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交替,朝陽初生,天空像繃緊的藍色綢緞,紅日一出,霞光盡染,渲染出一片五光十色的旖旎,長安還未從這樣的美景中回過神來,便已經見著秦暮離踏步而來。
他的身後像是披上了一層金黃色的薄紗,耀出燦爛奪目的光環,讓人不敢逼視,長安心神懼動,不禁抬手擋住了目光。
明明心中已經要與他保持著距離,可為什麼偏偏還要踫上,長安此刻的心思復雜極了。
若是她就這樣轉身離去,似乎有些說不過去,讓人感到幾分涼薄。
能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怕是任誰也看不下去吧。
對,他之于她只是救命恩人而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長安在心里這樣告訴自己,攔住目光的手掌緩緩放下,與那雙黑眸怔然相對。
「清晨里風涼,沈娘子並未痊愈,還是回艙里歇息得好。」
秦暮離抿了抿唇,眼角帶出一絲笑意,雙手負在身後,他其實也是願意與長安親近的,只是此刻的她看起來有一絲刻意的疏離,他心下納悶,明明昨夜里還不是這樣,他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變故。
「謝秦將軍。」
長安低垂了眉目,讓人看不清她眸中掩過的一絲傷情,她話語淡漠,刻意地要與秦暮離劃清界線。
「秦某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娘子?」
秦暮離皺了皺眉,他從來便知道她是多變的,堅強、勇敢、樂觀,甚至有時候也能展現出一點點小女人的嬌羞,可此刻這份疏離淡漠讓他如鯁在喉,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將軍想多了。」
長安咬了咬唇,忽略自己心里那一點隱隱的疼痛,從他的話語中,她可以听出他有些受傷,有些詫異,有些意外于她的莫明轉變。
可是,她必須得硬下心腸來,若是再糾纏下去算什麼?
她承受不起他的好,也擔不起他這樣的對待。
「秦將軍沒事,我就先告辭了。」
長安腳步飛快地向前沖去,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眼秦暮離,那樣幽深清亮的明眸能夠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狼狽與心慌。
她只想退,退到無人的角落,終止這一場還未開始便要落幕的情懷。
「你等等!」
就在長安將要與秦暮離擦肩而過時,他這才緩緩出聲,話音里蘊著一抹低沉,卻又有一種令人無法反抗的威勢。
他雖然可以溫柔親切,但這也要看時間地點以及對象。
或許長安從來便不知道,他本是個強勢的男人,也習慣了主導一切,可眼前的情景卻讓他迷惑了,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讓她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遠離?
他需要一個答案,無法探清真相的不安會折磨他的神智,而他歷來不喜歡受不白之過,所以探尋真相是他眼前唯一要做的事。
「秦某身為武夫,沒有文人的細致,若是不小心唐突了娘子,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秦暮離緩緩轉身,眼前的女子就在他一步之遙,抬起的雙眸中蘊著一絲不安和緊張,卻又在與他目光接觸時驟然垂下。
「到底我是哪里得罪了沈娘子?」
秦暮離踏前一步,長安不由退後一分,直到身後抵上了船沿,退無可退,她這才停住了腳步。
長安從來沒想過秦暮離是這般強勢的人,凡事都要問個所以然,似乎她不說出自己轉變的原因,他還真不放她走了。
長安咬了咬唇,猛然抬頭,才驚覺他的呼吸就在她一寸之地,倆人之間隔著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側面看去,就像已經貼合在了一起,長安臉上登上泛起了一股羞赧,卻倔強道︰「秦將軍真想知道?」
「願聞其詳。」
秦暮離面沉如水,眸中壓抑的波濤緩緩涌動。
「秦將軍是救了我沒錯,長安也一直心懷感激!」
長安深吸了口氣,迫著自己與秦暮離對視,她在這場對決中不能輸陣,不然氣勢上完全被壓導,說不定便要被秦暮離牽著鼻子走了。
「可……可請你今後別再對我好,長安受不起!」
話到此處,長安已經仰起了頭,面色一派肅然,她也有她的驕傲和尊嚴。
「為什麼?」
秦暮離啞然,微一思忖,眉頭卻不免緊皺,連嗓音也啞了幾分,低垂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低嘲,「你是在意我的過往?」
秦暮離自嘲一笑,他的過往從來未加掩飾,只要說得上名號的高門世家怕是都知道,恐怕今後能嫁給他的姑娘只能是小門小戶或是商戶之家所出。
可是他曾想過,若今生不能遇到所愛之人,寧願終生不娶!
「過往?」
長安微微一怔,明白秦暮離所指為何時不禁失笑,「我只知秦將軍十四歲從軍,十六歲征戰沙場,而後拜為營千總,屢歷戰功,及至今時今日的副將,將軍一身戎馬,所向披靡,堪為大周楷模,豈能有此等自輕自賤一說?」
長安不喜歡秦暮離提起過往的口氣,以及他眼中那份受傷的神情,原來對于這些他不是不介意,而只是常常壓抑在心底罷了。
長安胸中情緒一激蕩,這些話便月兌口而出,只是一說完,她便後悔了,她是要和秦暮離撇清關系劃清界線的,怎麼還能對著他說這一通好話?
「既然你這麼清楚,可為何……」
秦暮離知道長安是刻意忽略了他說的意思,卻轉而說出別一番話來,她能這樣想,這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秦暮離呼出一口長氣,臉色稍緩,只覺胸中懸著的一塊大石倏然落地,無比踏實。
若是其他人說出這番話來,他不免覺著有幾分口是心非,拍馬奉承之嫌,可擱在長安身上,听起來卻是那般地令人舒心。
「長安失言,請將軍莫記在心上。」
長安捂住了唇,頗有些懊惱地跺了跺腳,她明明想說的不是這些,卻偏生轉了個彎,她真是找抽!
