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早晨的時候,青色的房頂上積起了一層厚雪,遠遠望去,九璃都高高低低的房屋就像連綿起伏的雪山。
空中依舊還飄著雪花,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有種空靈的美。
「夫人,天色已經不早了,您如果還不舒服的話,先起來吃點東西好麼?奴婢做了點清淡的粥,您先喝了再睡,好不好?」水桃端著托盤,恭敬地問著躺在床上的靖柔。
靖柔煩躁地吼道︰「哎呀!我跟你說了我很困!你給我出去!再敢進來打擾我,我一定給你好看!」
花影平靜地看了靖柔一眼,又看向了桌上已經涼了的粥,轉頭對夏嵐說道︰「去把粥熱一下端過來。」
「您確定沒有問題嗎?夫人嗜睡真的是懷孕引起的嗎?」花影不放心地繼續追問。
四年以前,晉雪瑤夫人曾經流產過,就是在那邊石桌旁邊的桃樹下,她倒了下去,鮮血染紅了她的裙子,在地上留下了很大一塊血紅。
「現在听你說了也沒有什麼用,我還是跟你一起去桃苑看一看吧,」花影說道,又轉頭向小凡吩咐道,「小凡,你馬上去找個大夫過來。」
她輕輕地閉上了眼楮,想象了一下每一株桃樹的位置,再次睜開眼,往四周看了看,她很詭異地發現,自己看到的和所想的,幾乎是一模一樣。
想到這里,水桃覺得自己不能再讓夫人這麼病下去了,一定要找人來看看才行。她想了想,自己一個小丫頭,在府中什麼地位都沒有,也不能直接去找大夫,萬一夫人沒有病,被她這麼一折騰,生氣了,她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叩叩叩……」
「回影主子的話,以前的夫人曾經在那個地方摔倒,後來險些流產,所以那里曾經有一團暗紅色,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了。」
靖柔重重地喘著氣,直覺得眼冒金星。
「我不是說了不要來打擾我的嗎!」靖柔怒吼,但是因為沒有什麼精神、很久沒有喝水嗓子也有些嘶啞,听起來沒有什麼威脅力。
花影並不清楚她們此時的驚詫神情代表什麼,她只知道,那個地方應該是有一團暗紅色的東西,具體是什麼,她根本說不清楚。
不久以前夫人就開始變得嗜睡了。她本來一直都起得很早,據她自己說是以前在王宮里需要早起去各個宮里給娘娘們請安,所以養成了習慣。可是半個多月之前,夫人她就開始變得喜歡懶床了。
「恕老夫無能……」大夫嘆息了一聲,道,「要不這樣,老夫這就去給夫人開幾副調養的方子,夫人先服用兩天,如果繼續嗜睡,就需要再看看了。」
難道,靖柔嗜睡這樣的病癥,就跟她自己的心痛病一樣麼?
這難道是巧合嗎?
她怎麼能夠輸給一個這樣的女子呢?
她一直都對花影抱有成見,對她很凶,但是花影現在竟然一點都沒有在意,如此關心她,對她的病這麼慎重。
花影皺起了眉頭--「或許」?身為一個大夫,竟然用這樣的詞語?
夏嵐比水桃先反應過來,想了想,道︰
來到了桃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院子里種著的許多桃樹。
自己的房間被人闖入,而這個人又是自己討厭的人,靖柔自然是很冒火。
「他的確沒有理由害你,但是如果是其他的原因呢?」花影挑眉,看著靖柔不敢相信的眼神,道,「如果是因為你的病癥他看不出來,才只能說你體質虛弱,那怎麼辦?」
沒有病癥,可是依然出了問題,她的心痛病和靖柔的嗜睡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竟然有些詭異的相似。
花影來到靖柔的窗前,看著靖柔蒼白的臉,道︰「夫人,我听說你不太舒服,所以過來看望一下。」
這樣的問題難道查不出來麼?
花影?她來干什麼?靖柔終于清醒了一點點,不悅地皺起了眉頭。真是可惡,自己都不舒服了,那個女人還來找自己的麻煩?煩死了。
不過,她只是因為懷孕了而嗜睡而已,有這麼麻煩嗎?
