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賞一怔，剛才他把自己當成了人在說話，已無半分介懷。
「還怔著干什麼？」有些著急地，瘦小漁夫從飛速前行的船板上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其實，就憑我和大頭兩人，要抓到鮫鯊然後準時返回只怕是異想天開，總覺得你是我們的救星，所以休息一下吧，駕船的事有我和大頭就可以了。」
「哎呀！」右手松開船舷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頭，大胡子粗聲粗氣道︰「你看我？真是太可惡了！有人還沒填飽肚子呢！」言罷，自顧握住腳邊的木槳︰「伯賞，我要干活了，你得到前面去。」
真的信任不懷疑了？胸中不由地五味雜壇，恍惚間，伯賞覺得自己似乎是又遇見了那種久違的情誼——除去東方易，他們是又一個視他為同伴原本陌生的人。
心神紛然中，原本有序循行的真氣頓時遲緩下來，沒有了前推的力量，小船的速度也逐漸變慢。
遠方，桔紅的光束早已隱沒不見，天空完全暗下，水面更是濃黑如墨。然而在這幽幽夜的寂靜中，伯賞卻滿心暢快，說不出的感嘆盈溢心間，帶著股暖融融的觸動，自然而然打亮了某個孤如沉睡的角落。抬頭仰望，滿天的繁星也那麼熱情，擠擠挨挨，遠遠近近地一整片銀芒閃爍。
「嘩啦！」待他在船中間坐穩後，大胡子使勁一搖，小船仍然輕快而行。
瘦小漁夫重又在前梢搓繩，不知道為什麼，自昏睡醒來後他就覺得自己好像換了一個人，不僅精神好得出奇，而且耳清目明地某些感官也敏銳了不少，那麼管用的湯藥，伯賞卻是做什麼的？
記不得已經在暗地里觀察了他幾回，但這次和以往不同，瘦小漁夫大大方方將目光停留在伯賞身上，只見他抬頭望著星空，神色安然，雙眼亮亮的不知在想什麼。忽而，那雙映滿星斗的眸子一動，平視卻不看著前方，他已然察覺到自己，于是便伸手指了指堆在竹篷下的水果。
從方才燦爛的夜幕到瘦小漁夫所指之處，伯賞眼中頓時沒了光彩，怔忡著望著那些不怎麼新鮮的吃食，而後黯然撿起個桃子，默不作聲將它在衣袖上擦拭幾下，深吸口氣，狠狠咬下一塊——好生對不起心飛，可他的路還沒有走完，總不能就這樣不吃不喝地餓死了自己。
嘴里的還沒嚼開，第二塊果肉又咬了進去，伯賞氣息不穩卻拼命地狼吞虎咽，竭力不讓酸脹的眼流出淚來，但是沒有用，冰涼的咸澀怎麼也抑制不住，抹掉了馬上又大滴大滴地涌出眼眶，不一會就濡濕了面額與衣襟。雙手微微顫抖，忍無可忍地支撐在船舷，伯賞心中斷然一松，出聲哭了。
「怎……怎麼了這是？」看著好端端的突然間就悲怮起來的少年，大胡子一臉茫然地望向老伙伴。
搖了搖頭，瘦小漁夫放下手中的藤蔓，探過身不知所措道︰「伯賞？」
聞聲停得一停，伯賞憋著胸中亂竄的氣息，言語模糊不清︰「沒事。」說完沒有太多收斂地，又顧自哭得傷心。
莫名地回望大胡子一眼，瘦小漁夫呆然坐下，重新拿起藤蔓心不在焉地搓著。忽而，有些曾經懷疑過的東西，迎著這哭聲漸漸清晰起來，難怪之前他神情不穩定，笑容也看得人心中涼涼的，那兩場暴風雨中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吧？若是這樣，旁人就無能為力了，但能哭出來就好，哭完之後一切都會過去。
就像十年前師傅去世時那樣，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嗎？怔怔擦去臉上淚痕，伯賞垂眼瞧著反光的水面，只覺一點明亮的背後唯有無窮無盡的黑暗。一半是命運使然，一半是自己的選擇，那條異于常人、困難重重的修仙路會不會如同這滿天銀星下的幽深海水，只有零星的美好也存在得飄忽不定？
「好了！」使勁甩了甩手中搓編好的長繩索，瘦小漁夫振奮精神道︰「那白死鯊若是再來糾纏，我們就用魚叉刺穿它的腦袋，然後捆起來托回去！」
「這麼說明天就能開工了？」有點興奮地，大胡子摩拳擦掌。
「沒錯！」放眼望向天邊，瘦小漁夫堅忍不拔道︰「明天一過，我們就是史上最勇敢的漁夫！」說著又看向剛靜下來不久的少年︰「伯賞，你說是不是？」
嘴角微微扯起，伯賞歉然道︰「剛才我……」講了幾個字又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你我相逢便是生死與共的緣分，如果覺得困難，那就不需要多說什麼。」眸中是飽經風霜後的淳厚目光，瘦小漁夫誠然道︰「等什麼時候可以了，而我們又有這個榮幸的，你再告訴我們也不遲。」或許每個人都有不願提起的事，如果事事都要追個究竟，相處便會索然無味。
「我說阿送啊！」抖了抖渾身的雞皮疙瘩，大胡子瞥著眼道︰「說那麼多軟綿綿的話干什麼？明天還想不想打仗了？」
「哦？嘿嘿~~」醒悟似的一笑，瘦小漁夫打著歪點子向老伙伴道︰「如果你覺得有問題，我可以考慮用你來當魚餌。」
笑容忽地跳上面龐，伯賞撇開頭望向遠處，視線在更大的範圍內鋪展開後，原來，海上的光華雖遠遠不比天空絢麗，卻有一種不同于天空的迷幻，在那明暗交織的水光中悠悠流連。
繩子的事完成後，瘦小漁夫與大胡子一起搖槳。其間，伯賞將一個桃子，一串葡萄及兩個隻果盡數收入月復中，雖然吃飽後裝滿水果的肚子不是最舒服，但心中仍就充滿了感激，感激老天沒有讓他獨自面對醒來後的一切，違背師傅的話，卻也值了。
月掛中天時，兩名漁夫均自沉沉睡去，伯賞也想睡個片刻，怎奈以往身邊從來就沒有人打呼，此刻在大胡子震天響的呼嚕聲中，他只能是盤著腿坐在船邊閉目養神。
如此靜處得幾時，月亮已有些偏西，一切都各位其主，安然如大胡子放松的面龐。但是好景不長，白天那束危險的窺視忽然間出現在小船後方，伯賞悄然睜開雙眼，凝目向沉黑不透一點光線的水下望去，只見黑得更死的兩只眼珠正一動不動地迎著小船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