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昏死過去的白死鯊和伯賞,在第六天的太陽升起後不久,白綠相間的大陸終于出現在兩名漁夫眼中。
終點明確了,過得片刻他們便可踏上那日夜期盼的土地,一時間,干裂出血的嘴唇沒了痛覺,酸脹得仿佛灌了鉛的雙臂重又變得孔武有力。
遠遠地,林雅倪便望見了徑直駛向海岸的烏篷。
烏篷?不是父親他們嗎?
心髒突然跳得有點急,沿著綿長的白色海岸線跑到烏篷差不多會停泊的位置,林雅倪翹首而望,可離得太遠,還看不清船上的人。
「爹,大頭叔,是你們嗎?」。不知道為什麼,在此之前她從沒有過哭的沖動,即使是父親他們答應出海的時候,也只有竭力的反對與焦急,但現下聲音卻哽在喉嚨,眼中一熱,雙腳不知不覺地已經踏進冰涼的海水中。
大胡子坐在後艄,一直看向沿著海岸線朝他們跑過來的那點粉紅︰「阿送,你看那個人是不是雅倪?」
「雅倪?」瘦小漁夫疑惑地轉過頭,她不是在西西?
感到那兩個模糊的身形在朝陽下透出熟悉的氣息,淚水忽地涌出眼眶,腳步急急邁開,林雅倪哭著奔向大海,高聲呼喊︰「爹!大頭叔!爹!」
「雅倪……真的是雅倪……」傳到他們耳中的聲音雖然不大,但瘦小漁夫與大胡子盡都渾身一震,此刻,在他們看來,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听的聲音,兩個人立刻揮動手臂,大聲回應她︰「雅倪!是我們!我們回來啦!」
淚水一出閘就好像停不住了,林雅倪越哭越厲害,心里卻越來越高興,直漫到腰際的海水沒有讓她感到絲毫的冰冷,她只想馬上呆在父親身邊,馬上!
混亂中,右手手腕突然一緊,溫熱的感觸隨之傳來,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林雅倪這時才感到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一點溫度,低頭看抓著自己的那只手,指節修長而有力,略顯白皙的皮膚上如果沒有那條斜斜的傷疤,看起來就像書生所有,淚水止住了,一時間,她有些茫然……
「運氣不錯。」
耳旁響起一個平靜的聲音,有點熟悉,但她卻無法相信,眼前,迎著明亮陽光,那頭淺棕的亂發染上了幾縷淡金,發梢在輕微的海風中細細跳動,眸中鋪著一層清瑩晶輝,細暖地散發著平和的氣息——不知是陽光的原因,還是他真的感到安然。
「童逆風?」怔得一怔,林雅倪疑惑道︰「你怎麼還沒走?」
聞言後想了想,童逆風才收起望著烏篷的視線,向她道︰「大魚還沒收到,我當然不能走了。」
憑著第一時間的直覺,林雅倪懷疑他說的不是真話︰「你到這里來,就是為了拿鮫鯊?」
眼神為之一黯,童逆風視線略看向旁側,冷冷道︰「你放心,我說過停止這個游戲,如果那兩個老頭沒能把大魚帶來,卻也無防。」
卻也無防?多麼寬宏大量的口吻,說得好像是他們欠了他似的,林雅倪心中大大地不服,剛想開口討個公道,卻被他托著上了岸。
「童逆風!你快放開她!」漸行漸近的烏篷上,瘦小漁夫看了眼躺在中間船板上奄奄一息,生死未卜的伯賞,憎惡的口氣中竟然多出幾分不容置疑的氣魄。
他的話音剛落,大胡子便吞了口唾沫,粗聲粗氣道,「白死鯊就在這里,按照約定,你可以把雅倪還回來了吧?!」他的語氣中卻沒有太多的怨恨。
兩老頭的口氣都不好,但童逆風並沒有生氣,瞥眼瞧見漂浮在烏篷後面的巨大白死鯊,他似乎有些吃驚。
淚水還掛在臉上,林雅倪右腕一扭掙開他的手,向前走了幾步道︰「不是的大頭叔,我和岩生一天前就回家了。」說著不由回頭看冷然站在當地的童逆風︰「是他放我們出來的。」
兩漁夫萬分錯愕,四只眼楮齊齊打量著那個我行我素,難以捉模的強盜土匪。
「雅倪,你說的是真的?」大胡子轉而問道。
林雅倪點了點頭︰「大頭叔,爹,你們放心,他不會再為難我們了。」
雖然心中仍就驚奇,但她的話大胡子自然相信,怔得一怔便放下心來,瘦小漁夫卻不為所動,跳下船涉水走到童逆風跟前,滿臉警惕道︰「你究竟,想干什麼?」
「不想干什麼。」雙手環胸,童逆風看著面前滿身風霜的老人,似笑非笑︰「這樣不好麼?」
「好,當然好了!」大胡子咧嘴,但笑容才扯起一半,就被瘦小漁夫瞪了回去。
