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已敲響二下,整個世界仿佛陷入沉睡之中,唯有風吹過竹林的聲音沙沙作響。
一道黑影利落地凌空飛起,無聲地落在胡記茶肆的院子內。
忙活了一天,房內的人兒早已陷入酣睡之中,沒有注意到一道瘦長的身影忽然出現在自己的閨房之中。床邊垂落地面的帳幔被一只手撩開,一張嬌艷的睡顏就這樣撞進黑暗中閃動著熠熠光芒的眼眸中,霎那間,那雙眼中流露出欣喜、了然的情緒。
果然,她白日里的那張臉是假的,她,戴著ren皮面具。
裴慕寒抬起手,正要摩挲過少女嬌媚的睡顏,一聲異聲忽起,窗外一條人影一閃而逝。回頭看了一眼睡夢中的人兒,猶豫幾分後,很快越出窗外朝那條人影追去。
來人顯然無意走遠,待裴慕寒靠近,忽然一個轉身雙掌朝他探來,裴慕寒身子微側,輕易躲過對方的突襲,卻並不回手。但對方很快又發起第二輪攻擊,掌風獵獵,他依舊只是格擋,如此你攻我守過了數十招後,裴慕寒耐心全無,右手突地直抓對方面門,迅疾如電,轉眼間手里已多了一方蒙面巾帕。
「前輩,夠了!」將手里的巾帕丟還給對方,聲音有絲不耐。
「哈哈,過癮啊過癮,老子好幾年沒這麼好好地和人打架了,下次繼續!」猖狂的聲音,肆意的笑容,那張臉,赫然卻是胡掌櫃。
裴慕寒臉上並無一絲吃驚的表情,顯是心里已是了然,他朝胡掌櫃拱了拱手,正色道︰「在下裴慕寒,見過前輩。感謝前輩對蘊兒的救命之恩。」
「切,什麼蘊兒,什麼救命之恩,你說的老子統統不知道。」胡掌櫃擺擺手,並不領情,眸里閃過一絲狡黠,故意質問道,「你小子大深夜地不睡覺,鬼鬼祟祟地模進我孫女的閨房干什麼!想劫財呢還是要劫色啊!」
「晚輩既不劫財也不劫色,只是想看看晚輩心愛的女人。」裴慕寒不卑不亢。
「切,說得好听,什麼心愛的女人,我孫女什麼認識你這號色痞啦!」胡掌櫃繼續不畏余力地扮演他的「黑臉」。
明知對方是故意激怒自己,但被一口一個色痞地叫著,裴慕寒心中不免一把火起,卻仍強忍住怒氣,正色道︰「晚輩夜探女子閨房卻有不妥之處,但實在是情非得已。至于說到鬼鬼祟祟,那麼我想普天下之下沒有誰比前輩更適合了,‘千面鬼手’這一稱號,可不時人人都能擔得起的。」
「你?!」他的反擊使得胡一笑滿是驚訝的表情。他是個神偷,但行走江湖幾十年,每次均以不同面貌出現,除了師傅,沒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加上「偷藝」出神入化,從未失手,是以才得了個「千面鬼手」的綽號,可眼前這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六七的模樣,是怎麼看出來的?
裴慕寒也不和他打啞謎,淡淡解釋道︰「如果前輩不取我隨身之物,我自是不知。」
但凡學武達到一定境界,各方面感覺都靈敏異常,若非胡一笑不知足地和他連連纏斗,他也不會察覺少了懷中令牌。而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他隨身之物者,除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偷「千面鬼手」,他不作第二人選。其實他早看出蒙面人即為胡一笑,也知道他深藏不露,基于他救了蘊兒,他起初並不想還手,沒想到的是對方來頭如此之響。
「嘿嘿!你小子夠聰明,我喜歡!」身份被揭穿,胡一笑也不惱怒,從懷里掏出那塊剛剛順手模來的黑木令牌,眼楮陡地一亮︰「逍遙令?哈哈!」
逍遙城,江湖兩大禁地之一。城主獨孤笑當年號稱天下第一刀,與幾個結義兄弟隱退後便帶著一班手下在北疆無人區伐木為城,自成一國,連朝廷都對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起初,一些江湖中人為揚名立萬,隔三差五到逍遙城挑釁,但在越來越多的人有去無回後,再無人敢輕易踏入逍遙城半步。
逍遙城兩大聞名,一是拍賣會。每月中旬的18-20日是逍遙城的拍賣日,但凡想出手的有價值的寶貝,都可拿到逍遙城拍賣而無需擔憂安危。拍賣會期間,參與諸人需排隊領取令牌方可入城。因此能進逍遙城者,要麼身有異寶,要麼大富大貴。逍遙城的第二聞名,則是城主獨孤笑的護短。獨孤笑向來性格暴躁,且睚眥必報,但對自己人則護短偏心到令人不恥的地步,因此江湖人人均知,逍遙城之人是萬不可輕易招惹的。
胡一笑昔日偷竊的寶貝沒有上千也有幾百,按說要去逍遙城見識見識,只需拿出其中一件寶貝登記拍賣即可,而他也確實這麼做過,不過進去以後才發現,城內管理甚嚴,外人只能住在固定客棧內,且行動區域僅限于客棧及拍賣場--義台,這對好奇心重的他而言,自然不夠。可眼下他手上這塊令牌,並非外發之物,而是城內之人才能持有,可暢行無阻。
「你是逍遙城的人?」言下之意,這塊令牌,應該用不著了吧!