關上了門,水桃秀氣的眉頭皺得很緊︰
冬天的桃樹早就沒有了粉女敕的桃花和清爽的綠葉,只剩下了墨黑色的枝干,但是在這銀裝素裹的世界中,這樣的枝干看上去也別有一種風味。
不,不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綠蝶搖頭︰「懷上孩子之後,我的確比以前更容易犯困了,可是也沒有像靖柔公主那麼嚴重啊!更何況她可是公主,以前好吃好喝的,又不像我這樣虛弱,怎麼會這麼嚴重?難道她有其他的病?」
靖柔不甘心。更多的就是嫉妒。
她一直都看不起花影,認為這樣的煙花女子總是非常可惡。她從小在王城中長大,雖然母妃並不是很受寵,但是因為母家的關系,其他人總是對母妃非常尊敬和畏懼,她雖然只是父王的眾多的公主中的一個,而且姿色才華平平,並不出眾,但是從來沒有人敢對她不敬。
「夫人嗜睡?」花影听完了水桃的敘述,覺得很怪異,「怎麼會睡這麼久?」
「對了夫人,您先喝點東西,等大夫來了再說吧。」花影把剛剛熱好了的粥端了過來,正想要喂靖柔喝,可是忽然覺得很別扭。
後來因為父王的旨意,她不得不下嫁赫連擎天大將軍,素聞這個將軍相貌丑陋、殺人如麻,而且還命犯天煞孤星,克死過三個夫人,她非常不願意嫁過來。可是她也知道,這個將軍為流蒼國立下了汗馬功勞,是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她嫁給他也沒有什麼受委屈的。
自己進了將軍府之後,從來沒有來過這個桃苑,因為這里是夫人的住處,她們不能隨意打擾。可是,這樣的情形她似乎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這樣的事情,難道可能是巧合嗎?
桃樹下有一張石桌,白雪覆蓋在桌面上,像鋪在案板上的面粉。
她一直以為,煙花女子都是無情的,花影也不例外,所以她如果不對付她,花影就會整她,她不想成為花影的手下敗將。
靖柔不想理會外面的人。
後來,由于那攤血沒有及時處理,變得很不好清理,就像是浸入了那一塊地面一樣,她們清潔過很多次,都沒有徹底清除。
花影又等了一會兒,發現靖柔還是不說話,終于忍不住了,道了一聲「夫人,失敬,我進來了」,便重重地把門推開。
「多謝影主子。」水桃松了一口氣,跟上了花影的腳步。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這麼多的巧合?
「誰允許你進來的!」靖柔猛地一下子做了起來,憤怒地沖花影吼道。可是因為頭暈腦脹,身子也沒什麼力氣,剛剛坐了起來,她又因為頭暈而倒了下去。
「夫人,要不您喝一點點粥吧?一整天沒有吃東西,就算是睡著,身體也受不了啊!」
她滴水未進,一直躺在床上,臉色因為沒有吃東西而變得有些蠟黃。
還有那張石桌。她總覺得自己曾經在那里坐著過。
以前一直和靖柔都是針鋒相對的,現在這樣的平靜反而讓她感到很不自在。不知怎的,她總是覺得這件事情很蹊蹺。難道是因為自己也有一種查不出來的病?
水桃很擔心,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嗜睡了,不知道夫人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夫人,是我。」花影听著靖柔那不正常的聲音,感到很奇怪。
「可是,就算是因為懷孕,也不至于嗜睡得這麼厲害啊!難道夫人你以前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或者說,你真的像那位大夫說的哪樣,體質虛弱?」花影嚴肅地說道。要是靖柔這樣的出身高貴、養尊處優的公主都體質虛弱的話,普通百姓家的姑娘就不要想正常地生活了。
花影忽然覺得這個地方很熟悉。
此話一出,水桃和夏嵐都愣住了。zVXC。
不過慢慢地,被雨水沖刷過許多回之後,那灘血跡就漸漸消失了。
「是。」夏嵐小跑著離開了。
這樣的時候,也只有和朋友在一起呆著,才能感覺好受一些。
花影走得很快,水桃和夏嵐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她的腳步。
但是在這里伺候過的丫頭們依然能夠記得,當初的那個地方,是有一團暗紅色的東西,就像是本來就該存在著的一樣。中您果還。
「有其他的病也沒有被診斷出來啊!」花影嘆息,「這就是讓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因為我也有一種病,沒法診斷出來,所以一直很苦惱。」
于是,水桃來到了竹苑。
「是!」小凡點頭,往外面跑去。夏嵐上前給花影披上了披風。
靖柔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一陣很有規律的敲門聲。
大夫想了想,道︰「可是夫人的脈象的確是喜脈,並沒有病癥。或許是因為夫人的體質較為虛弱,所以才會比較嗜睡吧?」
「小凡,送大夫出去。」花影說完,從夏嵐手中拿過了方子,看了一會兒,皺起了眉頭。這只是普通的調養身子的方子,同時還有幾味養胎的藥,可是,就算靖柔懷孕了,這麼嗜睡,用這樣的方子用處也不大啊!
