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收紋銀十兩,扣除施法用黃紙六張、朱砂一錢,破衣爛衫一套,燒雞一只,毛收九兩九錢。」謝絕了劉仁厚用牛車相送至九江的美意,二人一路而行,邊走便算入賬。
「燒雞一只?」玉元老道睨著眼,斜視周無憂。黃紙和朱砂自己在劉大戶家中用掉,破衣爛衫是給周無憂裝扮破落少年用的,這些自家都清楚,只是燒雞……卻是怎麼回事?若是這師弟要貪墨銀錢,自家可是決不答應的!
周無憂一笑︰「在莊外遇到一個乞兒,給他買了只燒雞,效果大大的好!」
「……非得燒雞?饅頭也應該可以吧……」玉元老道有些心疼。
周無憂再次鄙夷自家師兄︰「我說師兄,你那小家子氣的脾性能不能改改?咱是成大事的人,至于那麼摳門麼?」
「那也不能給燒雞啊……就算買燒雞,也給我留一半不是?師兄我可是半年沒嘗過那滋味了。師弟你以前大手大腳慣了,如今咱們可是小觀,那鞏元丹所需藥材太也珍貴,如今尚差著不少呢。」玉元老道繼續嘀咕。
「年夜之時買那麼多吃食,也不見你吝嗇,如今怎麼錙銖必較了?」周無憂有些不耐了。
「一年就那麼一次,再說不是因為你在,我以往過年一碗掛面,一塊肉脯足矣!對你好你反而指摘我?」玉元老道吹胡子瞪眼了。
「行,行,行,師弟下次一定留意,這總行了吧?」周無憂十分無奈,趕緊把話岔過去︰「總計下來,這五日里收寶鈔六十貫、紋銀十兩、金二兩、銅錢二百余文,扣除支出一百文,折銀三十二兩,折金八兩,銅錢一百文。再扣除機會成本,純利約莫值金七兩……」
「等等……扣除機會成本?這是個什麼東西?怎麼居然扣了一兩金子?」老道的警惕性相當高,滿臉疑色的望著自家師弟。
「所謂機會成本,便是若你我師兄弟不作這些營生,去做別的事情,按常理而算,能掙的銀錢,這便是機會成本!」對于將機會成本概念引入這個時代,周無憂洋洋自得,滔滔不絕的將自家與老道這大半年來的總收入做了個合計,又除以天數,得出了每日收入數,再乘五,又得出這五天的機會成本,一算,正好一兩金子。
老道听得稀里糊涂,在心中盤算了良久,問道︰「你說的這個機會成本,實際上沒有花出去,錢還在咱手上?」
「對啊,可是這筆錢不能不算,只有算出機會成本,才可知道你我這麼個掙錢的法子是否可行……」
听周無憂說錢還在,玉元老道便懶得再听,只打了個哈欠,道︰「師弟,前方便是太平關,到集市上為你裁件合體的道袍吧,你這身行頭實在不像樣子。裁了衣服,咱便在太平關暫住一日,看看還有無好的機會。」
對于這位便宜師兄的吝嗇樣子,自己有些看不過去,可師兄對自己的關心,卻讓周無憂一陣感動,當下點頭稱是。
到得太平關,天色已漸漸暗了下去。趕在店鋪歇業前為周無憂量身訂做了兩套道袍,店家言明,需後日方能取衣,算了算時日,也能及時趕至聚源觀,二人便尋一家客棧,打算在此住上兩日,一邊等待訂做的道袍,一邊尋找有沒有什麼機會。
當夜無話,第二日起身,在天平關鎮中最繁華的街道上打著那幅「道法無常」的行頭,晃晃悠悠逛來逛去。太平鎮不過是一處小鎮子,街道也就四五條,最繁華處也不過十余家店鋪,另有些零散游攤販賣吃食。不到半個時辰,二人便將整座鎮子都走了個遍,卻無所收獲,便在一處小酒館中沽些濁酒,叫了些粗淺飯食充饑。
要做好算卦卜辭的營生,首重看人下菜碟。譬如那些衣著時鮮、油光滿面之人,多半是有錢的主,也許釣十回釣不上一次,但一釣上鉤,必然出手闊綽,賞錢豐厚。
又如那些神采飛揚、滿臉帶笑的主,必是好事及身,心情舒暢,此類人等最易上鉤,雖不一定所得豐厚,但往往十拿九穩。
再有一類行色匆匆,面帶愁容之輩,便需小心在意,這些人也極易上鉤,但也最考驗試水之人察言觀色的功夫,談得好了,人家給錢痛快不說,遇到機緣,甚至一注下去便是極多的報酬,往往是平時所得的十倍、二十倍,甚至更多,但若言語中出了岔子,那便往往掀你門面,毀你行頭,讓你在此地再無顏面干下去,有厲害者,甚至直接鬧到里正官府處,弄不好還得吃官司,所謂高風險高收益,便是如此。
師兄弟在小酒館中磨蹭至午後,也沒看出什麼好機會來,但卻也不急,二人都是見過世面之輩,對于諸如十文、二十文的小錢,是不稀得去掙的,累且不提,等若自降身家,要想掙大錢可就不容易了。
在鎮子里頭沒甚機會,便又慢悠悠來到鎮外,順著官道閑逛,遇到好的景致便留下賞玩一番。邊走邊看,慢慢下了官道,沿一條溪流繞過幾處田舍,景致漸好,人跡漸少。順田邊林中而入,清風徐來,洗淨了身上塵埃,亦洗滌除了心中雜念。
穿林而過,眼前豁然開朗,遠方起伏不定的低矮丘巒透著幾分江南的精致,近處一片開滿了野花的草坡綿延而去,卻流露出北地的豪邁。師兄弟立在當地,遠眺近望,樂而忘憂。
驀地,一道身影不知自何處而入,繞青丘間穿行,大袖飄飄,宛若驚鴻,須臾間不見蹤跡!
師兄弟二人張大了嘴,瞪視丘陵間,想要追尋到那翩然一瞬的身姿,卻哪里還有半分影子?
「鳥……」老道眼珠瞪得溜圓,兀自搜尋著遠方。
「鳥人……」周無憂喃喃道,眼前一片茫然。
呆立片刻,師兄弟同時向遠處丘巒間撒丫子追去。老道施展生平絕學,提氣而行,轉眼間便將周無憂落下數丈之遠。周無憂也按老道所授輕身之法,邁開腳丫子急趕,卻哪里趕得上,只見自家師兄如月兌兔般倏忽疾行,越跑越快,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哪里像個花甲之年的老頭?
周無憂大急︰「師兄!師……兄……等等我!……沒義氣啊!」
奔行數里,終于來到丘巒下,周無憂氣喘吁吁收了腳步,哪里還有師兄身影。認準一處最高的青丘,繼續咬牙提氣,一炷香時分便已登頂。
四下望去,藍天白雲朗朗,青丘草坪依舊,沒了那翩若驚鴻的身影,卻終于見到自家師兄在起伏的丘巒間竄來竄去,四處搜尋著,便如瘋了一般。
「師兄!」周無憂在丘頂呼喚老道。
听聞師弟呼喊,老道忙轉身而來,上到丘頂,急急問︰「看見了沒?在哪里?」一邊四處張望著。
周無憂嘆了口氣︰「師兄,早走了,趕不上的。」
老道終于停下來,呆呆望著自家師弟。
「神仙?……」周無憂小心求證著,眼中充滿希冀。
老道搖搖頭,又猛地點點頭︰「神仙!」
周無憂深吸了口氣,雙手捂著臉,緩緩坐倒在地上,指縫間隱見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