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買回來了，酵母買回來了，現在就等著大師傅熊一展身手了。
「雖然今天把面揉好了，但是要等到明天才會膨脹，才能揉成饅頭上鍋蒸。」糾糾事先聲明道。
莫縭無語地看了她一眼，「這個是常識。」
「嘻嘻……」糾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班門弄斧了。
話不多說，開始干活。糾糾把袖子卷得老高，露出兩節縴細的小胳膊，用大湯碗從面口袋里舀出三碗面粉，加上適量的溫水，然後在加上酵母。
糾糾熟練地和著面，樣子倒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我們家鄉的人都不太會在早點以外的時間吃饅頭的，所以想吃饅頭了都是到街上去買，比自己做方便多了。」糾糾閑談道。
「我們農村人就不可能那麼方便了，下山去城里要走好幾個小時呢，」糾糾看了看旁邊像個監工一樣的莫縭，發現他貌似還是在听自己講話，就繼續說了︰「難得下城一次，想多買些饅頭啊之類的食物回去，可是時間長了會變質，那就浪費了。」
「農村人呢，農忙的時候每天都要起得很早，不吃點東西是干不動活兒的，」糾糾又沖莫縭一笑，他竟然還點點頭算是回應，「可是做早飯又太消耗時間，大家經常都是前一天煮幾個紅薯土豆，或是弄一點我們那邊俗稱的‘炒面’帶到田間地頭，將就對付一下。」
「‘炒面’？」莫縭疑惑道。
「我們還真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哪。」糾糾感慨道。
「怎麼就扯開這麼遠，我們現在不是都在地球上嗎，你這個土星人。」莫縭皺著眉說道。
感覺自己說錯了話的糾糾干巴巴地笑了兩聲。
「我剛才問你‘炒面’是什麼，你還沒回答。」莫縭「提醒」道。
「我們這個炒面可不是你想的那種炒出來的面條，」糾糾說道，「這個很簡單的，其實就是先用篩子把小麥粒的麥芒篩除，然後把篩好的小麥炒熟、炒出香味，最後加一點曬干的橘子皮，放進磨里磨成粉就行了。」
「小麥炒過之後磨成粉？」莫縭有點難以想象的樣子，「還加橘子皮……」
「吃的時候加濃濃的紅糖水就行了，用筷子這樣順時針地攪動，能把碗弄得很干淨，洗的時候就沒那麼麻煩了！」糾糾邊說邊比劃著。
「另外，還可以加一點澱粉把它當成湯圓面來用，做出來的湯圓很彈滑的！」糾糾說的眉飛色舞。
莫縭實在是沒什麼素材可供想象，但是看著糾糾開心的神情，心情似乎開朗了那麼一點。
「不過炒面是粗糧，吃得多了也會難受。」糾糾開始揉面，因為使勁的緣故，她說話的聲音有些氣喘，「我弟弟從小在城里讀書，衣食這方面講究些，回來總埋怨家里沒有早飯吃。爸爸媽媽什麼都將就他，可是這一點他們真的沒時間去做到。」
「你們家……重男輕女？」莫縭問道。
「才沒有呢！」糾糾趕忙為家庭聲譽辯護，「我弟弟學習可好了，跳了好幾次級，十五歲就升上了高三呢。我們一家都把他當成寶。」
「那他現在也應該上大學了。」莫縭說道。
糾糾只是淡淡地一笑，沒有看莫縭，「他現在生了病，不能去學校了。」
莫縭捕捉到了糾糾臉上一閃而過的傷感，不等他深究，糾糾已經又揚起了一張笑臉，「反正我學做饅頭是為了我弟弟。他很挑剔的，一點都不像農村人，他說好吃了，我才敢對自己的手藝有點信心。」
沒想到莫縭也這麼能听自己嘮叨——糾糾倒是很欣喜地發現了這點。
「我們村里的阿姨女乃女乃們都來我家讓我教她們做饅頭呢，」糾糾小自豪地說道，話題突然又變了，「你和戚稚喜歡吃軟點的還是有嚼勁點的？」
莫縭很認真地在听糾糾的閑言碎語，她突然換了方向還讓莫縭頓了一頓才反應過來，「軟和一點的。」
「那我就對這團面溫柔點。」糾糾笑道，然後就無比專心地開始揉面團，廚房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莫縭就一言不發地站在一邊。
「稚說，他覺得是自己的媽媽破壞了你和……你媽媽的關系，」許久後糾糾開了口，很輕的聲音，像是怕驚嚇到莫縭一般。
「他是個腦子不會轉彎兒的傻瓜。」莫縭鄙視道，「我和我媽的事情，怎麼會扯上他媽。」
「熊糾糾，」莫縭扳過糾糾的肩膀，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告訴他，先出軌的人，是我媽，錯的人一直只有她而已。」
糾糾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莫縭的眼楮。
「還有，知道我為什麼姓莫嗎？」。莫縭自嘲地笑道，「因為我爸爸懷疑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他眼楮里的傷痛讓糾糾心里也痛，「但是……但是你爸爸把公司交給你管理就是信任你，他一定不是這麼想的。」
「你是這麼想的？」莫縭笑著松開了糾糾，「你太天真了。」
他的笑容透著一股自暴自棄，他今天怎麼了？糾糾不安地看著他。
