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里氤氳著騰騰熱氣,秦卿將自己浸在溫熱的水里,直到肺腔實在是忍受不了了才忽地從水里浮出來。
只是眼楮才睜開,便瞧見君翊寒放大了的臉龐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秦卿瞪大著眸子,看了又看,忽地臉上一紅,想起自己待得這桶水里可是什麼花瓣都沒有,一眼就能看個干淨來。
君翊寒似乎瞧出她的小心思,站起身盯著她,笑道︰「很難得啊,竟還會臉紅,你那身子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秦卿一想確實是這樣,索性直接站了起來,道︰「只是很久不見,有些不習慣。」
「很久不見?」君翊寒眸子一黯,上前將她攔腰抱起,她身上濕漉漉的,將他的衣袍也弄得濕漉漉的。他抱著她,邊道︰「這才幾天就變成很久不見了?」
秦卿伸出手臂勾著他的脖子,見他眉宇間倒是比之從前要順遂許多。想是已經回國繼位,不必再擔心太多的事情的緣故。
君翊寒看了看她,將她抱到床前,放在貂裘的墊子上,伸手拉過蠶絲被為她蓋好。
秦卿渾身都覺得僵硬起來,冷笑一聲道︰「你忽然之間這麼溫柔,我倒真是受寵若驚呢!」
君翊寒眸子里的溫柔減了幾分,隨即唇邊帶著笑意坐在一邊,也不踫她了,只苦笑道︰「是嗎?那你可得習慣習慣……」
他神色里一絲落寞,秦卿自然瞧在眼底,順手拉過被角,自己一個起身往君翊寒身邊一靠,笑道︰「君翊寒,上次你說你開始在乎我了,我還不信,不過現在看來,你倒不像是說假話?」
「哦?」
秦卿伸出手捧起他的臉,「一個剛剛回國的質子,突然之間登基為帝,再怎麼都不會太有權勢,可是你急著穩住朝綱,竟然大舉三十萬兵力,跑到南滄搶皇後……君翊寒,你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干嗎?」
聞言,他垂下的眼眸一抬,細細地盯著秦卿的瞳孔,看見那眸光里映著的自己,眸光清澈。
君翊寒忽然道︰「我曾經听人說過,如果是相愛著的人,她的眸子里一定會倒映著自己的臉龐。」
他忽地一頓,咽了一口氣,又道︰「秦卿,若是那年的花燈節上,我可以擁著你一起走過幾多風風雨雨,不拋棄你,不利用你,不舍得你。那麼,今時今日,你會不會全心全意地相信我了?」
秦卿心中忐忑不已,她根本不知道君翊寒究竟為何會說出這麼一大段話來。這和她從前認識的男人,一點都不一樣。
「君翊寒,你怎麼了?」
君翊寒唇邊一絲笑意,他緩緩伸出手摟住她緊挨著自己的腰身,抱著她,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臉龐漸漸湊近,想要吻她。
忽地,唇邊一涼。秦卿的指尖便抵住了他的唇瓣,抬眼便瞧見她眸子里狡黠的笑意,耳邊便听見秦卿認真而忍著笑意道︰「君翊寒,我說過的。你什麼都不必多說,只要那三個字,說出那三個字,我就是你的,全心全意。」
「我……」君翊寒凝視著她,半張的唇微微一動,還是放棄說下去。
他溫熱的鼻息就在她的鼻尖上,那張容顏在她瞪大的眸子里放大放大,他幾乎要吻到她。
「說下去啊。」秦卿鼓勵著他。
「我……」君翊寒再次嘗試,可還是吱唔了半晌,再也開不了口。
秦卿撫模著他的臉龐,滿臉都是落寞,呢喃道︰「從花燈節的時候,我就不相信你當真是在演戲,哪有人能演得那麼好,可以將自己都騙了去!一直到今天,你可以指揮大軍壓境,讓我做你的皇後,卻終究說不出一句話。君翊寒,我真的好害怕,你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再愛上一個人了?」
秦卿默默地搖了搖頭,掙月兌他的懷抱,顧自起身拿起干淨衣裳穿好。忽地轉身看向落寞地他,道︰「或許終究是我錯了,也許我還有其他的價值,可以讓你心甘情願費這麼大的力氣接我過來……」
言罷,便決然轉身。方走出帳篷,秦卿稍一轉身,便瞧見默默站在外面的冷風,他一襲勁衣,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忽地輕聲道︰「他做到這里已經很不容易了,你該多給他一點時間。」
冷風說完,雙手緊握著劍柄便轉身離開。
秦卿一愣,回身輕輕拉開簾子一角,正瞧見君翊寒仍舊落寞地坐在那里,弓著身子,雙手捂在臉龐上,似在深深地喘息著。
只不過一瞬間,他便站了起來。抬起臉來,便是孤眉冷眼的堅毅容顏,只是眉宇間的絲絲落寞終是可見。
他一出來,便拉著秦卿的手,領著她上了轅門處的高台。
眼底下,烏壓壓地士兵,鐵器錚錚。個個昂著腦袋看著台上的兩個人,臉上被陽光曬得通紅,眼楮被風沙吹得鼓鼓。一個個憨厚而勇敢,開朗而真誠地看著自己心中的帝王。
袖口下,君翊寒的手緊緊握著秦卿的素手,秦卿心中雖然有些失落,卻依舊滿滿地全是難以言明的情感,是愛?是忐忑?還是疑惑?
