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金縷霓裳（1）
一曲霓裳傾山河，
半縷金紗畫錦繡。
若得比翼相倚夢，
不悔年少負韶華。
（光緒十三年九月二十八日1887年11月）一大早，府里就分外熱鬧，還未婚嫁，這陣式卻絲毫不遜于婚嫁時的隆重。
天還朦朦亮，郝嬤嬤就心焦地把我們喚醒，催促我們去為兩位即將遴選的小姐梳妝。看她那欣喜若狂的模樣，好似她才是那待選的新嫁娘。
然而對此，我卻深感悲哀。
在這樣一個新潮迭起的時代里，是什麼蒙住了她的眼楮，令她不願深思那深宮里的無數丑惡與血腥？在這個狂濤肆虐的時代里，又是什麼縛住了她的心，令她不願明了那深宮里的無盡孤獨與傷痛？
深宮多怨婦，君王總薄情。窮其一生，歷經所有，陪伴她們的，終只是那沒落紫禁城里的漫漫昏黃。即使這一生富貴榮享，大權在握，可到最後，他們也不過是那紫禁城里的一抹孤魂罷了。
幸而我這會兒只是一個丫鬟，而沒有無緣無故地變成一個小姐，不然，唉！
「在想什麼呢？想得那麼入神，今個兒可是我們兩個小姐入宮遴選的大日子，若有幸得到皇上欽點，到時，你我或許還能跟隨入宮呢！」
看著月兒一臉憧憬的樣子，我斂眉哀喃︰「若真是如此，我倒寧願留在府里，也好過進那萬惡的牢籠。」清末局勢內憂外患，而深宮里更是人心難測，處處心機，那步步維營、‘殫精竭慮’的一生可不是我這懶人能經受得住的！
「蓉兒，你又在瞎嘀咕什麼？我怎麼覺得你最近越發愛自言自語了，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私下瞞著沒告訴我的？嗯！」
輕瞟了一眼她那狀似生氣的狐疑臉龐，我嗤笑道︰「是，是，我的好月兒。我只是覺得啊，人家徐大哥對你這般殷摯歡喜，你卻一點兒也不上心，推三阻四不說，還老拿我當擋箭牌，弄得我現在只要一見到徐大哥就覺尷尬。你說，這麼躲著人家，是什麼意思呀？你是害羞情怯，還是另有心上人啊？」
哼，四兩撥千斤，我偏要明知故問，看你怎麼回！
「我，我哪有什麼心上人，你別瞎猜，人家，人家只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絕他，所以才一直……額……想著時間久了，或許徐大哥就不會那麼執著了。」
唉，真是我的傻姑娘，真是傻得夠可愛，我怎麼看你對那鵬大哥就執著的放不下呢？竟還期望別人做得到。
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擠眉弄眼道︰「噢，那你的意思是說，你無心于他，只是不好意思開口拒絕，而先下正在斟酌當中嘍。」「嗯，嗯，是啊，我就是這個意思！」她一展愁容，笑逐顏開道。
「哦，那你的心上人是……」一臉促狹地盯著月兒微窘的嬌顏，我訕訕地說著。
「嗄？我都說了我沒……」
正要取笑她的強辯之態，卻不幸看到一臉狂怒的郝嬤嬤正死瞪著我倆，一副恨不得能在我們身上燒出個窟窿來的模樣。
天吶，這下可慘了！再看看那渾然未覺，兀自嬌羞的月兒，噢mygod！天亡我也！
「哼，你們這兩個愛偷懶的死丫頭，沒事做嗎？竟還有空在這兒找話茬兒。在這干愣著做啥，還不快過去幫忙！」
默契的對視一眼，我與月兒雙雙頷首示意，月兒忙回道︰「是，奴婢們這就到前廳去幫忙！」
「哼，不必了，快去小姐房里伺候著，若下次再敢玩忽職守，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哼，你才是個狗仗人勢的刁奴！
在心里氣急的罵完，我剛要往外走，月兒就一把抓住我的手向外沖去，一時跟不上她的步調，太過心焦的後果就是－－「啊！」，卡在門檻上，摔了個狗吃屎。
「你沒事吧？」
方想爬起來模模自己可憐的雙膝，滿懷焦急與關心的的詢問便闖入了耳里。
啊，是那冰塊臉！
太過震驚，我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正自動自發地放入他伸出的大掌里，還以一臉呆樣痴看著他。
「蓉兒，你做事怎麼總是這麼莽撞，若今後要進宮伺候，你這樣的性子可是不行的。」
冤枉啊，這次可不是我的錯！
他忽而上前，對我輕聲道︰「宮里不比侍郎府，在那兒，你必須做到事事小心，處處謹慎，明白嗎？」。
仰視著他那依舊冷峻的俊逸臉龐，卻看到他不同于平日的冷然目光。那提到深宮時眼底閃爍著的寒芒，好似深潭般幽然死寂，令人膽寒。
「蓉兒？」好似察覺了什麼，他森寒陰鷙的面色漸漸褪去，追問道。
「哦，是，蓉兒明白。」
由恍惚中回過神，我尷尬的把頭轉向一邊，卻看到月兒正一臉呆愣的直視著我們。
慌亂的向後退去，郝嬤嬤那尖利的叫嚷聲卻在此刻響起︰「你這臭丫頭，怎麼還不過去幫忙，難不成還要我三催四請不成？」
「額，不是的，我，我是……」
混亂的局面讓我不知該如何作答，無助的看向身前那一臉平靜的俊顏，我滿臉的哀求之色。
原滿心期待他能施以援手，可等了半刻鐘都不見他有所表示，看來，我只能硬著頭皮去受死了。正當我打算「英勇就義」之時，他卻淡淡開口道︰「郝嬤嬤，剛才只是鵬某未注意，不小心撞上了蓉兒，所以才導致她誤了差事，若有什麼不對之處，嬤嬤大可以說出來讓鵬某明了！」
這根本是擺明了的恐嚇嘛！
雖是這樣認為，可我卻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嘿嘿，這回我也要看你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沒有，沒有。老奴不覺您有什麼不對之處，只是，只是這倆丫頭……」
惶恐的看了一眼他更為鐵青的臉，嬤嬤忙轉口道︰「不，老奴的意思是說，小姐們想必這會兒已等急了，她們也該去過去伺候著了。」
「是嗎？既然如此，蓉兒，月兒，你們這就過去伺候吧！」
「是。」
欠了欠身，我忙拉著仍一臉不可置信的月兒向小姐們的閨房走去。
鵬大哥方才的舉動確實讓我很是驚奇，可從他眼中隱約流露出的憤恨與傷懷更讓我感到無限訝異。沉默寡言的瑾兒小姐，不苟言笑的鵬大哥，這些看似平淡的人物背後，到底深藏著怎樣令人難解的性情與不為人知的故事？
前路茫茫，讓我遍尋不到方向，而周遭詭異的氣氛，更是令我感到迷茫，到底要到何時，我才能夠撥雲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