「既然前輩喜歡,就留著吧!」裴慕寒自認胡一笑不會也沒有能力對逍遙城造成傷害,自然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好好好!」胡一笑心情大好,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並一把扯住裴慕寒,「走,陪老夫到院子里喝一杯!」
胡一笑很快在後院小涼亭擺下一壺酒,兩個酒杯及幾樣下酒小菜,待兩人坐定,胡一笑呵呵大笑起來︰「一別三年,沒想到我們還有緣再見。」
「前輩是?」裴慕寒訝然抬頭,他自詡記性一流,可確實不曾認識胡一笑。
很開心扳回一局,胡一笑一氣干下杯中之酒,末了提醒︰「凌峰山,開雲寺。」
裴慕寒眉頭擰緊,打量胡一笑一番,須臾靈光一現︰「莫非前輩是當年那位受傷的老丐?」當年,他及謝慎陪同蘊兒往開雲寺還願,途中救了一位受傷老丐,但三天後對方卻招呼也沒打自行走了,當日並非將此事放在心上,卻不想竟是大名鼎鼎的神偷,如此看來,當年他定是另有目的。
「不瞞你說,老夫當年裝成乞丐混入蕭府,是為了偷一件寶貝。」胡一笑開門見山道。蕭家當年自壽宴一事後便加強了戒備,而他不熟悉蕭府地形,為防止寶貝被其他人先一步偷走,他才故意裝成受傷的乞丐混入蕭家。
「前輩看上的是什麼寶貝?」據傳,「千面鬼手」每次非異寶不偷,不知道他看上了蕭家的什麼東西。
「御、龍、杯!」胡一笑洋洋得意,一字一句吐出。
裴慕寒訝然,又是御龍杯。
御龍杯為上古鑄器大師玄昊所鑄,因它性好美酒,是以窮畢竟精力,用天下掉落之隕石制作了此杯。據聞,將普通酒水盛于此杯後,其味道會變得甘醇無比,堪比瓊漿玉液。但江湖中人之所以對此杯趨之若鶩,並非為了美酒,而是因為據說玄昊在此杯內刻下了他隱藏劍譜之處。玄昊一向是以劍易譜,且每本劍譜非絕世劍訣不收,因此該酒杯之價值可想而知。之前,御龍杯一直只是江湖傳聞,不想謝家卻在因緣巧合之下得到。三年前,謝老爺欲將此杯作為壽贈予岳丈,于是派了兒子謝慎送往蘭陵,但不知何故此消息泄漏,致使謝慎的送禮之行驚險不斷,他也因幾次三番搭救謝慎而與他義結金蘭。
「老夫雖然對那些亂七八糟的劍譜不敢興趣,但既然大家都搶,那老夫當然也要湊個熱鬧,而且,老夫也想看看那酒杯是否真的那麼神奇。」
听到胡一笑的理由,裴慕寒啼笑皆非。沉默半晌,問道︰「那前輩後來怎麼又走了?又如何救了蘊兒?」
「也許是我和這丫頭有緣吧!」慢悠悠地喝下杯中之酒,胡一笑娓娓向裴慕寒說起當年之事。原來,當年他進入蕭家後,卻發現蕭家上下待人寬厚,特別是蕭蘊,竟然還找人服伺他,對此他深感歉疚,覺得不該利用她的單純善良,便打消了偷取御龍杯的念頭。
「原想偷的寶貝沒偷成,一時間也不知道去哪,便在附近瞎走,沒想到那天在河邊發現一個順水漂浮的人。老夫雖是個偷,但也算義盜,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沒想到救上來一看,竟然是蕭家的小丫頭……」
「那前輩怎麼沒把蘊兒送回蕭家?」而且私自帶走?張了張嘴,這後一句終究沒問。
「切,送她回去?老夫那天才帶她找了客棧住下,就听說了這丫頭逃婚的事,自然不會傻傻地再把她送回去。再說,丫頭醒來後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我為什麼要送回去?」他實在喜歡這個丫頭,貼心,飯菜又做得好,比他一個人當獨行大盜時強多了。
眼珠一轉,一雙小眼楮炯炯有神地盯住裴慕寒︰「該我問你了,當年我看你和丫頭眉來眼去的,怎麼……」
裴慕寒也不理會他口中的無禮,將當年之事一一細告,心里仍是有些沉痛。
「切,剛夸你聰明就給我蠢上了!」胡一笑繼續發揮毒舌本領,罵道,「蕭家那老頭子,真不是個東西!老夫當年就應該把他的寶貝都偷光光!」末了又道,「不過說起來,姓謝的那小子還算有那麼點義氣,比你強。」
裴慕寒默認。當局者迷,也許,陷入愛情里的人,都注定了看不清楚很多事情吧!冷靜如自己,當初又何嘗不是亂了分寸,看不到事情的真相?
他並未對自己加以辯解,正色道︰「是我對不起他們。我已探到阿慎的下落,這次來,除了找回蘊兒,也想陪她一起去看阿慎。」
三年前的裂痕,是該修復了!
胡一笑看他一眼,神色遲疑︰「關于丫頭,老夫還有一件事情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