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對此案本不想再審下去,但近日來鶯鶯姑娘的魂魄每晚必是入夢來,攪得他甚為鬧心——時隔兩日,這般糾纏下去總是不妥,遂李錦終于才二次升堂坐審。當官者的「嗅覺」向來敏銳,他嗅出了其中有些貓膩的味道。
同樣的惴惴不安中。因所有的證據俱是指向了一人——慕玄,也因知曉了慕玄的身份及在朝中的地位,事情變得更加棘手。雖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他還是在乎頂上的烏紗帽與身家性命的。再三思量下,決定宣慕玄上堂來,至于結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威武」聲再度響起,在眾人的好奇中,一身玄服的慕玄終于上了堂。于萬事之中皆一副處變不驚的態勢並非任何人都有的,何況這次又是以嫌疑人的身份被宣上的堂。
「堂下人可是慕玄慕大人?」李錦正襟危坐,沉聲道。
「正是在下。」慕玄甚是謙卑地答道,言訖,轉首向我看來,我心中咯 一下。
「你可知你所犯何罪?」此言中有不可抑制的憤怒與顫抖,眾人則俱是一副目瞪口呆之形容。
「在下並不知,請大人道明。」
「據本官推斷鶯鶯姑娘先被縊死再被推下了水,凶手正是她最親信之人。而仵作在檢查鶯鶯姑娘尸首時發現其已有身孕月余。本官已著人手搜查了她的房間,在其床頭下找出了一封信箋,其上白紙黑字記載的凶手罪行昭然若揭。」
聞言,慕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轉瞬又笑了出來。「那敢問大人信箋上又寫了些什麼?」
「來人!將信箋拿與慕大人看。」李錦令下,信箋被拿了下去。
慕玄接過信箋,迅速瀏覽了上面的內容,不置可否。信上娟秀的字體確實出自女子之手,時間是在事發前一天,且字字含血淚,痛斥了慕玄近月來的種種惡行並且說明自己確是被慕玄所侮辱意本欲報官被他一再阻撓。由此聯系起來,很容易便推斷出鶯鶯姑娘的死因了。
我一臉詫然,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心頭焦慮,一顆心上上下下起伏不定。
「慕大人還有何話好說?」李錦言辭有力,堂外眾人皆未曾料到這般斯文之人竟是這等禽獸,遂一臉羞憤,俱是對他指指點點,又思及李錦不懼強權公平斷案而由此心生敬慕。
「在下無罪。」慕玄依舊保持從容作態,對著李錦大聲應道。
「這信箋可作假,難道人還能作假不成?」李錦心生疑竇,似有不信。
「正是。李大人只需去西郊十里坡外一間茅草屋搜一遍便知。」慕玄此刻與眾人打了個啞謎,亦是一副高深莫測之形容。
「來人,速去搜查!」隨後,一列官兵即刻出了衙門,迅速趕去了西郊。
堂內一時鴉雀無聲。
這會兒,我亦同樣抱之以看好戲的心態,甚為期待慕玄接下來的震撼舉措。
一個時辰後,官兵魚貫而入帶回了一名女子。且看這女子滿面風塵,灰布衣衫掩去了一身光華,一張鵝蛋臉映著慘白。見她忽而跪倒在地,眾人又是一番議論聲此起彼伏。
「堂下是何許人也?抬起頭來!」李錦厲聲道。
「民女乃明月樓歌女鶯鶯。」女子緩緩抬起臻首對上李錦一雙銳利雙眸。
轟——
堂內頓時炸開了花,眾人俱將目光掃向地上的女子。這廂子,李錦的眸子由不可置信復轉震驚,身子不住地顫抖,半晌詢問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大人可以下來看個究竟。」女子眸子中閃著堅毅的光芒,復以一道犀利的視線射向斜對面的雲瑞。雲瑞顯然未料到這般情況,此刻心中正暗暗揣度著。
李錦驚疑間由師爺扶著下了座,大步邁向女子仔細將她打量個透。
「你,竟沒死?那麼,那具尸首卻又是誰的?你且從實招來!」
「稟大人,民女不知。民女兩日前得慕大人相救,而後隱于西郊荒野,本想在荒村中借以避世了此殘生,但卻听聞城中傳來民女的死訊。因擔心事突有變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慕大人乃民女救命恩人,此恩必得相報方足以慰民女之心。」
