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糾和戚稚家哥哥打了招呼就火急火燎地沖出了門。
「熊糾糾！」莫縭的聲音忽然在糾糾頭頂響起。
「欸！」糾糾轉頭應道，腳步卻半點不見減慢。
莫縭從房間的窗戶探出頭，「你去哪兒？」
「我要去李女乃女乃家，她生病了，一個人在家呢。」糾糾聲音響亮地答道。
「我送你。」莫縭說道，然後不等糾糾回答就縮回了身子。
糾糾也爽快，那就搭個順風車得了，反正……反正還能多跟戚稚家哥哥待一會兒。
一路上糾糾和莫縭說起了自己和李女乃女乃一家的緣分，字里行間都是滿滿的感激之情。
莫縭會時不時地轉過頭來，看一眼糾糾，表示他在听著。
糾糾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溫暖而真摯的，說到以後一定會好好報答李女乃女乃的時候，語氣鄭重無比，像在宣誓。
真是個心思真得容不得半點揣測的人，透明得像水晶似的——莫縭轉回頭盯著前方，臉上露出了輕輕淺淺的笑，竟恍然有幾分冷艷之感。
糾糾看得一時愣住了，片刻後回神，側過身把臉貼著車窗玻璃，然後吞吞吐吐改了話題，「你這麼晚了還要去公司嗎？」。
「嗯，今天的份已經休息過了。」莫縭說道。
休息還要分著分著份數來嗎？糾糾在心里嘀咕，不過莫縭的勤奮一直是糾糾欣賞他的一個重要品質之一。
「你可以不用熬夜的啊。」糾糾努力壓抑著想對他絮絮叨叨的沖動，但是想到他白天那種從內透出的疲累，心里就感覺不太好受。
「習慣了。」莫縭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剛來這里上學的時候，我每天幾乎五點過就會醒，」糾糾忍啊忍，可是當听到他說「習慣了」的時候，卻再也忍不住了，就這麼開始「嘮叨」起來，「開始是想起來鍛煉一體，看看書什麼的，後來發現我那農村人的作息會影響到舍友。」
「我就試著每天七點起床，但是五點的時候我還是會醒，」糾糾無奈地笑了笑，「因為在家里我要起來干農活，也和你熬夜一樣，‘習慣了’。」
莫縭也不做聲，只是听著糾糾說。
「但是！」糾糾忽然強調道，「我這是農村人，好吧，小饒她們非得說我這是老年人的作息時間，我這個作息是很規律也很健康的，所以……」糾糾停住了，似乎在想用什麼樣的措辭會比較合適。
「我不熬夜了。」莫縭接過了話。
糾糾卻是有些發怔，轉回頭來看他，他的神態自若，可是啊……糾糾眼尖的發現，他的耳朵顏色已經變得像是初生的小兔一般，粉紅粉紅的。
如此美好的樣子，叫人情不自禁就看走了神。
莫縭一直送糾糾到了洛雲奕家樓底下，停車的時候他本來是想給糾糾打開車門的，哪想到心眼兒直的糾糾自己打開門下了車，然後很快地說了一句，「謝謝你，戚稚家哥哥，下個星期見了！」
莫縭目送那縴細的身影上了樓，她一路小跑著，像是能夠踩碎腳底黑暗的陰影。
糾糾到了洛雲奕家門口，卻沒急著敲門，而是蹲來從水泥護欄的空隙里朝樓下張望。
看著莫縭的車子絕塵而去，糾糾這才起身去敲門，「李女乃女乃，是我，糾糾，我來了。」
李女乃女乃披著件厚外套來給糾糾開了門。
糾糾很久以前就知道，年老的人一旦生病，就會迅速的顯出衰老的樣子。然而見了李女乃女乃，糾糾還是心頭一涼。
一直以來精神矍鑠的李女乃女乃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行動遲緩，雙目無神——風燭殘年，真是一個真實得有些殘酷的詞。
糾糾趕緊上前去攙扶她，攬住她的肩膀又發現她的身子似乎都瘦掉一圈，鼻頭漸漸酸澀起來。
「你來了就好啦，女乃女乃一個人，這屋里都好像變冷了似的，簡直快待不了人。」李女乃女乃親熱地握著糾糾的手，幽幽地說道。
「女乃女乃你吃飯了嗎？」。糾糾努力展顏問道，「我去給你熬點粥吧，好消化。」
「你也沒吃吧，冰箱里菜將就弄弄吧。」李女乃女乃緩慢地說道。
糾糾答了一聲好，就鑽進了廚房里。
不是糾糾非要那麼傷感，只是李女乃女乃的模樣，讓她想起了自己高二那年過世的外婆。
外婆年輕時是個風風火火的女子，干起農活來能把男人比下去。身子那麼強健的人，年老時也逃不過宿疾的困擾。
