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苑內,剛煮好的茶溫在壺里。我吃了些茶,已夜半仍不得睡,遂起身拿起話本子細細讀著。听見屋外風聲響,忙喚阿綠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小姐,已過亥時。小姐可是覺得茶涼?奴婢再去拿到後廚溫一下。」言訖,阿綠便要去取案幾上的壺。
我適時地打斷她的動作,「暫且不吃茶了,你先回屋休息去吧。」
阿綠應了聲喏便退出房間,我視線移向窗外,但見月色怡人清風徐徐,披了件外袍便往外走。
「糖糖,明兒恰逢七夕,不知你可會在。」這一句輕聲細語喃喃念出,恰好傳至來人耳中。
只聞得上空飄來一句空靈且帶有磁性的話語。
「柒兒,我在。」
一襲藍袍瞬間從天而降,淡淡的蓮花香讓我心里升起一片歡騰。
「糖糖~」我一聲呼喚,蕭離穩穩落于我的面前,那眼眸溫柔似水,瞧進我的心里起了個漣漪蕩漾開來。我伸出右手,縴指撫上他的眉目,溫熱的觸感讓心中一跳,直道︰「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夢囈。」
蕭離負手而立,忽而從背後抽出一枝梔子花別于我發間,襯得我愈發楚楚動人。「我的柒兒愈發好看了,讓人移不開眼。」
饒是我這般清冷的性子亦不可避免地作了小女兒嬌羞態,順勢倚向他懷中。往他懷里蹭蹭,長眉舒,鳳眼兒狹了些懶意。「糖糖,如今你也會說這巧話,莫不是牛郎織女指引學得討女子歡心之話。」
聞言,他笑意連連,鳳眸微眯,靜靜地瞧著她。「我的柒兒,我答應你待來年春暖花開時節,便帶你走。」
我抬首望去,被他那灼灼的眼眸晃了心神,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瞧他臥蠶揚,笑得眯眯的眼兒,自個兒也彎了柳眉。他俯首吻了我的額,眸中感情愈加熾熱,對上我那余音未盡微啟的小唇吻了下去,蜻蜓點水般掠過。良久,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勾起一邊嘴角含笑看著我。
我被這一看燒紅了臉頰,看著他那戲謔的眸,不由自主地傾身過去,藕臂勾上他頸脖。踮了腳,闔眼壓睫。小舌往里探去,與他唇齒相纏。蘭氣輕呵,含糊道——
「糖糖,你的味道真甜。」
本該是男子調笑女子的話語,被我這麼一說,他面頰上染了紅暈,輕咳一聲,不自然地別過臉去,萬般沒料到我會這般主動。
夜深如斯,靜謐無聲。月半彎,映下層層淒淒色。朗朗雙眸,執手相望,嫣然巧笑,卻與那夜下私會的男女一般無二。二人俱是淺嘗輒止,借著夜色微朦,互訴衷腸。
翌日一早,便有下人稟報對面清歡坊送來拜帖,說是坊主雲瑞公子邀請我七夕觀燈。我本要回絕,思量到不知雲瑞此舉意欲何為,方覺得以靜制動甚好,而後決定接受邀請。
這一日恰是七月初七。相傳,這天晚上織女會在銀河洗發去會牛郎。織女對牛郎一年的相思之淚,都灑落在那槿樹葉上,開出淡紫、粉紅或潔白的花兒。
方府後院栽種的槿樹長勢極好,府內丫鬟們紛紛提了竹籃子去采摘槿樹葉,再把它揉碎,用它的汁液洗頭。這樣一來,長安街各家院子內俱是飄來一股葉清香與頭油香。
這日同時也是適宜配藥的日子。據說一種以松柏為藥材的秘方,這種神奇的藥丸以七月七日的露水調配合成,服一丸可延長十年的壽命,服二丸可延二十年。此外,還有餌松實、服柏子、折荷葉等,均號稱為長生不老的仙藥。比較實用的藥方有曬槐汁治痔,煎苦瓜治眼,摘瓜蒂治下痢等等不一而足。其功效如何,就只有試過的人才知道了。這會兒,阿綠帶著府內一眾丫鬟侍從采摘藥草,打掃庭院,擺上巧果、蓮蓬、白藕、紅菱等以備燻香乞巧。
隨即,阿綠取了幾方帕子和香包讓我過目,我看了看點頭稱贊,又命賬房在這日對下多撥了賞錢,俱放假一天。府內眾人對此皆歡欣不已。
忙忙碌碌的一天,過了晌午,我于室內閉目小憩,忽聞府外傳來雲瑞公子下午巳時來接人的消息。溫伯一張老臉樂呵呵的,對著清歡坊的小廝亦和顏悅色起來。在他眼里,我早過了婚嫁的年紀,如今有人對此頗為熱心,也算門當戶對,我的終生大事該是有希望了。