靖柔微微睜開了眼楮,從窗外透進來的明亮的光讓她感到很不舒服,她輕輕地翻了一個身,道︰「你出去吧,我什麼都不想吃,只想睡一會兒。」
大夫很快就來了,給靖柔診脈之後,微微笑了起來︰「恭喜夫人,夫人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這讓花影感到更加不安。
好煩人吶!不是跟水桃說過了不要來打擾她的麼!那個小丫頭的膽子怎麼這麼大!
水桃皺著眉頭,她都已經睡了這麼整整一天了!
算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總不能一直再這麼糾結下去啊。
他竟然看上了一個煙花女子?
所以她一直都很討厭花影,一直都在找她的麻煩,不想讓她有好日子可過。
可是,她的處子之身又怎麼解釋?
花影皺眉。
看來,自己很有可能並不是簡單的嗜睡而已。
靖柔悶悶地不說話。
她看著花影沉思的模樣,忽然覺得很安心。這個影主子明明說過,她不是晉雪瑤夫人,可是水桃就是覺得她身上有一種讓她感到熟悉的氣味。晉雪瑤夫人對她有恩,人又善良又漂亮,即使她過世了這麼多年,她依然非常想念她。
她知道赫連擎天的心里一直裝著他的前妻,她也沒有想過要和一個已經死去的女子爭奪寵愛,她以為,赫連擎天一輩子只會喜歡那個已經逝去的晉雪瑤,不會再喜歡上別人了。所以他對待她很平淡也是無可厚非。
花影根本就不理會靖柔不友好的態度,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看著她︰「水桃說夫人最近很嗜睡,睡覺的時間已經超出了正常的範圍,她很擔心,怕你生病,所以就過來找我。」
查不出來的病……
水桃被嚇到了,哆嗦著把托盤放在了桌上,悄聲退了出去。
算了,現在不是關心這樣的事情的時候,靖柔的怪病才是現下最重要的。
難道……她真的是晉雪瑤?
最開始的時候,水桃只當是天氣涼了,夫人她貪戀被窩里的溫暖,所以多睡了些時辰,可是這幾天她變得越來越嗜睡,有時候會傍晚的時候睡下,到了早上遲一點的時候起來,嚴重一點會在下午就睡下。
水桃道︰「的確是這樣的,這幾天,夫人睡著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還長好多,奴婢真擔心夫人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那你是在懷疑那個大夫?」靖柔疑惑地問道,「可是我們素不相識,他根本沒有理由害我啊!」
「你是說,靖柔公主那病查不出來?」綠蝶听完了花蝶的描述,感到很驚訝,「那些大夫都是名醫啊!他們都查不出來?」
「我沒有生病!」靖柔嘴硬地說道。好像生病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一樣,「而且,我才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好心!」
可是就是這樣的身份低賤的女子,竟然贏過了她這個堂堂的公主大人,成為了她的夫君心里的寶貝。
綠蝶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病?」
花影依然不放心,哪里有這樣不負責任的大夫啊?如此嗜睡,她這樣的外行都感覺到了不對勁了,他好好的一個大夫,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呢?
明明是懷過孕、流過產的女子,怎麼可能依舊是處子?
由于不舒服,靖柔的听覺似乎也出了問題,並沒有听出外面那個聲音是誰,只知道那不是自己的丫頭。
「既然這麼多的大夫都這麼說,我想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吧?」折騰了很久,靖柔感到更加疲憊,非常不悅地說道。
花影輕聲嘆息--這個靖柔公主真是別扭,明明都已經這麼不舒服了,還這麼嘴硬!真是的,難道面子這東西能當飯吃啊?
