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天……你爹知道嗎？」。流觴負手凝望這小乞丐的剪水雙瞳，配上這一身破落打扮倒顯得有點滑稽。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噙著笑意心道這性子還是沒變。
「只準二哥哥來，我卻來不得嗎？我偏偏要尋了他去，看他把我這個妹子置于何地。」小乞丐雙手插于兜里，學著那市井乞丐的作態，一臉痞相，偏生她卻對此頗為得意，直嘆人生一大樂事。
「什麼？二殿下也來了！這天下恐要被你們攪得不太平了。」流觴這廂子早已變回本身形容，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亦學著那說書先生搖頭晃腦的作態，一臉唏噓喟嘆。
「喏，我還沒問你呢，如今你又在何處做什麼營當？」
「此事……說來話長。回頭我便一一與你道來，只是你卻要如何安置自身？」
「我啊……跟著你咯。」
「也好。」
折扇一敲腦袋，流觴這才喃喃道︰「哎呀，居然忘了那個臭小子。我得去尋他，你跟我一道吧。」
啪——
一粒核兒砸中流觴腦袋，流觴抬首一看，只見寶兒坐于屋檐搖著雙腿啃著一串糖葫蘆悠然自得。見流觴抬首相望，倏忽間躍下屋檐穩穩立于地面。
「喲，這小子長得好生俊俏。」小乞丐瞅了寶兒一眼，回首對流觴道︰「多日不見，流觴你何時多了這麼大的兒子？」
聞言，流觴面上苦笑。「尋兒莫要打趣我了，縱使我流觴風流多情亦不會做這逾矩之事，哪來的女圭女圭。他是我東家之子，生性活潑，尋兒莫見怪。」
再看寶兒，一雙圓目死死盯著小乞丐，生怕她作出什麼驚天之事，當听聞論及自個兒時，嘴角輕撇「哼唧」一聲。
「流觴，我餓了。听聞這帝都長安甚是繁華，人間菜肴亦是多重，我倒想嘗嘗這人間佳品到底何如。」言訖，作勢去拉流觴衣袖。
「好，你說怎樣我都奉陪。」流觴淺淺一笑，如春風拂面漾進心潮。
「哎呦！」小乞丐右臂一痛叫出聲來，只見右臂下掛著一只紅狐狸，那狐狸嘴里死死咬住她的衣袖不放。
「該死的牲畜！」小乞丐右手抽回，左手捏訣作勢要打卻被寶兒一粒山楂核打中手背紅腫一片。眼見如此，小乞丐哪里肯依，扯著流觴衣袖目光閃爍盈盈含淚。
「哼，咬的好。」寶兒喚回狐狸，氣呼呼地大步遠去。
「流觴，這人間恁的沒規矩，連帶孩童與只畜生亦是欺負人，好生了得！」忿忿的言語響在耳畔，流觴心內一陣酸軟。
「尋兒莫氣，咱們這就甩開他們去尋這長安城內最好的酒樓可好？」言訖，流觴攜小乞丐踱步遠去。
風月樓，長安最大的一家酒樓此時正客滿廳堂。流觴一來，很快便有小二熱情招呼著，要了一雅間坐下點了一整桌最好的酒水菜肴才罷。這廂子小乞丐早已換掉身上破舊衣衫，化為一活月兌月兌俏美人，小二一見這財大氣粗的二人，笑得合不攏嘴，只得茫茫應承著。
「尋兒，二殿下怎會下凡？」
「還不是為了尋……一個故人。」
「原來如此。」
「無趣。不說這事兒了，流觴，如今你倒是尋了個好去處了，不知我……」尋兒望著他欲言又止，流觴卻適時打斷她的話道︰「如今你孤身在外多有不便，我也放不下心，我會跟東家說也替你找份活計做。人間不比天宮，既然你來了，便要遵守這人間法則，事事由不得性子……」
尋兒輕笑一聲，「你說的我自是了解，這便同你回去安守本分。」
聞言，流觴夾了一塊糖醋鯉魚遞與對面俏人兒，尋兒連贊好吃，一連吃去了半桌菜肴。
「慢點，仔細噎到。」流觴輕拍了拍尋兒的背，忽然意識到這個動作過于親昵了，不自然地紅了臉頰。
「這人間美食倒不比天宮的差呢，那些我早吃膩了。」尋兒塞了滿嘴的食物，嘟囔道還要尋個好玩的地兒。
「既然你留了下來，我定帶你游遍長安。」流觴搖搖頭，意得志滿。
海棠苑內，寶兒伏在我的腿上，瞪大了雙眼討好道︰「阿娘，我給你帶了很多好玩的，你歡不歡喜？」
「寶兒送的自然歡喜。」
「那阿娘定要每日都這麼開心，不許騙寶兒。」
「好。」
「吧唧」一口，我的臉頰出現一道紅痕，寶兒的笑聲傳遍整座海棠苑。
這廂子，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姐，听溫伯說流觴帶回了一小廝，這會兒正商討著他的去處呢，您看是留或是不留？」
「哦？只管喚了來，把人帶進來瞧瞧。」我不溫不慍的綿長話語落定。
「阿娘，我跟你說……」寶兒附耳于我，巴拉巴拉說了一堆。