「這,又是如何情況?又是誰要殺人嫁禍給慕大人?」李錦稍稍平復心情接受了這個現實,待理清思路後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民女自知乃戴罪之身,此番不便說出原委。」鶯鶯姑娘忽而垂首,跪伏在地。
「大膽!到現在還要替他隱瞞嗎?」。這會兒,李錦已怒不可遏,感覺自個兒這個父母官做的委實心酸。一連被人耍了幾番,險些釀成大禍的情況下還危機到慕玄的聲譽,真真糊涂得緊。到最後,這被害者還要包庇這元凶,委實可氣。
「大人先順順氣。」師爺首先開口說了話,安撫了李錦後轉首朝鶯鶯姑娘望去。「姑娘有何難言之隱不妨直說,相信大人自會為你做主的。」
「恕民女無可奉告。」鶯鶯姑娘依舊死咬牙關,甘願以身犯險也要保護那名元凶。到如今,卻也早已視死如歸。
「咳咳。」李錦意欲開口被一口氣哽在喉頭,只拼命地咳著。師爺在一旁幫他拍背順著氣。
我不禁由衷敬佩起這鶯鶯姑娘,暗暗贊嘆好個烈性女子。分明是一柔弱的江南女子,卻有此等膽識魄力委實可敬。奈何痴心女子最終換得的不過是背叛。
這廂子,場面一時間尷尬,眾人皆面面相覷之時慕玄方出來解圍。「李大人可否听在下一言。既是鶯鶯姑娘的難言之隱,大人能否不再逼迫她,此事暫且到此為止不再追究也罷。那尸首本是嫁禍之人偷來的一具死囚在其之上做了手腳,只消將其好好安葬便可。」
「既是慕大人求情,本官暫且不再追究了。你且退下去罷。」聞得慕玄如是說,李錦這才稍稍順了氣,剛好順著慕玄給出的台階朝著鶯鶯姑娘道。他自知做事不可做得太絕,況且如若因此事讓他背上罵名實為不智。心中一時間紛雜莫名,更是對自個兒方才審問慕玄的言辭略有心虛。若是常人得遇此事早已嚇破了膽,料想著現下趕忙補救還來得及,遂連忙向慕玄賠了個不是。
我料想著慕玄並非那沒度量的,如此一來,又為自個兒在長安百姓心中贏得了好名聲,手段果真高明。我不禁這樣想著,轉首回望他,見他唇角微動,似是在說「方小姐,又見面了!」
原來,他早已認出了我。這般城府的男子委實不多見,我倒是對他愈加好奇了。
雲瑞尚且還欠我一個解釋。即便案子如鬧劇般終結,我仍是想知曉到底是誰嫁禍給了慕玄。不過以我來猜,鶯鶯姑娘的痴心人便是這清歡坊老板雲瑞。思及此,對雲瑞的看法又重新改觀了。
我本以為經過此事後會再也看不到那個善良美麗的女子,可她翌日一早便候在方府門前著實把我唬了一跳。這次再見到她時比昨日在公堂內看起來稍顯精神了些,臉色也漸漸恢復了少許紅潤,雖然臉上再也不見了笑顏卻仍不失美麗。
她見我出府相見甚是激動,拉過我的雙手輕言道︰「方小姐,鶯鶯能夠再度看見小姐甚是歡喜。此番,妾身是來向小姐告辭的,希望你能和慕大人早日修成正果。」言訖,她一雙眉目含笑,望著我的眼神中帶有一絲期盼與狡黠。
我心中驚詫萬分,不知她此話從何說起。「鶯鶯姑娘怕是誤會了,我與慕大人並不相熟。」
「方小姐不必介懷。妾身于風月場中待得久了,已能辨得出男子的虛情假意,慕大人看你的眼神確是真真深情得緊。」言訖,她掩袖而笑,恣歡著眼尾,引著韶光。
「這……鶯鶯姑娘委實說笑了。小女子已有了意中人。」我略有尷尬,微頷首。
「好了,不說了。我該走了。此番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見,方小姐多保重!」她松開了我的手,轉身戴起面紗,朝著今早帶來的馬兒蓮步邁去。
我遙望著她的背影,目送著她漸漸遠去,心中好生羨慕。此番,她卻是真真解月兌了。而我,卻不知何時能有這等機會。未來仍舊遙不可及,不敢期許太多,亦不敢要求太多,且隨心而為方不負恩澤。只是,我要做的還有很多。
回至府中,依舊冷清寂靜。我獨自一人棲于海棠苑後院內,縴指抹上那株海棠,隱約浮起唇畔的笑意,卻感傷懷間漸虛漸杳。如虛渺的豆蔻芬芳,不得掬。突兀旋身,雲鬢垂散珠爍起,映滿天伶仃愁長,風情繞。
如今,又只是剩我一人而已。
一夜好夢。夢中依稀夢見了些許從前之事,那些大多被我埋藏在心底里的事兒此番再見亦是別有一番風味。而後又是那片開滿五色鮮花的山谷。一女子嬌俏可愛,于花叢中翩然起舞,時而撲蝶時而追逐鳥獸好不快活。她是快樂的落入凡塵的仙子,諸如塵世的一切皆不可阻礙她尋找快樂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