接到外婆走了的消息時，糾糾很難過。難過，但是心里卻是平靜的，因為外婆纏綿病榻已經數月，這樣也算是解月兌，況且，對于年老的人，親人們總是或多或少地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是請了假回到家里，看到盛著外婆的黑魆魆的棺材放在堂屋里的時候，眼淚沒有預兆地就奔涌而出。
和摯愛的親人，就那樣陰陽相隔，無論今生來世，就此後會無期。
糾糾攪動著鍋里的粥，在氤氳的熱氣里紅了眼晴。
粥熬好了，糾糾用小碗盛了一碗端到房間里，一勺一勺地吹涼了喂給李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今晚我和你睡吧，」糾糾乖巧地笑著說道，「讓我這個年輕人的精氣神好好給你驅驅身上的寒氣。」
「好，好。」李女乃女乃一疊聲地答應著，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糾糾隨便喝了碗粥，然後就動手把李女乃女乃家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
糾糾放下圍裙從廚房里出來，卻見李女乃女乃扶著門框，站在房間門口定定地望著她。
「女乃女乃，怎麼了？」糾糾溫柔地笑著走了過去。
「沒事兒，沒事兒……」李女乃女乃搖搖頭，抬手抹去眼里的淚花，「這人老了真是沒用，真是沒用……」
糾糾只是恬靜地笑著，輕輕用手摩挲著她的後背。
外公曾經說過，人的年紀大了心智就會越長越小，就會像小孩子一樣，需要人照顧，需要足夠的關心和陪伴，就好像逐漸成長或是老去是處于一個圓圈上一般，要那樣無可奈何地循環一遍。
糾糾緊握著李女乃女乃的手，兩人不著邊際地閑聊著，聊著聊著，病弱的老人便撐不住沉睡了過去，不多時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見李女乃女乃睡熟了，糾糾便輕手輕腳地起身去上了個衛生間——呃，都是喝了一碗粥給鬧的……
糾糾剛從衛生間出來，就听見門鎖被扭開的聲音，開門的人正是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洛雲奕。
「回來啦，雲奕哥！」糾糾驚喜地迎了上去，「李女乃女乃已經睡了，啊，對了，我去給你放熱水你好好的洗個澡吧！」
沒等洛雲奕「回答」，糾糾就又一溜煙兒跑回了衛生間。
糾糾的活力滿滿感染了洛雲奕，他柔柔地笑了起來，周身的疲累也好像減輕不少。
等洛雲奕舒舒服服地泡完澡出來，才發現小丫頭竟然在等他，不過是等得已經歪倒在沙發一邊，睡著了。
洛雲奕本想悄悄把糾糾抱回女乃女乃房間，沒想到他才走到面前，糾糾就因為一只手滑下了沙發而驚醒過來。
糾糾趕忙坐正了身體，胡亂地揉了揉眼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沒關系。」洛雲奕打手勢「說道」。
「雲奕哥，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糾糾說道，然後從背後拿出了自己準備多時的筆記本。
洛雲奕驚訝地看著那本除了新舊程度以外幾乎和自己的那本一模一樣的筆記本。
看洛雲奕臉上帶著驚喜地接過那本筆記本，糾糾心里也跟著歡喜起來。
「你爺爺送給你的筆記本不是快要用完了嗎，我覺得要是全用完了會有點遺憾。而且我想著你用習慣了那樣的筆記本……」糾糾說著說著就覺得羞赧起來，干脆站起身來然後鑽進了李女乃女乃的房間，又伸出個腦袋來，「希望你喜歡！」說完就烏龜似的把頭縮了回去，還啪嗒一聲鎖上了門。
洛雲奕珍惜地用手指撫過筆記本的封面，然後才輕輕地翻開它，第一頁安靜地躺著一枚手工制作的書簽。
一片不知名的葉子，質地是干燥的，但顏色的綠卻是保留著最初的鮮活，葉片底部接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寫著︰「iamlisteningtoyou.」兩者被一起塑封在矩形的透明膠紙里，膠紙的邊框上方打了一個圓形的小孔，穿上了一根紅繩。
樸素簡潔卻清新無比的模樣，就像它的制作者。
洛雲奕捧著這本筆記本，欣喜像是撒進杯里的糖粒，一點一點、一層一層的融蕩開來，漸漸遍及心髒的每個角落。
被她這樣珍惜著的感覺，那麼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