「那到底是什麼?」
秦暮離此刻也不想與長安計較了,她這般可愛的表情落在他眼中,他唇邊的笑意不由緩緩加深,饒是她表現的再堅強,骨子里還是個嬌柔如水的小女人。
「秦將軍前途無量,而我又是和離之身,將軍何苦與我糾纏?」
都到這份上了,只有打開天窗說亮話,長安這話的潛台詞是︰秦暮離,你家大業大,身份地位都不差,何必要娶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再說,你家里同意嗎,你祖上點頭嗎?你再糾纏過來糾纏過去,她一個和離的女人,身份地位本就已經低了別人一篾片,這樣下去,她名聲還要不要了?
這只是長安心中所想,也許他們倆人的關系還沒有到談婚論嫁的那一步,僅僅是動了心,但若是不止住這種發展勢頭,指不定哪一天惡夢就會成為現實。
「和離之身又如何,我還是克妻之命,正如你所說,何必看輕自己?」
秦暮離其實心中也未確定他自己對長安是哪一種感覺,只是離開沈府後,他夜里獨自一人時,長安的音容笑貌會時不時地浮現在他腦海,起初,他也覺著只是欣賞罷了,但時日越久,她的影子卻在心中揮散不去,直到這一次倆人在渠江再見。
秦暮離不敢想像,若是他沒有駕船四處尋找她的下落,若是他晚來一分,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或許,那炸彈就會在她身邊炸開,尸骨無存,一想到這個可能,他怒箭急發,箭箭穿心,任何冒犯了長安的人,都該不得好死!
直到緊緊將她抱在懷中,直到確認她還活著,他的心依然無法安定,那種失而復得的感覺才讓他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進了他的心里。
他不在乎她的和離之身,更不在乎她的過往,他在意的只是她這個人。
可為什麼,他在覺著她也對自己不是無所覺之時,她的態度卻立馬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他心中有失落,也有不甘。
「將軍……」
長安開口,卻被秦暮離一語截住,「無人之時,喚我暮離即可。」
長安臉上一紅,嗔了秦暮離一眼,誰要和他套近乎來著,卻覺著此刻多說無益,還是正事要緊,這才緩緩道︰「你認為這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嗎?你我的行事不僅關系到自己,更是沈秦兩家的顏面,國公府的門楣,多少雙眼楮看著,你更該三思而行才是!」
「你介意世俗的眼光嗎?」
秦暮離揚眉一笑,唇角難得撅起了一抹微諷。
世俗是個枷鎖,紅塵三界,乾坤五行,竟然人人都逃月兌不了,想想真是一個諷刺。
「是的,我介意!」
長安挺了挺胸,不由生出一股凜然的傲氣,「我介意父親因我受累,我介意哥哥因為我而抬不起頭,我更介意整個家族因我而蒙羞!」
庾十四娘的話猶然在耳,開國公府是什麼門第,秦老太君還在,依她的脾氣是斷斷不會同意的,更別說視兒子如命根的秦二夫人。
長安真不敢想像若是這消息傳到開國公府,會為沈家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若是秦二夫人甚至秦老太君找上門來,沈老夫人定會氣得七竅生煙,到時候她不死都得月兌層皮,更不用說父親會受到怎麼樣的責罵,哥哥回府們又會遇到什麼樣的冷待。
而她眼下不過剛剛才從陳玉濤帶給她的束縛中解月兌出來,好不容易得了這自由自在的日子,何必又要將自己給綁進去?
「你……」
秦暮離不覺沉了臉色,他也沒想到長安這般倔強,如此這般,她是打定主意要就此遠離他了嗎?
「多說無益,請讓讓!」
長安推了推秦暮離,見著倆人之間有了空隙,這才擠了過去,卻不想又被秦暮離一把擒住了手腕,這下她真的怒了,月兌口便道︰「男女有別,秦將軍請自重!」
秦暮離怔了怔,他剛才正在思考問題的癥結所在。
大家得原諒男人的情商始終比女人低,秦暮離他恍惚間好像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正在從那個口子破圍而出,卻不想被長安離開的動作驚回了思緒,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卻明白此刻不能讓長安就此離開,這才急聲道︰「長安,你听我說……」「秦暮離,你干什麼?!」
哪知話到一半,卻被另一道男聲給從中打斷,白墨宸的身影從二樓夾板之上翩然而下,白色的衣袂紛飛像展翅的蝴蝶,在朝陽晨光中穿插而過,帶起一片朦朧的煙色。
他人剛一站定,便一臉怒容地瞪向秦暮離,另一手拉過長安,冷聲道︰「好一個登徒子!秦暮離,我本敬你是英雄,卻沒想到私下里竟然敢輕薄我表妹,你好大的膽子!」
這話也就放在白墨宸身上才敢這樣說,誰叫他牛逼是世孫呢,安平長公主還在船上,皇室公主,誰能不給臉面?
即使秦暮離是開國公府的人,恐怕也要好生掂量掂量。
白墨宸突然出現,長安自然知道這個表哥是護著她的,雖然心下大定,但看著秦暮離沉得仿佛要滴得水的面容,她直覺地向後縮了縮脖子。
她是想躲在白墨宸身後來著,可她無奈啊,眼下一人一手擒住她的手腕,是不是打算將她給分成兩半才罷手?
秦暮離微眯著眸子,目光掃過長安手腕上屬于白墨宸的那只大手,眸中閃過不悅,卻還是正色道︰「這事與世孫無關,請不要插手!」
「好你個秦暮離,輕薄我表妹竟然還有禮了,還不放開!」
說話間,白墨宸已經出手攻向秦暮離,倆人動起了真格,長安自然便解月兌了出來,她穩穩地退後了幾大步,眼見已經臨著船艙拐角的位置,這才喊了一聲,「表哥,剛才的事與秦將軍無關,你們別再打了!」
這話一出,長安人已經轉身閃得不見了,此刻,她倒十分佩服秦暮離的治軍嚴謹,這些兵侍真有素養,就像那日救她一般,明明所有人都看到了听到了,卻誰都假裝沒看到,這境界,豈止是一個高字可言?
