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發現的?」一道嚴肅且磁性的聲音從一名精瘦的男子嘴里發出令人頗為忌憚。
一名身著官服的捕頭首先啟口道︰「回稟大人,今日午時被漁人從湖底打撈起,現已過了三個時辰,死者乃明月樓當家紅牌鶯鶯姑娘,發現之時已氣絕兩日之久。」
那被喚作大人的男子目光如炬,蹲去翻查了死者的袖口、手臂、後腦勺等處,而後陷入一片沉思中。
當官府衙門趕至湖邊時,鶯鶯姑娘已落水多日。冰冷的湖水將其尸首浸泡的不辨形容。那本是一張傾城的容顏如今卻失了顏色。長安城內再也听不到她婉轉的歌喉與精湛的琵琶聲。自古紅顏多薄命,何況她是不可多得的才女子。
而後,尸首便被官府人員抬走置于停尸間內,現已著仵作仔細檢查。案情還在追查中,年輕的知縣最後瞥了一眼尸首便嘆氣回府。
很快,鶯鶯姑娘的死訊在長安城內已傳的沸沸揚揚,眾人對此無不嘆惋。一時間大街小巷便傳了許多個江湖版本,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相誰也不知。其中有說明月樓的鶯鶯姑娘自某日接客後便一直郁郁不樂,將己鎖于房內閉戶不出,三日後因心灰意冷摔了琵琶投湖自盡。而有人猜是樓里的老鴇克扣其月錢又常常虐待其身,導致她萬念俱灰。又有人猜是某位貴客看中了她欲贖她做小妾,而她不從便以死明志。更有甚者說她是某日于畫舫上偶遇了舊相好,得知舊相好已有了夫人便傷心欲絕生無可戀……
當此事傳至我耳中已成了幾個故事的綜合版本。我稍稍歸納總結了下,得出那日鶯鶯姑娘被慕玄喚來唱曲後心生愛意意欲跟隨之,而後見我與雲瑞倏而闖入壞了其好事心中羞憤,自知無顏再待在樓里便選擇一死了之。她本可一走了之,可為何卻選擇以死明志這種極端的方式呢?莫非她想指示些什麼?
長安城新上任的知縣大人是今年的探花李錦。其人性子剛直多疑,聰穎多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卻偏偏是正宗的無神論者。這起轟動一時的自殺案件當然不會是表面的情傷自盡那般簡單。在人們還在為這位傾城紅顏惋惜之時,這位知縣大人斟酌良久決定開堂審理此次案件。
鶯鶯姑娘自盡之前最後見過的人當中便有我、雲瑞與慕玄。毫無疑問,我們三人皆在開堂日被傳喚上堂。
當我上了公堂後便見一身白袍的雲瑞早已立在一旁。堂上跪著明月樓的老鴇、鶯鶯姑娘的貼身侍女與一名漁人。
驚堂木拍落,鏗鏘的言語響起︰「堂下之人可是方家小姐?」
「正是民女。」我謙卑地垂首,字字道來。
「本官問你,你要據實答來。三日前可曾見過明月樓鶯鶯姑娘?又是在何處與何人一起?」
「民女確有見過。當時民女正與清歡坊的雲老板游湖,聞得鶯鶯姑娘彈得一首好曲便去請,哪知鶯鶯姑娘被隔壁間包下。之後在雲老板再三勸說下方去了隔壁間,當時隔壁間內還有一男子。」
「此男子姓甚名誰?」
「听聞他喚作慕玄。」
「來人,帶慕玄來!」話音方落,師爺便步上前去對李錦耳語了一句。只見這知縣大人眉頭皺起,似有不信,又有驚疑。
半晌,李錦盯著明月樓的老鴇沉聲道︰「堂下人可是徐天嬌?」
「正是老身。」這老鴇顫顫巍巍地身子一抖,俯首應道。
「你可還有何話說?」
「回大人,這鶯鶯姑娘其實並非我明月樓的姑娘。當初她來時未曾與老身簽了賣身契,只說其無處可依只求個安身營當。老身見她可憐,又生得討喜,便收留了她……」
「既是無賣身契的,為何後來成了明月樓的紅牌歌女?」
「這……老身一時貪心,見她生得花容月貌,性子又好,便令她接客。但她卻是賣藝不賣身的清白姑娘。」說到這,這老鴇徐媽媽暗嘆不已。
「你可知你一時貪心害了她?」
「老身知罪。可,她究竟因何自盡老身也不知啊!」
堂下跪著的婢女此時早已泣不成聲。這會兒听聞徐媽媽如是說,連忙開口道︰「大人,我們小姐向來良善,亦未曾與人結怨。婢子絕不相信小姐會自盡,求大人為我們小姐做主啊!」
「嗯,此事,還得從長計議。來人,傳仵作!」李錦一聲令下,「威武」聲此起彼伏,仵作隨後便被帶上堂來。
「結果如何?」
