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別翠居的小書房燈火通明，樂欣正端坐在書案前練字。她面色認真，沒有絲毫松懈，目光在字帖與筆下的宣紙上徘徊。
鈴蘭將燭台擱在桌上，輕聲提醒道︰「夜深了，姑娘該早點歇息，仔細熬壞了眼楮。」
「嗯，我寫完這帖就好。」
樂欣頭也不抬，依舊是一絲不苟的專注，可轉瞬，耳旁卻傳來陣噪雜的喧鬧聲，隱約夾著女子的泣聲，似乎就在院子外面。
她柳眉輕輕蹙，手下方停頓，筆尖墨汁就暈染了開，懊惱的望著寫了一半的紙張，對鈴蘭吩咐道︰「去外面瞧瞧，這麼晚是出了什麼事。」
「哎。」
鈴蘭應聲，見自家姑娘已經鋪上新的白紙開始重寫，無聲輕嘆了就提步往外。
雖明白姑娘性子要強，不願落後于人，但也不必如此勤奮啊……
院外的哭喊聲漸漸遠去，樂欣的心態跟著恢復平和，便在她以為沒事之際，鈴蘭驚乍的從外面跑進來，臉色都變得煞白，「姑娘、姑娘，外面打死人了！」
樂欣驚得手腕一抖，打翻了手邊的燭台。
夏日干燥，燭火立即點燃了桌上的書籍與紙張，火勢漸大。
「啊，快來人，走水了！」
鈴蘭沖外喊了聲，從方才的驚駭中回過神來，卻見自家姑娘雙眼呆直的立在桌前，竟然都不知後退避開，忙走上前拉過她，而後將旁邊茶盞里的水灑過去。
紙張被燒的蜷縮起來，帶著火焰掉在地上，化為灰燼。
樂欣全身無力，整個人靠在鈴蘭身上，直覺得炙熱的讓她無法喘息。
腦海里閃現出殷紅的畫面︰沖天的火焰從里而外的擴張蔓延，燒毀了精致的喜帳，吞噬了整間華麗的新房……屋梁傾塌，火燒到她的頭頂，她只覺得唇邊的笑都是恨的！
屋外擠滿了無措的人，有婦人熟悉的聲音慌亂的響起︰「快、快救火！」
可轉瞬，突地又見她猙獰的笑著，居然臨下的望著自己︰「齊樂欣死了，德公府怕是還沒功夫來尋我們問罪！」
樂欣看不清對方面容，卻能感受到她的得意，只覺得聲音熟悉，是先前夢里那個莫名聲音的主人。
她出神間，書房桌案上的火早被聞聲而來的侍女用水撲滅，因發現及時，燒損並不嚴重。
鈴蘭護著八姑娘退出屋子，站在庭院里。
秋雨就責難她︰「怎麼伺候的？姑娘若是傷著，可是你能擔待的起的？」說著推開她，自己扶住八姑娘，細語道︰「姑娘、姑娘，您怎麼了？」
八姑娘雙眸睜大，整個人似乎被嚇著了，竟是一動不動。
旁邊的秋花就有些著急，推了推她的胳膊不斷輕喚。
樂欣只覺得身處火熱，紅色的屋子、紅色的帳子、紅色的火……而自己就站在其中，望著外面許多移動的人影。
有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遍席全身，她大叫了聲，雙腿似無法支撐就要倒去。
「八姑娘。」
「呀，這可了不得，快去稟報老夫人。」
「怎麼辦？真受驚給嚇著了！」
丫頭、婆子嚇得手足慌亂，鈴蘭更在旁不斷自責。
就在這時，樂欣突然就顫抖著回過了神。
她的注意力，落在婆子從書房里清理出來的灰燼上，桌案上的幾樣擺件已經面目全非。
心有余悸，樂欣輕聲喃道︰「我沒事，別驚動老夫人。」
別翠居內當差的人，巴不得主子沒事亦不驚動出去，否則她們就有失職之罪。
秋雨不放心，以為對方這是暫時清醒，湊近了觀察著就跟她說話，「姑娘，您有沒有被燙著？奴婢攙您回屋子檢查下吧？」
怔了怔，樂欣頷首，「好。」
她的腦子有些發脹，亂得心煩難安。
剛剛明明是置身在外，為何她有種身被火燒的感覺？
回到屋子里，樂欣坐在炕上，接過秋花遞來的茶吃著壓驚，身旁的秋雨邊打著扇子邊問道︰「奴婢讓送些水來，姑娘沐浴後早些安歇，可好？」
「嗯。」
听到認同，秋雨就退了出去。
看著秋花，樂欣問︰「鈴蘭呢？」
「回姑娘，在屋外跪著呢，說是她失言讓您受了驚。」
樂欣就想起方才她進屋時匆忙說「打死人」的事，便讓秋花去叫她進來。
鈴蘭跪在地上，眼楮紅紅的內疚道︰「……都是奴婢不好，惹得姑娘受此大驚。」
「秋花，你去院子里交代下眾人，是我練字不小心打翻了燭台，沒什麼要緊的，別驚動了府里人。」
「是。」
瞧她福身出去，樂欣才喚鈴蘭起身，問她剛剛的事。
鈴蘭雖見主子已經恢復精神，但終究有些擔心事情嚇壞了她，就吱唔著。後听得主子催促，方回道︰「剛是幾個婆子追著個犯錯的丫鬟，說是才得令要打死的，不成想那婢子跑了出來，就經過了咱們的院子。」
「可知是誰？」
鈴蘭點頭，「有位姐姐偷偷與奴婢說，是二夫人屋里的喜鵲，傍晚前得了吩咐去給外院的二爺送點心，可被人撞見，說是行為不檢。二夫人恐她教壞了二爺，稟了世子夫人今夜就要打死。」
她說著，頓了頓，格外緊張道︰「喜鵲吵著要去找二夫人開恩，經過咱們院子的時候摔了跤，身下流了好多血，爬不起來就被追上來的婆子給逮住。」
想起方看到的場面，那地方的鮮血，鈴蘭驚怕的湊近了身前人，「姑娘，這府里規矩好嚴，犯點錯就要被打死麼？」
這個時候，樂欣早已從剛才腦海里的畫面中清明過來，恢復了往常的平靜，听到這問話，就冷笑了下，「規矩？自然是要尋人立的，否則旁人就長不了教訓。」
不過，府里想處死個婢女，秘秘密處置下會是件難事？
好巧不巧，就跑到了她的門前來……
念及此，樂欣沖鈴蘭吩咐道︰「這兒到底不像過去家里，你我進府不久，自然要遵守府規。鈴蘭，你凡事自個多仔細些，若犯了錯，許是連我都不定能保住你。」
鈴蘭听得心里一跳，急忙點頭。
秋雨帶人送了熱水進屋，服侍著八姑娘沐浴後上床休息。
樂欣躺在床上，滿腦子卻依舊在琢磨著方才腦海里跳出來的畫面，閉上眼，眼前就似有無盡的紅綾在飄蕩。
當夜，她便做了個夢。
夢里，沒有了那個尖銳的婦人聲音，周邊景象均很模糊。樂欣看到，有個身著嫁衣的女子，高舉著燭台燃燒紅帳，然後回頭燦爛一笑。
這回頭，她就嚇得復驚醒，那張面孔，赫然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