白墨宸一怔,轉身看去,哪里還尋得到長安的影子,他這才莫明其妙地停了手,卻還是帶著幾分戒備看向秦暮離,心中暗斥一聲︰真是看不出,衣冠楚楚,人面獸心!
他出現之前似乎隱約听到了幾句長安與秦暮離的爭執,但他們倆人都壓低了嗓音,听得不是很真切,可看到秦暮離抓住長安手腕的情景,他這才怒了,憑什麼自家冰清玉潔的表妹要被一個外男給攔住,這還有沒有天理?
無論如何,白墨宸是幫親不幫理的,再說,長安本就是女子,佔了個弱頭,再又什麼不是,相信也是秦暮離先惹的禍。
抱著這樣的想法,白墨宸不屑地將秦暮離從頭看到了腳,這才放下話來,「今後離我表妹遠點,若再見著你糾纏她,我定不饒你!」
白墨宸可不管秦暮離是不是開國公府的人,饒他功勞再大,只要他在皇帝叔叔面前參上一本,也定會讓他討不了好去。
秦暮離這老小子的傳聞白墨宸也听過,眼看要活到三十歲了卻還沒娶上一門親事,不會是想女人想瘋了,竟然打起了他表妹的主意,真正是活得不耐煩了,枉自王治還與他稱兄道弟,豈知竟然是引狼入室!
秦暮離冷笑一聲,目光卻是從長安離去的方向緩緩收回,眸中蘊過一抹深思,這才轉身看向白墨宸,道︰「世孫若有閑情,不妨多研究瀾州的政事,以圖他日精進,秦某的事還不勞貴駕操心!」
白墨宸不過仗著武安侯世孫及長公主的名頭才敢這般,若是這兩樣都不在了,他又算什麼?
豈知武安侯的爵位三世而斬,而開國公府卻是世襲罔替,誰能笑到最後這是顯而易見的。
而且,對秦暮離來說白墨宸就是個愣頭小子,他若真與之計較倒顯得可笑了,話一說完,他甩袖便走,只留下白墨宸仍然在那里嘀嘀咕咕罵罵不休。
一鼓作氣奔回了船艙,長安仍然覺著自己的心在止不住地狂跳,那種膨脹的情緒似乎要破胸而出了一般,她與秦暮離怎麼就到了這般地步?
若是不說破,倆人之間始終隔著一層窗戶紙,也許感覺有點,欣賞也有之,但保持這樣不就好了嗎?
再說,秦暮離也不可能一直跟著他們,等著他離開,再保持距離,再也不見,豈不是皆大歡喜?
但如今卻是不小心捅破了窗紙,更引出了他心中最真實的情緒,只是如今這樣她要如何自處?
長安覺著頭疼,索性窩在被子里什麼也想,任時間流過。
*
秦暮離所率領的船隊上雖然有修理船只的技工,但因為缺少原件,長安他們所乘座的那艘大船只能簡單地修理一番,要再次加工只能拉回船坊才行。
至于另外兩艘廣船,情況自然是更早糟,但跟著大船,也算勉強能行。
如此這般又在渠江上呆了三天的時間,為了保險起見,長公主一行還是坐秦暮離的戰船到瀾州,那三兩船只由船長幾人隨著一道駛回。
但眼下就出現了一個難題,長安原本以為能就此與秦暮離分道揚鑣,撇清倆人的干系,但眼下他卻又要一同隨行,甚至長公主還力邀秦暮離稍稍停留,等他們收拾安頓妥當,再好好一盡地主之誼。
長安心里也明白,長公主這是借著拉攏秦暮離對開國公府示好,為以後秦家與白家的交好打下基礎。
可如此這般,她不是又要與他相處一陣了,她真不希望秦暮離答應,可遺憾的是據紫雨帶來的消息,秦暮離欣然應允,不管長公主身後的白墨宸如何吹胡子瞪眼,他直接無視。
到達瀾州的那一天,天空下起了小雨,迎接長公主的儀仗隊端正地立在碼頭兩旁,早有前任知州率轄下各知縣來接,態度恭敬無比。
瀾州府算是大府,轄下有五大縣三小縣,在州府中也算得上是地域廣闊人口眾多。
長安前世里從未到過瀾州,即使成為孤魂後她也只是飄蕩到此處,但卻並未多留,所以坐在馬車里,她忍不住讓紫鴛撩了簾子看看車外的情況。
「這里倒是熱鬧,人來人往的,雨天也不休息呢!」
紫鴛放下了簾子,滿臉地向往,作為深閨侍婢,采買東西都有統一的管事去辦,長安又不怎麼出門,她們自然對外面的世界覺著新鮮好奇。
「民風如此吧!」
紫雨嘀咕了一聲,墊著靠枕倚在車棚上,全身懶洋洋的。
總算是從船上給下來了,雖然她之後已經克服了暈船,但潛意識里卻有一股排斥,還是腳踏實地來得穩妥。
長安淡淡地抿出一抹笑來,這樣鮮活熱鬧的場景倒是讓她向往,但瀾州畢竟不比京城,熱鬧有余,繁華不足,但這樣的氛圍她還是喜歡的。
「等咱們安置了,便來街上逛逛,再不走走,骨頭都酥了。」
發燒之後,每天都是藥水煲著,長安也不敢隨意出艙,怕再遇到不該遇的人,是以行船的那幾天她都窩在艙里不出門。
父親來看過她,甚至連長公主也親臨,就是怕她有個什麼不好,舊病復發之類的,長安頗覺著不好意思,但也只能一裝再裝。
白墨宸與庾十四娘倒是輪番來探望她,經常是這個剛走,那個便來,就像是算好了時辰一般,讓她沒得休息。
當然,也幸得有他們倆人在身旁,秦暮離自從那天後便再沒出現在她眼前。
也是,在那麼明白的拒絕後,哪個男人還會這樣厚著臉皮趕著上,再說,秦暮離也該有自己的傲氣,怕是知道適可而止保持距離才是對倆人最好的方式。
長安嘆了口氣,心中有著小小的失落,轉頭瞥見擱在車角的一袋菱角,她牽了牽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有人願意對自己好了,可是,她卻不能接受,這是不是命運的捉弄?