「回大人。據下官來看,從死者尸首上發現了淺淺勒痕,粗細大小似白綾那般。還有,死前並無痛苦,可排除他殺。至于面容被毀一事,還有得考察。」仵作將一應結果如實報來,驚得堂上眾人目瞪口呆。原來,傳聞中的自盡竟是真的。
李錦聞得此言,深思良久,且宣了句「退堂」便散了公堂。場下眾人皆對此議論紛紛。
自始自終,雲瑞一直端立于一旁似一根柱子般巋然不動,貌似看好戲般作壁上觀。我心中忽而一亮,這鶯鶯姑娘本是他的舊相好,莫非此次案件與他有關?這般思量著,不知不覺間回了府。
方府大門外,溫伯與阿綠早已候在門口多時嗎。見我下了轎,趕忙迎上來又是一番詢問。我見他們關切的神色。心中劃過絲絲暖意。這世上,還有他們是真心待我。
是夜,海棠苑內一派冷寂淒清。夜有些涼,我披了件披風步出房間朝後院行去。葡萄架上有星星點點的亮光,伸手去抓,一只螢火蟲落于手心。阿綠跟在身後,這會兒看我這般,緩緩啟口︰「小姐可是想起寶兒了?」
「他走了多久了?」我又將手中螢火蟲放掉,看著它撲向天空燃著一尾小燈煞是可愛。
「已有五日了。」她掐掐手指算了下。
「五日……竟有這麼久了啊。」我略有些失神,面上神情難辨。
「是啊,往常他在時覺得他鬧,這一走又想念得緊。約莫人便是這麼個性子,擁有的時候不覺得什麼,一旦失去方覺遺憾。」阿綠這一番頗覺禪意。我心下有些淒淒,隨後轉身便回了房。
這一夜,我睡得頗不踏實,來來回回醒轉多次。每回夢中便出現些許支離破碎的畫面,猶記得在一仙霧繚繞的山谷中,開著漫山遍野的妖嬈花兒……
這樣平淡地過了兩日,關于鶯鶯姑娘的案件本已消停了下去,奈何李錦傳令繼續開堂審理。而我作為在場證人依令被傳召上了堂。眾人皆口觀鼻鼻觀心等待接下來的審判。
這日里,李錦換了身深色官袍,看上去更顯肅穆。眼瞼下尚有青腫,顯然是近幾日未得好眠。再側目去瞧雲瑞,他一派慵懶的做派仍置身事外。我正驚疑間,忽聞李錦開了口。
「傳仵作來!」驚堂木落下,堂內頓時寂靜下來。
眾人皆屏息凝神,仵作很快上了堂,將近幾日最新發現一一稟告上來。「啟稟大人,下官近日來反復查看了鶯鶯姑娘的尸首,從她的喉中取出一枚珠子,特呈上與大人看。」
李錦接過這物什,仔細瞧過,見是一枚色澤上乘的珠子,心中驚疑更深。
這廂子,仵作再度稟告了來。「這珠子藏于死者口中可使尸首長時間不腐,有定顏之效。」
由此一來,此案又變得撲朔迷離。李錦審視珠子片刻,方啟口道︰「可見這鶯鶯姑娘面容被毀一事確有蹊蹺。女子最在乎的莫過于容貌,何況她本是一俏佳人。師爺,這事你怎麼看?」
旁邊的師爺聞得此言方擱筆抬首,畢恭畢敬答道︰「依下官之見,許是其他同好的姑娘出于妒忌將其容貌毀去,又作出自盡的表象掩人耳目。」
「嗯,這種情況並無不可。」李錦抬首看向堂下之人,徐媽媽此時一臉的惶惶之色,頗有意外。
這廂子,仵作忽而抬首望向堂上,抱拳道︰「下官懇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語畢,李錦眸中閃過一絲驚疑,隨即則應允了。
後堂。
李錦一雙眸子閃爍不定,良久後輕聲詢問︰「竟有此事?」
「下官不敢欺瞞大人。」仵作抱拳拜下,神色頗為嚴肅。
「這……如何是好?」李錦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心中一時拿不定主意。
而此刻,候在堂上的眾人皆是一臉茫然神色,尚且不知發生了何事的他們仍在紛紛猜測著。我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愈是接近真相感覺愈是強烈。
堂上未到場的只慕玄一人。他,此刻又在何處?
到這個地步,案子似乎遇到了阻礙,李錦此刻在後堂急的團團轉。連續繞了廳堂幾圈後,他方作出了個決定,隨即便一展笑顏出了後堂。
眾人見李錦出來,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塵埃落定。巴巴地望著李錦的一張面容,企圖從中找尋什麼結果。可此刻,李錦坐于堂上除了深不可測的笑意便是一言不發,唬得眾人皆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