須臾，溫伯管家領了一小廝步入海棠苑。方踏入門檻，這小廝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美人沉思圖，想必這就是那小女圭女圭的娘親了吧。雙十年華，風華正茂，氣質婉約，頗有些貴氣。
我氣定神閑地抿了一口菊花茶，打量了小廝一番才道︰「這模樣生得倒是周正，喚什麼名？可會識字，都會做些什麼活計？」
「湮尋。」小廝恭敬地作了一揖，亦是一一道來。我憐他乖巧，遂許了他做寶兒的近身侍童，跟著寶兒一同讀書。
這小廝忙謝過，隨著管家出了海棠苑。這會兒，寶兒躲于簾後听聞此事，正偷著樂呢。阿綠擔憂地看了小廝的背影一眼，直道自求多福。良久，寶兒也跟著出去找流觴耍了。
東廂房院外，流觴端了一碟紫葡萄與湮尋坐于石凳前賞月攀談。
「尋兒，真沒想到如今在這長安還能遇見你。」
「對啊，扮成個男子成天和一群男人住在一塊兒，本公主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過流觴，謝謝你。」湮尋目露真摯地凝望流觴，惹得流觴又一陣臉紅心跳。
「尋兒，我……」
「流觴，這麼久了，你還是一點未變。」湮尋的聲音里有著明顯的戲謔。
「尋兒還是如此討人喜愛。」流觴不自然地低下了頭，面露紅暈。
「二哥哥若是如你這般就好了。」湮尋捏起個普通置于口中，喃喃自語，其言語模糊不可聞，
月華如水，二人的身上皆披了一層輕紗，似乎俱是醉了。石桌上置有兩盅紅葡萄酒，湮尋端起便仰頭就飲，嗆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尋兒，慢點！」
「流觴，你說這酒怎麼會是苦的呢？」
「尋兒，你哭了……」
「我沒哭，只是被嗆的，而已。」
流觴欲伸手攬其入懷，又覺逾矩，遂一杯杯地陪著她痛飲。此時，對面的屋檐上，一只紅狐端坐其上遙望著院中的一切，看到流觴此番情狀，愣愣發呆。此時夜已入三更，院內寒蟬不知疲倦地鳴起。再看石凳上的二人歪倒成一片。流觴枕著石桌總覺得不舒服，不听的換著姿勢，卻始終未曾醒來。
朦朧間，似有人輕步而來，為流觴披了層外袍，靜靜凝視他熟睡的醉顏喃喃自語。那語氣有著說不出的輕柔與蜜意，空明之間仿若出了塵世。
「流觴，快醒醒，仔細著涼。」
是誰？誰在喚我——
流觴略微睜開雙目，見一粉衣女子朦朧的身影映在臉前，那眉眼中含情脈脈，似是對著自己在笑。
「你是仙女嗎？」。流觴伸手便要去觸踫面前的女子。
女子嘴角含笑，靜靜地看著他不言不語。不一會兒，便消散為一地的光輝。流觴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
「流觴，你在跟誰說話？」湮尋趴在石桌上半眯著雙目去看流觴，見他對著一團空氣自語自語好生奇怪。
「沒有，想必我是醉了。」流觴搖搖腦袋，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見湮尋已醒，便去攙扶。
見湮尋盯著自己的肩膀，遂低首去瞧，肩上果然有一件白色外袍。
莫非，方才確實有人來過。那，會是誰呢？
翌日，城內傳出空明大師昨夜圓寂的消息，長安百姓對此頗為惋惜。受過空明大師恩惠點化的不居少數，他的離去無疑是給長安百姓一個重大打擊。因空明大師是極有深望的得道高僧，臨行法事做得也算隆重。
今日又逢陰雨，淅淅瀝瀝敲打在我的心里倍覺煩躁。當我得知這一消息後頭腦一陣眩暈，獨坐于窗前看綿綿細雨洗刷心中傷痛。
那是多久以前，身邊親人競相離去，連一句道別之言都未留下。如今又是這般匆匆，昨日之事仿若近在眼前。恐懼，不安，憤怒一一襲來，卷起狂風暴雨吞噬了我僅有的理智。
屋外扣門聲響起，不見屋內之人應答。阿綠遂推開軒門端了參湯進來。「小姐最近煩心事或許憑這參湯能疏解些許，奴婢可是把一鍋都給端來了呢。」
「放下吧，待會兒會用。」輕柔的言語自屋內飄了出來，阿綠看了我一眼，甚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我神思飄渺，心念電轉，一個身影閃入腦海。那身玄衣的男子……從前仿若未曾見過。姣如蘭花般幽然的氣質配在那個男子身上倒顯得相得益彰。我微微蹙眉，不知他出入空明大師的齋舍卻是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