已近傍晚,阿綠為我梳妝,這次我偏生挑了件白裙。那衣領袖口上紋有銀絲蓮花,下擺寬大飄逸,配上淡妝,襯得我仿若九天玄女。
阿綠瞧著我的裝扮,輕蹙了眉。「小姐,這衣裙是否過于素淨了?」
花搖印月影,秋風剪菱窗。朱樓繡閣內映著滿堂燈火,只見我拂了衣袖,櫻唇微張道︰「比之這月色如何?」
阿綠被這話語點醒,忙點頭道︰「妙哉!小姐清逸出塵若月宮仙子,哪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擬。」
我微頷首,收了嬌意恢復一貫的清冷之色,隨著阿綠出了府門。
府外,早已有馬車等候多時。一見我出府,馬車內男子便掀簾跳下,對上我的一雙鳳眸,不住地訝異贊嘆。「方小姐今兒甚是出挑,于七夕佳節一枝獨秀,卻把那織女比下去了。」
「公子謬贊了。」我淡淡地回道,一方白紗遮面,借著雲瑞的手上了馬車。
蘭夜,朗朗明月高懸,繁星閃耀,一道銀河橫貫。那爭河東西兩岸,雙星隔河相望,傳下無盡脈脈私語。趁著天上織女與牛郎鵲橋相會之時,乞求智慧、巧藝、美滿姻緣最為靈驗。長安街上人滿為患,道旁紅燈籠高懸,有達官貴人也來討個喜慶特在距許願池不遠處闢了一極為雅致精巧所在,擺上香案、瓜果,並上幾只綾錦圓座蒲團,特設為七夕之夜眾位訴衷腸之處。
俗話說,佳期不如巧遇。這乞巧,乞得就是個機緣巧合。此番為了免俗又可消遣光景,這里的蘇綰姑娘便推出了‘擲三簽’這麼個稀罕玩法。這‘擲三簽’確實是精細,需備三個不同色的簽筒,每個簽筒里頭都有姑娘們事先備好的九支裝著機緣的木簽子。簽筒按次第,逐一擺放在桌案,萬萬錯亂不得的。從這第一個漆色簽筒里抽出的,解為人簽,預示著自個兒會遇見的人。爾後才可以從第二個朱色簽筒和第三個玄色簽筒里分別擲取‘地簽’(預示著在何地)和‘事簽’(預示著做某事最後,將這三對簽子湊成一塊兒,便可由此觸發機緣,討個巧事做做。
听了這游戲玩法,眾多姑娘們直道甚妙,公子們為了配合著姑娘們也都參與進來了。
姑娘們玩得正起勁,這會兒人群中忽而傳來一陣哄笑聲。只見一小廝打扮的少年栽地,灰頭滿面地正對著眾人。這時走來一位做青衣打扮的儒生,臉上露出明顯的鄙夷,食指指著他道︰「喲,這不是東街劉二嬸家附近賣狗皮膏藥的阿九嗎?不賣狗皮膏藥也來湊這熱鬧啊,也不知哪家姑娘看上了你。」
眾人又一陣哄笑。那小廝輕咬著下唇,眼中閃著晶瑩淚滴。今日這般出糗,他不惱不怨,定定地看著眾人的調笑與諷刺。這廂子,人群後方刮來一陣邪風吹得眾人迷不開眼。小廝揉了揉進了風沙的雙目,待睜開眼時只見一襲藍袍端立于身前朝他伸出了手。
「起來。」溫潤如水的聲音傳來,他被晃了心神,盯著眼前的手掌靜默不語。那是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蔥白的手指可媲美女子,因常年練武而起了厚厚的繭。
小廝雙手于灰舊的衣袍上抹了抹,借著男子的手順勢而起,直面上男子面容時幾乎驚的呼出聲來。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子。他一身藍袍仿若流淌的碧泉,面若刀削,鼻脂滑膩,有著一雙似水的眸,只需看一眼便被吸進去。
「你,你是仙人嗎?」。小廝略微激動的話語有些打結,在怔楞地盯著男子看了片刻後終于得出個結論︰面前的這個男子有著堪比天人的氣質與面貌。
男子調轉過身,不顧他的疑問徑自朝前走去,帶起身旁的一陣風卷起。
有著淡淡蓮花香的男子看起來像個好人呢。小廝心里這般嘀咕,快步追上前去繼續追問︰「我叫顧阿九,不知可否相告公子尊姓大名?」
前面之人步伐略頓了下,道︰「蕭離。」
「原來是蕭公子,失敬失敬。不知蕭公子身居何處,今日又將去往何處?」
前面男子大步走著,再不回答身後之人的一句問話。
這會兒,我乘坐的馬車也已抵達,雲瑞首先跳下馬車伸手扶我。我下了馬車,一襲白色挑絲百褶如意月裙輕擺,望著對面花燈如晝,粉金搖曳,柔眸似水淺淺勾唇。是有多久未見過這般熱鬧景致了?
我二人並肩朝前邁去,雲瑞一身白袍,腰間別著折扇翩翩,銀瞳中沉沉碎了些斑斕星光樣璀璨亮色。側臉去看身旁人兒,唇際彎弧墜墜垂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