紫雨也撐了撐胳膊,探了探腿,「這好,早就想動動身子了,在船上的日子都快憋得散架了。」
紫鴛呶了呶嘴,「就你最閑,還憋呢,有空閑不如多幫我剝幾顆菱角!」
這菱角做菜熬粥都很是清甜可口,她已經反復試驗了好多回,覺得這東西不錯,又央了秦朗去采了好多回來。
「你還想著菱角!」
紫雨瞪了紫鴛一眼,目光向長安的方向指了指,紫鴛頓時覺著說錯話了,忙捂了唇,轉頭道︰「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秦將軍是不對,但秦朗卻是好的,您別生他的氣……」
紫鴛說得急,說完之後頓覺得有些語無倫次,這才泄氣地攤了攤雙手,在長安面前低頭道︰「小姐若是不喜歡奴婢與秦朗接觸,奴婢便再也不去尋他了。」
其實關于秦暮離的事,紫鴛私下里是去質問過秦朗,但對主子的事他一個侍衛又清楚多少,更何況議親都是家中長輩操持,也沒提前告知過秦暮離,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也因為這事談不好,紫鴛兩天都沒搭理秦朗,結果這小子趁著某天紫鴛一人去小廚房時便將她給堵了,一堆求饒的話說著,又是指天發誓什麼的,他人本就長得俊,嘴巴又甜,還不將這春心萌動的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紫鴛這才勉強原諒了他。
但即使心中喜歡秦朗,紫鴛更在意的卻是長安,幾年的情誼豈是一個認識幾天的男子可以代替的,孰輕孰重,她心中自然分明。
「就像你說的,主子的錯,哪關下面人什麼事?我看著秦朗也是個好的,你接觸一陣,若是真合意了,年後我便請人去說合。」
長安笑著看向紫鴛,自己不幸福,看著別人幸福也是好的。
再說,秦暮離本身也沒什麼不好,只是他們不合適罷了,沒有在對的時間遇到彼此。
但至少紫鴛找著了自己喜歡的人,她又為什麼要去阻攔呢?
「小姐說什麼呢?!」
紫鴛紅著臉低下了頭,她心里有歡喜,但更多的卻是感動,小姐在這個時候還記掛著她的事,她真是心有愧疚。
「依我看也行,若是那秦朗願意入贅,咱們就招他入沈府!」
紫雨卻不忘在一旁打趣著紫鴛,長安既然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她們再百般介意謹慎想來也是多余,真正不在意的,又何需怕提起?
想通了這一點,紫雨也豁然開朗了。
「他怎麼可能答應?!」
紫鴛瞪了紫雨一眼,就知道她沒好心,哪里是在幫襯她,明明是火上澆油。
紫雨感嘆似地搖了搖頭,「瞧瞧吧,還沒嫁人呢,就趕著幫夫家說話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你討打!」
紫鴛紅著臉咬了唇,隨手便抓起身後的小杌子,順勢便要向紫雨招呼過去。
長安看在一旁也不攔著,憑紫雨的功夫,紫鴛想傷到她也是難的,索性任她們打鬧一通,除除這些日子的晦氣來著。
馬車里傳出陣陣低聲笑語,秦暮離就打馬在後,目光不由地望了過去,雖然隔著車棚,但他知道長安就坐在里面,只是他看不到罷了。
這幾天他靜了心想一想,他到底想要什麼,長安介意的又是什麼?
秦朗那幾天的郁悶他看在眼里,只是見了他卻什麼也不說,只背著人嘀咕了一陣,說的什麼他大概听到了,什麼主子成不了,他們為什麼不可能,他家中又沒人逼著他議親成婚什麼的……大概意思他是知道了。
若他對她僅僅止步于欣賞敬佩,那麼君子之交淡如水,又何必求一個結果?
但這一切卻是在那層窗戶紙沒被捅破之前,而之後,他的心境卻是天上地下兩重變化,有些事情似乎不得不考慮了,無關世俗,只是這個世間的通例,你活著,便要遵守,沒有例外。
也許長安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即使他不介意她是和離過的女人,但他的家族會同意嗎?
難不成為了成就自己心中的姻緣,便要什麼都不顧了?父母養育他近三十載,他還沒有報答,老太君對他期許頗深,他又用什麼來回報?
這一切的一切,的確是個焦人的問題,但他並沒有打算放棄。
既然明白的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麼,那就定下計劃,一步一步地去實現它。
但他最怕的是,長安不等他,若是他安排妥當了一切,再回過頭來,才發現伊人早已經嫁作他婦,到時候哭都沒地兒哭去。
只是現在長安這般排斥他,白墨宸對他更像防賊一般,讓他想見長安一面都難。
不是不能硬闖,但那成何體統,正像長安說的,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再說,上還有長公主武安侯,更有長安的父親沈平,他一直敬重武國公,倆人也相談甚歡,也正因為如此,他更不好意思開口。
可恨的是如今王治又不在他身旁,不然憑著他們表兄妹的關系,長安說什麼也能見上他一面吧。
哎!