她說不清楚,可只要轉臉,便能瞧見他堅毅果敢的側臉,好像這世上的一切,她都可以不管,只要能夠站在他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君翊寒面對眾將士,牽著秦卿的手,朗聲道︰「她就是南滄秦家大小姐,就是我們在這里的理由!從現在開始,她就是我北啟的皇後!」
眾將士遠遠地,雖然瞧不清楚秦卿的容貌,可只要一想到那膾炙人口的故事,便個個漲紅了臉,齊聲喊道︰「北啟皇後!北啟皇後!北啟皇後!」
其聲震耳欲聾,其氣勢恢宏磅礡。
君翊寒居高臨下,那一刻,秦卿似乎永遠都記得。這世上,便是有一種人,只能是在萬人之上,生來便是居高臨下的人。
她似乎回到當初,自己衣衫襤褸,在伏谷接受通天閣主的接見。他也是如斯風華,居高臨下,帶著難以磨滅的高傲與凜冽,淡淡地看過低下俯首的一群人,好似天下便是他的眼底。
秦卿轉過臉,這才發現,自己兜兜轉轉,偏偏便是這樣一種人,才能走近她的心底里去。
她面對低下泱泱大軍,向他那邊靠了靠,確信自己說的話,他都能听見,「君翊寒,無論你出于什麼樣的理由,讓我成為你的皇後。我都會好好地做你的皇後,你說不出那三個字,我也不會一直等下去。只是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身邊人深深呼了一口氣。
她繼續道︰「利用我也好,控制我也罷,只求你一定要有不需要我的時候,那個時候到了,請一定要讓我走。可以嗎?」
緊握著她的手忽地一緊,繼而緩緩松開了去。
秦卿見他不言語,那麼她心里就當做是他默認了。
忽地眾將士默默地讓開了一條路,只見前頭兩人領著一人而來。
秦卿遠遠看去,心里便忽地一沉,好似跌進了谷底。
那跟在後邊的人,清風一般明朗,明月一般皎潔。甚至在這鐵戟錚錚間也可以這般,如同水蓮花般優雅。
暮回雪,你究竟還是要被放逐。只是不知,是你心甘情願,還是暮瀾修的有意為之。
當頭的一人身著南滄戰衣,上前便拜道︰「陛下萬安。我國陛下遵循四國安守之道,特送我國質子入北啟,請陛下善待。」
君翊寒冷冷看著暮回雪片刻,才道︰「你們主子可真是迅速吶,這麼快就送質子過來了。」言罷,忽地轉眸凝視著秦卿。
看我做什麼!秦卿垂下眼角,正瞧見暮回雪風塵僕僕的落拓模樣,卻難掩他氣質風華。
似乎是察覺出她的眸光,暮回雪稍稍抬起眼,正瞧見她凝視的眸子,不禁淡然一笑。只見他坦然上前拜道︰「南滄質子暮回雪,參見皇帝陛下,見過皇後娘娘。」
秦卿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她輕聲問道︰「你早就知道他會來的?」
「四國中只要有新帝繼位,質子便要更換。」君翊寒淡淡道。
秦卿微微搖頭道︰「回雪公子,當世第一公子,怎麼可能成為一國質子……除非是他心甘情願……」
「要他心甘情願,只要身邊有你便就足夠了。」君翊寒淡淡接著道。
秦卿苦笑一聲,只要身邊有她便就足夠了。乍听之下,是多麼動人的情話啊,只是可惜,偏偏是強加在暮回雪的痛苦之上的。
「這就是你的理由?」秦卿苦笑問道。
「什麼理由?」
秦卿看著君翊寒的側臉,臉上悲戚盡顯,「冊封我做你的皇後。集結三十萬大軍,好像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實際上呢,不費不一兵一卒,你就將暮回雪禁錮在自己的國家。他便再沒有機會成為一國之主,成為你們的障礙!」
君翊寒負手望著眼前的廣闊天地,不再多言。似乎她說的都對,這些想法也都在他心里有過。只是好像哪里又不對勁,說不過去一樣,憋得他好生難受。
她若要這般想,便就由著她吧。
君翊寒不再多言,轉身對冷風道︰「軍士都安排好後,你隨我們回宮。回雪公子,也跟著去啟都吧。」
「是。」暮回雪不卑不亢,回道。
君翊寒不再多看秦卿一眼,轉身領著冷風離去。秦卿緩緩走下高台,正踫上前來的暮回雪,四目相對,情景已換。
「你這又是何苦?」秦卿有些生氣一般,眼前這呆子,真是個救不了的活呆子了!
暮回雪只淡淡一笑,道︰「只要能陪在你的身邊,已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結局,又有什麼區別呢?」
「真是不可救藥的呆子。」秦卿忽地低頭一笑,笑罵道。哪里知道許是自己心里太過難受,一滴淚還是不由自主的流下來。
卻不知,是這個不可救藥的呆子讓她心酸;還是不可救藥的自己讓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