「水桃,那張桌子的地上,是不是有一團紅色的東西?」花影忽然問道。
可是她才不想讓別人以為她喜歡花影,她可是堂堂的靖柔公主,怎麼能對一個身份低賤的女子低頭呢?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對花影的看法就完全改變了。
她不喜歡赫連擎天,他對她很恭敬,但是也並不喜歡她。她縱然是將軍府中的正房夫人,但是,她知道這樣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
「我也感到奇怪,」花影喝了一點熱茶,終于感覺身上暖和一點了,「可惜的是我不懂醫理,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嚴重的嗜睡癥。綠蝶,你也是懷有身孕的人,有沒有嗜睡呢?」
雖然赫連擎天不是她的良人,但是她嫁給了堂堂的大將軍,在外人看來,依舊非常幸運。現在她回到王城、見到自己的姐妹的時候,她們說起她的歸宿,總是非常羨慕。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對于她而言,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夫君對自己是否真心。
「夏嵐,再重新找個大夫過來……」花影說道,在夏嵐要走的時候她又說,「不,多找幾個,最好是京城比較有名的大夫,但是記住,不要驚動他人,以免節外生枝。」
「我說你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靖柔微有不滿地說道,「只是有點點嗜睡而已啊。而且剛剛那個大夫也說了,並沒有其他的問題的。」
可是靖柔沒有想到的是,在蘇白曼誣陷自己殺害了她的孩子的時候,站出來為她辯護的,竟然是自己最討厭的人。
靖柔看著花影,忽然之間感到有些感動。
「是,影主子。」夏嵐說著便端起托盤走了出去。
說起來,最近的心痛病發作的時候好像多一些了,但是並沒有前幾次那麼痛苦,有的時候痛了一會兒就沒有事了,有的時候會劇烈地疼痛一陣子。她又去找過大夫看病,可是和以前一樣,每個大夫都說她的身體很好,並沒有什麼病癥。
她沉默了半晌,還是把碗遞給了水桃,讓她喂靖柔喝。
花影見她們兩個小丫頭一直都用很驚訝的神情面對她,感到奇怪︰「怎麼了?」
靖柔沒好氣地說道︰「我可沒指望你來看望我!」
眼前的影主子有著和夫人一模一樣的容貌,也同樣溫柔善良,同樣對下人很好,也許就是這一點,讓水桃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第一個想到了向她求助。
花影愣住--桃苑是將軍夫人的居處,以前的晉雪瑤就是住在這里的。而她從來沒有來過,卻對這里感到非常熟悉,而且還知道那張石桌下面有一團暗紅色的血跡?
花影回到了竹苑之後,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煩躁,最後實在是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于是帶著小凡就來到了嚴府。
將軍北上的那一天,從城郊回來之後,夫人就說身子不舒服,便睡下了,一睡就睡到第二天的正午。現在更可怕,從昨天上午用過了早膳開始,夫人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到了中午便睡下了,一直到現在。
「可是大夫,夫人她最近很嗜睡,經常是睡整整一天,如果說是因為懷孕而嗜睡的話,會不會太反常了啊?」花影不放心地問道。
幾位大夫都是九璃都中比較出名的老大夫了,可是說辭都和之前的那位大夫大同小異,要麼是說靖柔的氣血不足才導致了嗜睡,要麼就是說體虛,總之說出來的都是一些模稜兩可的答案。
半晌沒听見屋內的聲音,花影又問道︰「……夫人,我是花影,我能夠進來麼?」
靖柔總算是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而且她也很清楚,父王表面上非常信任和倚重赫連擎天,其實心里對他非常忌憚,他功高震主,而且深得民心,要是他對父王不忠心,就是一個非常大的威脅。父王要她嫁入將軍府,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她作為他的眼線,在赫連擎天身邊監視他。
水桃感到非常震驚--
這樣矛盾的發現讓花影感到很難受。
「有沒有生病不是您說了能算的,大夫馬上就來了,讓他看一看總是好的,有病治病,沒病當然最好,」花影一邊給靖柔蓋好了被子,一邊說道,「你先休息一會兒,不要著涼了。」
被花影這麼一說,靖柔總算是感到了不對勁。就連剛剛听說自己懷有身孕的喜悅都消失不見了。
這樣靠著出賣自己的身體來獲得榮華富貴的女子,是靖柔最看不起的。而花影正好就是這樣的人。
花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水桃的帶領下,來到了靖柔的房間。
「夫人!」水桃小跑了上去,「您沒事吧?」
「什麼?」靖柔和花影都愣住了。
大夫很快開好了方子,遞給了夏嵐,夏嵐看著花影,不知道該怎麼辦。
靖柔喝了藥,又吃了一點東西,就睡下了。
花影忽然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說道︰「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有的時候我也感覺到不舒服,可是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大夫也查不出來……哎呀,就是……哎,我在說什麼呢!也不是什麼大病,沒有關系的啦,綠蝶你不用擔心。」
綠蝶擔憂地看著她--
花影她,就要覺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