秦莫離嘆了口氣,路漫漫其修遠,看來這事還要從長計議。
他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經過一系列的計劃籌謀,才終于將黃鯊幫及麒麟水寨的余孽全殲,剩下的老弱婦孺他已經命人轉給地方官吏,作為水盜親眷,他們或許沒親手行惡,但在一旁幫襯做後盾的行為絕對也是有的,所以也不全是無辜,這些想來不是被發配,便是賣身為奴,總歸有自己的宿命,這一點他不想再操心了。
經此,大周的水路相信也會平靜好長一段時間,他料理清楚了後續事宜,怕也要趕著回京復命了。
眼看著便要近十一月底了,算算日子,他就算留在瀾州,怕也呆不了多少時日了,這些天,他一定要想辦法再見長安一面。
瀾州的前任知州早已經將府邸給騰了出來,還另外修繕整理了一番,看著雖然不顯奢華,但住進去的感覺卻是貼心,至少長安知道,這位知州是用了心的。
果然,在離去時也不忘記抱抱長公主的大腿,也知其心思玲瓏,這番他便是要回京任職了,從外放官員到京官,這便是仕途提升的重要步驟。
雖然這位知州于政績上沒有特別突出的做為,但好就好在他治理下的這三年,匪患比前一任知州減了不少,這便是進步,這便是成效,又加之在朝中一番打點安排,再塞些銀子,謀個京官的職位也就沒那麼難了。
府邸前院便是衙門,中庭是爺們的書房及會客廳堂,穿過垂花門,再繞過影壁,再往里走才是後院的起居之所。
長公主夫妻自然佔據了正院,白墨宸被分到了東跨院,沈平與秦暮離分居南北跨院,長安則住在了西跨院。
而庾十四娘叔佷側暫居在一旁新建的小偏院里,他們本來也是借住的,不會長留,庾維肖趁著養傷之際已經寫信回穎川,相信家里不日便會派人來接他們回去。
至于那跟在庾家貨船上的一眾丫環婆子伙計,听說當時有的便投了江,剩下的被帶回去折磨了幾日便也去了,至于男丁倒有幾個堅持了下來,但也是滿身傷痕。
幸而那批貨物算是保住了,那些水盜畢竟還來不及轉手月兌銷,這下倒是減少了庾家的大部分損失。
至于安葬撫恤的問題,庾維肖也在信中向他大哥請示了一番,一切應該在他們回去之後便能有個結果了。
*
一番安排布置後,再命丫環婆子們收拾了隨身的箱籠物件,再一抬頭,天色蒙蒙,已近黃昏。
若是紫琦在這里,那麼安排布置這些都是她的事,紫雨也想幫忙頂上,可怎麼看她都不是這塊料,紫鴛又要忙著整理廚房的事,根本分身乏術。
雖然長安也不喜歡庶務,但眼下也該她上場了,想著今後回到國公府還有一攤子事需要料理,她現在熟悉一番也是很有必要的,總不能到時候事事都由紫琦出面,國公府的管事婆子們眼楮都長在頭頂上,買不買她的帳還是一說,到時候暗地里給你下絆子使陰招,你才是防不勝防。
俗話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也就是這個理。
瀾州畢竟不是她久待之地,再想超月兌于世外,最後還是不得不回到國公府去。
若是她不立些威信,使些手段,到時候如何從大伯母謝氏手中拿回屬于二房的產業還有母親王氏的嫁妝。
眼下,便是她宅門庶務實習的開始。
長安雖然安心待在西跨院里,但前院里的消息也不是不知道,听說前任知州與武安侯的交接很快,文書印信一過手他便打包袱直奔京城去了,實際上即使有再多的隨身財物已經被提前給轉移了,臨走之時輕簡隨行,倒能在長公主與武安侯面前展現幾分清廉的風骨。
長安倒覺得這人有趣,打听了一下才知這人姓童名箸,原也是兩榜進士出身,曾經在京中混過幾年,只是政績平平便被外放了,如今能有機會重返京城,自然是躊躇滿志準備大干一場了。
其實長安倒覺著在京為官真沒有外官來得自在,天子腳下,什麼都要看幾分眼色,步步籌謀鑽營算計,想想都累。
只能說一入官場深似海,再想回頭已惘然。
或許長公主也是看出了長安的想法,她這邊收拾妥當了之後便喚了長安來,兩表婆孫坐在一處,看著倒比親祖孫還順眼。
「最近也是事多,你這身子骨可是好完全了?」
長公主先開了頭,目光將長安從上到小打量了一番,臉色好似蒼白了一些,人也瘦了,看著怪讓人心疼的。
「托表姨女乃的福,長安算是熬過來了。」
長安起身福了福這才坐下,禮多人不怪嘛,而且她這話說出來卻是雙層意思,一方面是感謝長公主助她順利和離,另一方面也是在她生病時對她處處關懷的致謝。
「你是個堅強的孩子,表姨女乃就知道你會挺過去的。」
長公主拍了拍長安的手,嘆了一聲,下一刻,卻是話峰一轉,道︰「如今這宅子尚能勉強住著,可如今我還沒尋到合適打理的人,正好趁你在這,幫我把一切理順了,定個規矩出來,以後再有人接受也容易。」
男人們管著前院主理外務,這後院的操持打理自然就得有女人上,後院安了,前方才能穩,歷來便是這個理。
然而管理庶務這事長公主自然不會親自操持,從前在侯府中那是有她隨嫁的侍女,如今提了管事的江媽媽打理著,而眼下他們幾人都到了瀾州,侯府里自然得有人照應著,再說臥病在床的世子也需要能夠理事的在一旁照看著,雖然說如今世子那條命也只是拖著時間罷了,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留個心月復在,她離開也能放心。
而眼下卻是她提點長安,也是給長安個磨煉的機會,能夠料理得整個知州的後院,難道還擺不平二房里的庶務?
