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春的敗筆 秋的紋理[十七]

作者 ︰

我和五子著手給這個死了的女人挑選首飾。

樊口的人潮中不乏對王墜哲微詞者,因為他兩個老婆都死在他同一種病上,人們把他對女人的熱愛叫病。人們看他的目光有一種原始的野性,就像動物有隨時隨地進犯的危險。我想他什麼時候挨了一頓揍,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指責對死人都已經發出了,活人更是無法幸免。人們一致的目光在哭聲中一齊涌向他,他就是元凶。他一直低著頭,不敢承認。他在愧疚嗎,也許更多的是在尋找出口。我想他是無法平息心頭陰影的,因為這些陰影會直闖他的惡夢,只有依賴黃金了,听說它是闢邪的產物,更是世人爭先恐後的東西,它是解除他心結的唯一方式——至少對死者的父母是一種交代。24k千足金,整整一百克,多完美的數字,三萬元錢被入殮師放在那瘦女人的尸體上,手上,耳朵上,脖子上,腳上……我想只要能戴到的地方,一個也不會落下。瘦女人沒有因此而活過來,倒是王墜哲因此而多添了兩個保鏢。

有人對黃金好奇得發問多少克,我說一百克吧,人們吐了吐舌頭。死了的人對黃金是不敏感的,只有活著的人才會計較它的質量與重量。王對此了如指掌。可又有誰知道,黃金的克數是稱得出來的,而這個瘦女人的愛恨情仇能稱得出來嗎,我想沒有人能提這管稱,更沒有人能準確地讀出她的刻度。她像一個謎一樣更像一個謎。

我遠遠地看著王把我送給瘦女人的花圈掛起來,放在眾多的花圈中間。其實這更像是一種羞恥被掛了起來,在眾多的羞恥中間,我的羞恥很無力。這是死人活在這世間最後一道風景,不免哀辭與挽歌,所有的字因此都變為烏有,所有的花在此都變成虛假,整個過程都變成沉默。我想這送花圈的人都是未曾見過她的,他們的悼念僅僅是停留在她一個名份上面,他們都是王的客戶,生意莫過如此——禮尚往來。而我,一面之緣,而這花圈因了這一面之緣而更像一個字,因而,她仿佛還活在這人世。

道士各盡其責,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王長跪不起,道一聲陰陽兩地兩相隔。世人就此該相互明了,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罪不能忍受……如此黯然淚下,愁腸百轉道珍重。好一個此情此景。

五子說王墜哲在鄂城有一個交往了十幾年的情人,但王即便死了兩個老婆都不會娶她,不過他們又從未間斷過來往。我想只有王自己知道他的愛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不娶她,又要和她在一起呢,五子解釋說這是愛的奧秘。這奧秘讓傻里傻氣的女人不懂,連傻里傻氣的男人也不會懂的。這是這個時代的密碼,誰破譯誰就享受。

我除了玉之外就只有蘇這個女人了,而寸更像一個合作伙伴。玉到現在離開得我干干淨淨,提起她就像提起我一個過世的姐妹。實際上只剩下蘇了,蘇又離我很遠,像一個不著邊際的寓言。我的女人幾乎叫沒有,但我在說沒有的時候其實是很虛偽的,因為現實中畢竟有一個寸的存在。比起王我算是個可憐的男人,我的心從來就沒有同時被幾個女人去佔滿,反而被女人們挖得干干淨淨。裝著一顆空空的心,我走起路來就輕輕的,那有像王墜哲,像他那樣走路的份量是很重的,怪不得他寧可什麼東西都不要,非得搞一個轎車給自己。

像王這樣兩條腿周游世界很難,非要輛車子才能載得動雙腳啊,是有點麻煩。如果這個麻煩是真理,我想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會畏懼這種真理,都快點期望自己的腳沉重起來,這樣男人都不走路了,路上只有在跑的車子。路上只有跑車的世界,事實上這個世界已經來到。我也不例外,這種奢望很久了,但顧慮終究是重過了車子,不屬于自己的永遠都不會是自己的,我在日復一日地重復著這樣一個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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