「雅倪……」語氣馬上就變軟了,瘦小漁夫仔細看著走到身邊的女兒︰「他真的……沒有為難你和岩生?」
「沒有。」輕輕擁住自己的父親,林雅倪鼻子又有些發酸︰「爹,真的沒有,這幾天你們還好嗎?」。
雅倪從不瞞他,察覺她似乎沒有異樣,瘦小漁夫才疼愛地撫了一下女兒的腦袋,兩個字便包攬了所有生死的掙扎︰「沒事,爹爹沒事……」說著不由回頭看伯賞︰「倒是……」
循著父親的目光望去,卻見船上還躺著一個陌生的弱冠少年,慘白的面額上沒有一絲血色,看不出是生是死,林雅倪不由疑惑︰「爹,他是?」
「這個人,哪里來的?」
三人盡都一怔,卻是童逆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船邊,看著伯賞問他們,海水漫到了他的膝蓋。
「在海上踫到的,有什麼問題嗎?」。大胡子奇道。
聞言,童逆風轉頭看向一望無際的大海,靜冷的眼眸好像在思索什麼,忽地又回頭道︰「他叫什麼?」
「伯……」
「童寨主,這件事好像與你無關!」攔下憨厚的大胡子,瘦小漁夫仍然警惕︰「以前的事不管你是出于什麼目的,白死鯊就在那邊,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只希望你能說到做到,讓我們回到六天前的生活。」
無以為意地一笑,童逆風瞧了眼肚皮朝上的白死鯊︰「我童逆風什麼時候食過言?」不高不低的聲音,徐緩有致的語調,本就極具穿透力的悅耳嗓音帶著股安撫心神的魔力直敲眾人心房,雖然它並不柔和。
只這一句,心內便踏實下來,可弱小的畢竟是自己這方,瘦小漁夫審慎地望著他︰「人人都說西西山寨的大當家向來說一不二,現在看來此言不假,如今這白死鯊是我們找人給你送去,還是童寨主自行解決?」
「魚是你們自己抓住的?」听著這個瘦小的普通老頭頗具江湖與斗爭色彩的話,童逆風並不在意,抓了條大魚回來,兩老頭的膽色似乎也變大了,但即使是權傾天下的那個人,也從來不曾用這樣的口氣與他說話——看來,他的脾氣確是不錯的。
「不是,說起來可能你不信……」大胡子大口一張便欲滔滔不絕。
「看起來確實不可能,只多虧了上天眷顧,才讓我們撿回條小命。」瘦小漁夫打斷老伙伴︰「眼下這位小兄弟急需救治,如果由我們送去,恐怕童寨主得多等兩天。」這個人,怎就賴著不走了?
腳步不動,童逆風似乎沒听到瘦小漁夫的話,只是平靜地轉過頭,視線第二次停留在那個幾乎沒了氣息的人身上,棕色眸底鋪灑著一層透明的光亮。
忽地,但見他腰身一彎,伸手扶起伯賞。
「喂?」驚疑地,大胡子連忙道︰「你……你干什麼?」
瘦小漁夫亦上前兩步,林雅倪跟在父親身後,靜默望著那個來去如風,心思也如風的冷傲男子。
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玩虐的笑,童逆風手上使力,輕巧拉起伯賞︰「這魚既是你們用命換來的,那就留著吧,同樣作為交換,這個人我要帶走。」
「什麼?」驚詫地睜大了眼,瘦小漁夫與大胡子齊聲道,林雅倪卻沒什麼反應,還是靜默地望著他。
「童寨主,他只是我們在海上遇到的……」瘦小漁夫還欲再說,卻被童逆風的一個手勢打斷。
「魚是他的功勞吧?」毫無預兆地,他卻已經看清︰「死人我不會留,所以無需為你們的大恩人擔心。」
瘦小漁夫怔住,大胡子想不明白,這個童逆風,長天眼了?
「爹,這是真的嗎?」。林雅倪不由問道,見父親沒出聲,立時就明白了事實是怎樣,可十多尺長的白死鯊,那少年是怎麼辦到的?
無視身邊三人,童逆風扛著伯賞顧自邁開腳步,走了兩步又道︰「如果利用得當,它會讓你們富有。」
「不行……」瘦小漁夫慌急,怎麼看,伯賞也不是能夠在土匪窩里過活的樣子,況且童逆風用意不明,怎能讓他落到那些人手里?!但——
「若有人來找伯賞,就說是我童逆風帶走的。」頭也不回,拋下一句黑色身影揚長而去。
「……」一萬分的詫異與不理解,這回大胡子與瘦小漁夫直怔得消了音,他怎麼會知道伯賞?!
望著很快就去遠的二人,林雅倪卻若有所思︰那個駐足海邊的暗色身影,那道明亮得足以讓天地失色的驚喜目光,和瞬間消失後的黯然,令人驚奇地出現在這里,確是為了等誰?
若有人來找……
同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