長公主也看出了長安的心思,這丫頭和離回家,必是想要重掌二房的權柄,一直被長房霸佔著也不是正理,就算她自己不要,也要為父兄打算一二。
這丫頭看著柔弱,心性卻是堅強,她的這份廣博與大氣倒不是個個人都能明白得了的。
更何況這次長安是因為和離才回了娘家,她又不討沈老夫人喜歡,真想要做點什麼,得到的支持恐怕是唯乎其微,這個時候便只能憑借手段、智謀和心機,這樣她的路走得就要比常人艱難得多了。
「謝表姨女乃給長安這個機會,我定會用心去做。」
長安點頭笑了笑,胸中倒是有了幾分思量,微微一頓,又道︰「若是有什麼事情不能決斷,長安到時候再來請示表姨女乃!」
「嗯。」
長公主點了點頭,顯然對長安這樣的說法很是滿意,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用看著、指點、教就行,但做事的人能夠想明白這一點,不會因為自己握有權柄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便是好的。
而長安顯然是懂得這個道理。
長公主暗忖了長安一眼,在心里對她又肯定了一分,這丫頭的確是有眼色的。
「對了,你覺得那秦暮離如何?」
長公主拿著蓋蠱拂了拂青瓷梅花盞中飄浮的茶葉,輕輕抿了一口後,才道︰「听說你們在國公府時便有舊。」
長安微微一怔,目光低垂斂了情緒,呼吸微調,慢慢地掩飾住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態,再抬眼時,卻已經按捺住了心中的那份緊張。
長公主此刻提起秦暮離是什麼意思?她心中有太多猜想,難不成是知曉了他們之間……
不,白墨宸應該不是那般嘴碎之人,她還特意解釋了她與秦暮離半點干系也無,再說這事關她的名譽,想來他也不會亂說。
「也不算有舊,」長安思忖了一陣,才謹慎地答道︰「秦將軍是我七表哥的上峰,他們只在沈家借宿了一段日子,那時怕是機會不巧才沒能來拜見表姨女乃……不知道表姨女乃想知道他什麼?」
「也沒什麼。」
長公主笑著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茶盞,「只覺著他行事穩妥有度,辦事干淨利落,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長安听了也跟著笑了笑,秦暮離豈止是人才,將來的定國公可不是人人都能當的。
听長公主這口氣,似乎帶著幾分惋惜,想來若是這秦暮離官職不上不下,她也能向皇上討了這個人來,今後為白家鎮守瀾州。
可如今明擺著秦暮離是皇命在身,極受重視,才會被派遣了這樣的任務,這不,人家料理妥當一切後還要進京復命,留也留不得。
長公主雖然愛才,但與皇上搶人,她自認面子還不夠大。
「表姨女乃若是想為世孫招攬人才,到時候將瀾州治理好了,侯爺與世孫閑名遠播,自會有能人異士前來相助,表姨女乃何愁百年功績不成?」
長公主雖為女子,但一顆心卻不安于後宅,她向往的權力可不僅僅是後宅里主母的地位,長安能夠明了幾分,是以才說出這樣的話來。
當然,只要與秦暮離的感情世界扯不上聯系,她都願意一一回答,且給出的*不離十必是長公主心目中的標準答案。
「你這丫頭,就是明白我的心意。」
長公主嗔了長安一眼,但眸中卻是一片笑意,拉了長安的手到跟前,輕輕拍了拍,有些感嘆道︰「若是你是我的孫女該多好,倒是省了我多少麻煩,可嘆你祖母不知道惜福,有這麼乖巧的孫女在跟前卻不知道好好疼惜……」
長安抿唇不言,只是低垂了目光,長輩的好壞是非她是不好評論的,長公主說著,她就听著,接下來事情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
從內心深處來說,長安對沈老夫人其實也是想親近的,可一見著老夫人眼中對她的防備與不喜,即使她再想孝順恭敬,心里也憋得慌,這是自己找罪受啊!
如今表面上過得去也就罷了,她尊敬長輩,禮數周到,讓人挑不出錯來便好,若是想再進一步,怕也只有等沈老夫人自個兒先敞開心扉了。
在瀾州安頓好的第三天,長安便代長公主管理起了府中庶務,州府不比侯府,好些用度都會酌情增減,長安是管庶務,但卻不管銀錢,帳目算好了,還要等長公主過目,她老人家點頭了,帳房才會支銀子。
所以實際上長安這工作就是個高級打工仔,還是個不領薪水的,上面有大老板壓著,她只管辛苦工作就是。
但福利待遇方面還是好的,到了瀾州眼看便要入冬,府里上到主子,下到僕役都要做新衣,長安便做了四套新衣,外加一件大毛衣裳,一件灰鼠毛的披風,兩雙鹿皮靴,更配了兩套珠寶頭面,屋里的兩個丫環也都各做了兩套簇新的冬衣,賞了幾支銀簪,這一點上長公主倒是從來不苛刻。
管理庶務的日子是緊張而又忙碌的,上手了幾天,長安漸漸模出了門路,從初時的慌亂到如今的鎮靜從容,她的轉變長公主都看在眼里,小錯是有,大麻煩到無,通常有管事婆子報到長安那里,不出多少時日便解決了,這樣下來,長公主自然是放心的。
長安的作息時間也很有規律,早上卯時起,管事的媳婦婆子到她這里領對牌,該出門采買的便采買,該安排今日里的活計便安排,只是要到她這里作個記錄,一一在冊。
忙妥這一切後,用過早飯,長安便要到長公主房里請安,陪她說會話,上午的時間便這樣過了。
下午用膳後午睡一會,再听管事婆子報今日的一一事宜,交回對牌,算是一天的事了了。
晚膳是大家都聚在正房里用,忙碌了一天的男人回府了,是該享受家里的溫馨時光,秦暮離每到這時也必定會出現,庾維肖要靜養便在房中用了,而庾十四娘這個未出閣的女子也不好單獨前來,基本都是自家親戚,所以多出這一個人來便也沒那麼多忌諱了。
今日里,武安侯似乎特別高興,還特地命廚房備了上好的酒水,一定要沈平與秦暮離與他喝上幾杯。
長公主在一旁看著只是抿唇笑,並未出言阻止,長安更是一直低著頭,就怕目光與秦暮離有所觸及覺得尷尬。
