第二章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站定，肩膀上還留著幾片細碎的花瓣。我抬頭，眯眼瞧著他。不可否認，這人，長的可真好看，比我爹爹都要好看，因為在我印象里，沒有誰比我爹爹好看。他的眉毛很濃，卻不粗。細長的眼楮，亮若星子。高高挺起的鼻子。他人本是十分單薄的，卻因為他的鼻子，而看上去英武不少。從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傳來，清新而又淡雅。很多年後，我才知道原來那叫水沉香。
時間似乎靜止在了這一刻，我竟有些移不開眼楮。十歲的我只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美好，卻不知，美好的東西，卻總是易逝的。
芸婆在桌前收拾著早膳的碗筷，見我閑著，便沖著我道:「林惜，過來幫我收拾一下！」我一下子驚醒過來，剛才確是一直抬頭將他望著，竟連眼楮都未曾眨一下。我慌忙轉過身去，再不敢看他，只是木木的擺弄著手中的筷子。耳朵卻沒來由的開始發起熱來。
「芸婆,待會您忙好了能不能讓林惜妹妹帶著去這山中轉轉？這山大，我怕又迷路了？」他站在我剛才靠的位置上，輕聲尋問著芸婆，眼楮卻一直望著我，帶著他那招牌似的笑顏。
「好說，只是這丫頭皮的很，你正好替我好好管教一下。」芸婆邊著答應人家，還不忘將我的數落一遍。我撇了撇嘴，哼哼道「我可是你一手帶大的，誰說我不好可就是在拐著彎的罵您老人家。你自己倒好，還非得揭您自己的老底。」
「你個死丫頭，就會跟我貧，看我不打死你！」說著便作勢將手上的筷子往我頭上招呼。我扔下手中的東西笑著避過，直接沖到院子里。成德還靠在那望著我們笑鬧。我沖著他叫:「還不快走啊？當真要我被她抓住揍上一頓嗎？你別看她年紀大了，她可是連老虎都打得過!」
此時已經是三月底了，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順著彎彎曲曲的山路向前四周一片皆是不知名的野花。我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帶路，成德則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詞文亦晃晃悠悠的跟著我們，只是他那樣子未免太嬌弱了些，不過才走了一會子，邊哼哼著叫累。
「你叫靈犀？」後面傳來成德淡淡卻透著溫潤的嗓音，在這參天的林子里，愈發顯得空靈。我自顧自的點了點頭，又想起我是背對著他的便又答了個是。他似是笑了一下。我耳朵一熱，卻有一個極不和諧的聲音響起。只听詞文一臉鄙夷的道「這名也忒俗了些，你這麼小一女圭女圭，能懂什麼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我還他一個鄙視的眼神，不屑道:「所謂不懂裝懂，說的便是你這廝了，誰跟你說我是那‘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靈犀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雙木一林，惺惺相惜，林惜，听懂了沒？」
詞文下巴差些掉到地上，半天沒反應過來只是張大了嘴指著我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個字。我伸手虛虛撢了撢肩上的灰，沖著他嘻嘻笑道「不才的話，可有什麼不對?」
一路上，詞文再不同我說半句話，一張臉始終面無表情。我模模鼻子，不屑的想，這廝未免太小氣了些，我不過口舌上佔了些便宜罷了。至于嗎？成德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輕笑道「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平日里他伶牙俐齒慣了，如今好不容易遇著個人制住他的，心里自是不舒服了。」
路上嘻嘻鬧鬧，山路倒也沒那麼難走，只是時間久了，連成德都有些面紅耳赤。在我敷衍了詞文第三十二遍馬上就到之後，他干脆坐在地上耍起賴來，懷里還緊緊抱著一棵樹，說什麼也不走了。成德似乎對他這幅模樣早已習以為常。只是好脾氣的笑笑，便隨著他去了。
這人著實太無恥了些，我走到他面前取笑道︰「喲，這哪來小姑娘，長的可真夠水靈的，連我這正牌的丫頭都自愧不如啊!」
詞文的那張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哼哧了半會，乖乖起身趕路，這次卻是連看都不再看我一眼。我哼了哼，不與這小人一般見識，繼續向前。