「他養了我這麼多年，我自然得回報他了。而且他知道，我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動力。」莫縭說道，「這個公司，是留給戚稚的。」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拼命的工作呢？」糾糾不解地問道。
「因為這個公司，是他們依然相濡以沫的時候一起創建的。」莫縭答道，神色恢復了平常的冷然，「我在客廳里，有事叫我。」
原來莫縭他活的這麼的累，原來這就是為什麼他要早上五點就去公司上班，原來他並不是一個冷暖無覺的人，原來他……
糾糾今天知道了這麼多的「原來」，見到了這麼多面的莫縭。
糾糾感覺心里某一個地方被狠狠地打上了一個烙印，不疼不癢，卻異常清晰。
揉好了面，糾糾從櫥櫃里拿出保鮮膜來把不銹鋼小盆的口蒙上，然後收拾了一下廚房。
糾糾拎著魚腥草出來的時候，莫縭正坐在門廊里遙望著遠處發呆。
「戚稚家哥哥！」糾糾大叫道。
莫縭竟然給驚得渾身一戰——糾糾就得意地大笑了起來。
莫縭無可奈何地回過頭來，臉上寫滿了對這個幼稚惡作劇的不滿。
「你看，你的花園里還有好些地方是空著的呢。」糾糾指了指房子右側的空地。
「前幾天我已經叫人在那里種上風信子了，明年春天就會開花。」莫縭說道。
「那麼……」糾糾不得不端著一張苦大仇深的臉面向莫縭，「這麼大的花園，你就給我找一小塊兒地方唄。」
「你要干什麼？」莫縭問道。
「我要種這個！」糾糾把魚腥草送到莫縭面前，期待地望著他。
莫縭評判性地打量著糾糾手里的魚腥草，「這個種不活。」一口就否決了。
「我一定會種活它的，你就借我一塊兒地方吧。」糾糾打包票道，「比這個難伺候的我都種過了。」
「又給我保證，你的饅頭都還沒蒸出來呢。」莫縭說道。
「你就借我一塊兒寶地吧，你還差這麼巴掌一塊兒地嗎？」。糾糾央求道。
莫縭起身，命令道︰「跟上來。」
這事兒肯定有著落，糾糾樂呵呵地跟在了莫縭後面。
「種不活這鬼東西，你就等著無償地當兩年園丁吧。」莫縭轉過頭來惡狠狠地威脅糾糾道。
糾糾的個子差不多到莫縭的耳根，糾糾跟他又跟的緊，他說這話的時候糾糾就只看見了他間歇露出來的牙齒，白白的，熒光閃閃的，像是上好的大米。
糾糾的臉上就浮現出了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傻笑。
莫縭帶著糾糾繞到了房子的背後，那里竟然有一個和房子的面積差不多的玻璃溫室。
「哇，我從來沒有繞到你家背後來看過呢！」糾糾那個興奮呀，搶在莫縭前面鑽進了那個溫室里。
「便宜你了，」莫縭說道，「北方的冬天冷，這些東西不在這里估計也活不了。」
「你想得真周到！」糾糾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
「這里就留給你了，隨便你怎麼弄吧。」莫縭指了指架子上羅列的裝滿泥土的花盆，然後拉開門，又補充道︰「弄完打掃干淨。」
「戚稚家哥哥！」糾糾叫住他，斗膽道，「平時我沒在的時候你可不可以幫我照看它們？」
莫縭目光如炬地盯著這個「得寸進尺」的小土妞，「嗯。」他從鼻腔里發了一聲，簡短的應道。
「謝謝啦！」糾糾又手閑地拍了一下莫縭的肩，「你答應了就好啦。」
「那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找一點肥料回來！」糾糾吩咐道。
「我為什麼要在這里等你？」莫縭問道，心里琢磨著這個丫頭又要玩什麼花樣。
「你要看我是怎麼種它們的呀，不然你怎麼知道該怎樣照顧它們？」糾糾收回已經跨出門去的一只腳，好笑地看著莫縭。
莫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知道了，趕緊去。」
哈，今天還被這個小土妞給鄙視了一回，人生破天荒的第一次啊。
過了十來分鐘，糾糾呼呼喘著粗氣地回來了，手里還捏著一個黑色的小口袋。
「你帶什麼回來了？」莫縭不知怎麼的有種不妙的預感。
「狗屎啊！」糾糾回答地理所應當，「我和公共花園里遛狗的女乃女乃要的。種菜怎麼能沒有農家肥呢，雖然其實狗屎的養料呢，是不能和農家肥比的……」
糾糾對著一袋……兀自說開了，一番長篇大論後終于注意到莫縭難看的臉色。
「戚稚家哥哥，你怎麼了？」糾糾上前一步，關切道。
「沒事。」莫縭一只手遮著臉。
「照顧的方法我會去網上查的，」莫縭難受地說道，「你自己弄吧。」
「哎！」糾糾沒能叫住奪路而逃的莫縭——我還沒告訴你這肥料該怎麼加進土里去呢。這句只能咽進了肚子里。
自己弄就自己弄吧，糾糾樂得自在，拿起牆角的小鏟子，開始干活。
回到客廳的莫縭半天才平復自己的情緒。
真是，沒有她不敢干的，只有他莫縭想不到的。
莫縭露出了一貫的淺笑，依然有些冷冷的，但心卻暖和多了，而那道多年未愈的傷口，也似乎疼得沒有那麼尖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