「今兒個真是高興,竟讓我尋到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和田雪玉!」
武安侯喝得兩頰緋紅,但眸中卻是掩飾不住的高興,轉向長公主,「再過兩個月便是你生辰,我要命工匠雕琢成你最愛的白蓮,獻給吾妻!」
武安侯上任瀾州知州一職,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做的臉面,這位侯爺酷愛風月閑情,讓他專心政事無異于是天方夜談,長公主對這點不寄于一點厚望,當初嫁的時候便知道他是什麼人,也許她愛的正是他這份閑散與淡泊。
武安侯這樣一番深情而直白的表白,讓長公主頰上飛起了紅雲,卻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這麼多人看著呢,你且害不害臊?!」
「祖父定是喝多了,我扶您下去醒醒酒。」
白墨宸假咳了兩聲,連忙站了起來,他是不愛這酒水的,只因他喝酒上臉,紅得跟猴似的,他一直對外稱自己不擅酒力,而這世孫的身份也沒人敢逼著他硬喝。
「我才沒醉,來,咱們接著喝!」
武安侯一把拂開了白墨宸,卻是一掌搭在了秦暮離肩頭,在他耳邊似醉非醉地笑道︰「這夫妻恩愛本是正常……咯……可又什麼好介懷的……咯……我活了大半輩子……就沒管過這世間上的人怎麼看怎麼想……咯……自己樂意了便是好的……你是個好後生……咯……將來也定能尋得如我這般的好姻緣!」
武安侯說的本是醉話,哪知秦暮離倒似真的听進去了,還特意起身叉手一揖,「承侯爺吉言!」
這下連長公主都無語了,瞪向武安侯,輕喝一聲,「喝醉了就撒酒瘋,宸兒,還不將你祖父給扶下去!」
誰不知道開國公府的秦暮離姻緣坎坷,這可是別人的忌諱,武安侯一時喝高了,竟然哪壺不開提哪壺,還好秦暮離不是小氣之輩,否則戳了別人的痛處,別人還不記恨你一輩子啊!
「秦將軍,讓你見笑了!」
見著白墨宸將武安侯給扶走了,長公主這才有些歉然地看向秦暮離。
「侯爺也沒說錯,侯爺與長公主伉儷情深,的確令人羨慕,暮離不才,若能尋得一情投意合的伴侶,今生便無憾了!」
秦暮離說這話時,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長安,他也知道近來她事忙,也只能在這晚膳時分見上一面,日子雖然忙碌,可她的精神見好,想來那次入水著涼的風寒已是大好了。
長安背脊不由一僵,雖然垂了目光,可她知道,秦暮離這話是說給她听的,只是別人沒覺出味罷了。
「秦兄弟也不必這般,姻緣天定,是你的,總歸都是你的!」
沈平也感慨似地拍了拍秦暮離的肩膀,對這位才德兼備的後生他很是欣賞,許是年齡管在那里,倒沒有時下年輕人的虛浮與輕狂,為人穩重,頗有大將之風,不虧是出自開國公府。
明明只是武安侯的醉酒事件,怎麼上升到秦暮離的個人姻緣,這跳躍性也太快了,而且竟然連自己父親都來湊上一腳,長安只覺得嘴角抽了抽,再也坐不住了,遂向長公主低聲道︰「表姨女乃,長安覺著有些不適,想先行告退。」
「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听長安這一說,長公主不由關切地問道,這些日子長安確實也夠忙的,若是累著了也不意外。
「不用,歇息一下便好。」
長公主這才點了頭,長安隨即起身,又告知了沈平一聲,這便轉身走了。
出了正房,穿過抄手游廊,再入垂花門,長安腳步亦發快了,紫鴛跟了幾步,突然道︰「糟了,我的耳墜子掉了。」
長安腳步一頓,轉身道︰「掉哪里了,你仔細想想。」
紫鴛一臉懊惱地回憶著,「許是剛才過花園時被樹枝掛了一下,當時也沒在意……」
紫鴛剛才就在一旁侍候著,席桌上的對話自然也听到了,長安走得這般急想必就是為此,可一急難免出錯,這不就掛掉了耳墜子。
「那趁著天色還未黑,咱們再回去尋尋吧。」
長安呼出一口氣來,剛才是走得急了,這時候想必席桌也散場了,秦暮離該是回他的北跨院了。
每一天的晚膳她都是識不知味的,也不是她放不開,只是秦暮離有意無意的注視都會讓她覺得如芒在背坐立難安,即使飯菜再是美味,她也覺不出味來,每晚只是草草用一點作罷。
「要不奴婢自個兒去尋吧。」
讓主子陪著她尋掉了的東西,紫鴛還沒那麼大膽,再說長公主雖然不會苛待下人,但最重視著上下關系,可不能逾越了。
長安想了想也是,便點頭道︰「那你快去快回,這隔著也不遠了,我自個兒走回去。」
「那小姐你當心,奴婢盡快回來!」
紫鴛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長安頓了頓,這才向著西跨院慢步而去,身後也沒人追趕她,她也著意邊走邊等,這段日子也不容易有這等閑暇,便趁機欣賞一番府中的景色。
這府邸不大,三進的院子,但內里的布置卻是好的,大景沒有,小景倒不少,卻是處處獨具匠心。
府內有一流動的溪水,據說可以繞府一周,溪水倒是清澈見底,還有瀾州特有的桃花魚游在其中,這桃花魚魚身粉色極至透明,魚尾翹起似桃花瓣,也因此而得名,因為太小而不好食用,但用作觀賞取樂倒是好的。
長安起初只是沿著溪水慢步,漸漸的,溪水里便聚集了好幾只桃花魚,一搖一擺地跟著她朝前,長安走的慢,它們便游得慢,走得快,便游得快,就像通曉靈性一般,煞是可愛。
長安忍不住將手指探到溪水里,那幾尾桃花魚竟然翹起尾巴圍了過來,用小嘴一開一合地啄著她的指尖,那種感覺酥麻通透,讓她忍不住笑出聲來,嬌斥道︰「小家伙們真是調皮!」
這桃花魚也當真不怕生,有幾尾膽大的還從水中躍起,帶起一串水花,更有的從長安手背上穿插而過,帶來一抹清涼,將長安逗得呵呵直樂,她可好久沒這般開心過了。
「可仔細別再著涼了!」
身後響起一道沉厚溫和的聲音,長安的身體猛然一僵,直覺里想要立馬躲開,可蹲著的身形卻是一動不動,心思卻在不斷翻轉。
他是故意跟著自己嗎?就趁著沒人的時候才現身相見?