走了快兩個時辰，總算到了山頂。詞文歡呼一聲，當先朝前奔去。我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亦欣慰的笑了。只是詞文卻很快安靜下來，轉身朝我咬牙切齒道︰「小丫頭，你唬我們呢？你不是說這山頂有美景的嗎？你看看，著除了山，就是石頭，哪里有什麼美景呀？」成德朝著四周看了一圈，眉宇間亦有淡淡的失望
我望著他調侃道︰「要不你喊兩聲試試？說不定這美景便被你給喊出來了呢？」這次他卻沒與我斗嘴，而是找棵樹坐下喘氣，似是真的累了。我亦很好心的沒有再去惹他。只是轉身繼續往前走。
就在這山似乎走到盡頭的時候，眼前頓時豁然開朗。藍天白雲下，一個天然的大湖，被三面環繞的山峰圍起，湖邊楊柳依依，山與山之間雖圍在一起，卻並不相連，接縫處形成了兩條大河，一條地勢低，直接流進湖里，還有一條地勢較高，落下的時候形成了瀑布。雖是不大，氣勢卻不小，老遠都能听到那震耳欲聾的聲響。
而在我們對面的那兩座小山上，一座是常見的松樹，而另一座，卻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桃花林。因為離得遠，只能瞧見對面是的一片粉紅，似是連到了天邊。但卻依舊能聞見那醉人的香氣。
此時已接近中午，清風習習，吹得人心曠神怡。呆了半天，詞文這才回過神來，興奮的沖到湖邊，捧起一把水便往臉上澆去。洗夠了才歡喜道︰「小丫頭，看不出來還挺有眼光的嗎！」又對成德道︰「公子，這次可是不虛此行了吧？」詞文洗好臉，剛一站起，他站的那塊石頭便歪了一下，下一刻，連人帶石頭，已落入水里。
這水其實在邊緣的地方時極淺的，不過將到我胸口處而已。只是詞文那廝雖嘴上功夫了得，卻是只旱鴨子，倒在水中便不站起來，只揮著胳膊腿兒亂撲騰，那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成德微皺了下眉，掀起袍角便要下水去。我忙拉住他笑道「這水淺的很，還不到我脖子。他若是站起來，絕對能自己走上來。」成德看了一下，了然的點了點頭，收回手，亦站在我旁邊瞧起熱鬧，似笑非笑的將他望著。可憐的詞文在水中吼了半天的救命，卻愣是沒人理他。再加上被冰冷的湖水泡了半晌。抬頭看見我與成德皆是一副瞧熱鬧的模樣，這才回過神來，欣喜道︰「咦？我沒沉下去呀？」這才連滾帶爬的從湖里起來。
「你倆也忒不厚道了些，就這麼瞧著我在水中泡著，良心何安哪。你也就算了。」他指著我咬牙切齒的批斗好，又轉頭一臉幽怨的瞧著成德，「只是公子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竟能狠心至此嗎？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以後誰來照顧你，伺候你？」他說的那叫一個幽怨，那叫一個傷心欲絕，眼中甚至還含著兩泡淚，晃晃悠悠的，欲落不落。
我望著他目瞪口呆，身上的雞皮疙瘩直一層一層往下掉。早聞這世上除了男女之情外，還有一種便是男男之情了。最早西漢有個皇帝便是此中翹楚，史稱斷袖。當時我與小黑還研究了許久，唏噓了許久。莫不是我今日踫上的便是一對活生生的……斷袖！
成德仍是淡淡笑著，語中透著些許無奈道︰「你這個樣子，我叫你你听的到嗎？你趕緊找個避風的地方將衣服烤干吧！別著涼了，到時候還得我照顧你。」
「嗯。」詞文訕訕應了，轉身的時候還狠狠在成德身上剜了一眼。唔！我默了默，這鐵定是對斷袖。想想他們的來歷，指不定還是從家中私奔出來的。我蹲在地上畫起了圈圈。按說這兩人與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我要告訴父親，來當這打鴛鴦的大棒嗎？
成德目送著他走遠。轉身亦沿著湖面不緊不慢的走著。「哦，那個……你要去哪啊？前面沒路了。」我本想叫他名字的，可想想人家比我大了八九歲不止，便沒好意思喊出來。
他停下，轉身似笑非笑的望著我道︰「你可以叫我納……那個，容若。」
「唔！」我了然的點了點頭，如實道︰「這名字听是極好听的，只是太女里女氣了些，一听便是個斷袖。」話音剛落，我明顯覺得他眉頭抽了抽，我自己亦是愣了愣。我怎能如此不厚道，當面便將人家的短給揭了呢？這荒山野嶺的，他若是要殺人滅口，我可怎麼辦喲？都怪芸婆平時將我教導的太良善了些，養成我這有什麼便說什麼的性子。
趁著他還在愣神，我忙補救道︰「我我我……不會跟人家說你與詞文是對斷袖的。不不不，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看到，真的，你就別多想了。」望著他那想吃人的眼神我忙改口，可看上去似乎于事無補。
他伸手撫了撫額角，涼涼道︰「你知道什麼？又看到什麼了？誰與你說我和他是斷袖的？你才多大？平日里都看了些什麼書來著。盡想些亂七八糟的。」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與他，不是斷袖。」卻是向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