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也離人遠了。隱在疊疊層層的雲層里，躲閃的像個膽小鬼，始終不肯露出正臉來給人瞧。灰白的衣裳在夜風里微微揚起下擺，缺了一角的地方像豁了牙的地痞，無賴又毫不掩飾的笑著，好像在笑誰的多情，又像是在笑誰的無情似的。微嘆聲遣散多少盈盈繞繞的半夜孤寂清冷，他低首看向掌心，一枚被日月時光帶走了曾經璀璨的素戒安然躺著。無論人世滄桑風雨變幻，它總一如往昔沉靜如佛，收斂了星光，淡然看待這一切。人終究是不能如物的，做不到無欲無求，固守初衷。
「啊！」
房里突然傳出凡的驚呼，混著被碗瓷破裂聲掩蓋的悶響，攏著戒指的手一緊，條件反射的往兜里一放，隨即沖了進去。
她跌倒在地上，床前不遠的桌上的茶碗跌碎在地，茶水洋洋灑了一地，蜿蜒開來如一條條黑暗里躥生出來的小蛇。門一開，大片銀灰月色照進來，落在她仰頭看他的面容上，閃爍的眼楮溜去愧疚抱歉，還有委屈。
他別開眼，彎腰去扶她。
這跌驚動了她稍稍才平復的傷口，有點點紅星滲透白紗布映出來，頗像冬雪臘梅的牽絆。他眼一暗，隨即拉過她搭在臂上微涼的手，將她從地上攔腰抱了起來。
她只是口渴，只是想要夠一杯水喝，並沒有想要再次麻煩他。他似乎是很厭煩她一而再的麻煩了。是的，一定是的。他們非親非故，可她總好像在連累他似的，再好的脾氣都會厭煩的，何況，他的脾氣算不上好……
頸上有溫熱的點滴落下，他抱著她往下放的手臂一僵，手肘正好就抵在床板上。她自然是察覺到了，手撐著床板微一挪身就躺回了床上，側著臉朝向里面，他看不到她的面孔。
他收回手來，慢一拍撫在頸上位置，指尖拈到一滴微濕。是眼淚。
「你……」
她在哭，聳動的雙肩再壓抑，總還是免不了輕微的顫抖。阿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或者按照他一貫的脾氣，什麼也不說。但他不能夠，如果是在昨天之前，他會，更懶于再看她一眼。但是當她身上被他賦予了那一個人的影子，他就做不到無動于衷了。
五年的清修，五年清心寡欲的生活，仍舊不能拋開他想要拋開的人和事。只是一道微影，足以摧毀一切表面的平和。
他終究是不知道說什麼，重新倒了壺水來，拿了一只茶碗倒上涼在她床邊。最後只好把空空一室留給他，再度回到清輝月寒的外面庭院里去。
高大的身影一點一點擋住從門口照進來的光亮，一點一點擋住太陽遠去後僅有的月輝，凡突然喊住他，臉上被手背胡亂抹後帶起一點紅暈，眼楮還是汪汪如水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睡吧。」他頓了頓，平淡的語調听不出任何情緒。
長腿仍舊是要往外邁，並沒有因為她的道歉而停住腳步，並沒有要再度回到屋子里來，再度坐下來陪伴著她的意思。
凡有一些心慌，抓著身下床單的手扭成一團，聲音里似乎有一絲顫抖︰「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