她早便跟他說過這樣的糾纏沒有意義,他何苦再執迷不悟呢?
「你別怕,我說完話就走。」
秦暮離嘆了嘆,目光卻緊緊凝在那抹縴細的背影之上,雲鬢烏發兀自低垂,發梢還沾著一些水珠,一滴一滴,就像纏在她發間的琉璃珠串一般晶瑩剔透。
長安沒有動,也沒有回話,只是表情有些焦灼,她是期望秦暮離快點離去,說不定紫鴛已正在趕來的路上。
「過兩日我便要動身回京,稍後會返回汴陽,恐怕見著你的日子不多了。」
這段日子秦暮離一直想方設法地想要制造機會,可長安卻像是早有預見一般,從不單獨一人,讓他無法靠近。
而今日,他是為了告別而來,若是再不說,他怕沒有機會了。
長安指間一動,緩緩收回了浸在溪水里的手指,剛才一時興起還不覺著,此刻倒是指間有幾分麻木,就算緊緊握住都感覺不到疼痛。
起初的慌亂與緊張緩緩退去,長安的面色平靜了下來,只是低垂的眸子眨了眨,在溪水中映出一縷失落和憂傷。
他終于……要走了嗎?
這一別,也不知道是否還能相見,平心而論,在她所接觸過的男子中,還真沒一個能比得過秦暮離。
有勇有謀,穩重沉凝,雖是行武出身,但卻沒有武夫的粗鄙,說他文質彬彬謙厚有禮一點也不過份,父親不總是在她面前這般夸贊嗎?
汴陽……在東北方,那里便是開國公府的府邸所在,經年累月,想必已是汴陽一座磅礡的建築。
眼看這個年她是不及回京城國公府了,原本出行之時也打的是這個主意,回與不回對她來說真沒有什麼區別。
只是汴陽卻是秦暮離的家,年前他定是要趕回去的。
長安緩緩站直了起來,慢慢地轉過身來,盡量讓臉龐綻出一抹柔和的笑來,盡管她此刻的臉色透出幾許蒼白,唯一的紅便是輕啟的朱唇,道出離別的話語,「一路珍重!」
「多謝!」
秦暮離笑著點了點頭,他該是不常笑的,只是面對長安時,他繃不起那樣嚴肅的臉色,「此去……怕是要耗些時日,再見也不知是何期。」
秦暮離有些感嘆的呼出一口氣來,再看長安,縴長的睫毛眨了眨,本是那樣明媚淨澈的臉蛋,卻生生被歲月磨出了一絲憂傷與淡漠,這本不該是她。
不知道怎的,心里便有一個聲音在這樣低喝婉轉著。
若是她沒有嫁到陳家,若是她仍然是那個養在深閨的小姐,怕有的只該是無憂無慮的快樂。
青春苦短,歲月悠長,若無人相伴,這一生怕是唯淒苦兩字可當。
他不想如此,也更不願她也如此。
「需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我能相識一場已是緣份。」
長安淡淡地說到,從今天開始她便要收拾心情了,讓秦暮離這個人的名字從她的生命中逐漸淡去,也許年老時偶然回頭,她會慶幸在自己年輕時曾經遇到過這樣一個男子。
「長安,」秦暮離突然上前兩步,黑眸閃著異樣的光亮,話語中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等我,至少在我沒有給你確切的消息時,不要嫁給別人!」
這段日子以來秦暮離想通了,長安怕的恐怕是他的家人不會接受,到時候事情鬧大了,兩家人面上都不好看,這次回到汴陽,他便會好好地磨磨,若是有了個結果,他必定會在第一時間寫信給她。
他知道這樣的想法很自私,女人的青春耗不起,再說,她又憑什麼要相信他?
「秦將軍,你逾越了。」
長安退後一步,紅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面目清冷,「今日這話我就當作沒有听過。」
長安心頭犯苦,秦暮離啊秦暮離,為何要在她已經準備同他告別之時還說出這番撩撥人心的話來,她雖然知道他所言非虛,但她又怎麼能應承?
「叫我暮離。」
秦暮離又踏前一步,他不喜歡她同他這般生分,就像隔著兩個世界。
長安搖了搖頭,低垂的唇角抿出一絲苦澀與無奈,在她心中,到底與他沒有這般相熟,喚不出這個親切的稱謂。
秦暮離眸色一斂,卻是正了神色,鄭重道︰「今日這話我既已出口,便不會收回,允秦某放肆這一回了。」
話已說完,秦暮離叉手一禮,再深深望了眼長安,似乎要記住她離別時的音容笑貌,而後,轉身,大步而去。
長安怔怔地看著那遠去的背影,最終泛上一抹苦笑,深吸了口氣,長嘆道︰「秦暮離,再見了,或者永遠不見!」
*
日子還是一樣要過,秦暮離的離開雖然讓長公主感到一陣惋惜,但就像長安所說,到時候瀾州的局面打開了,還怕天下的能人異士不競相前來嗎?
失落也是暫時的,長公主又積極地投入到了年節的準備中,雖然多是長安實際操作,但當個指揮家她還是綽綽有余的。
長公主一家才來瀾州安頓,這里的豪門仕紳們還沒有模清脾性,不敢枉自來請,就算有幾個遞了名帖的,看那作派也是畏頭畏尾一股小家子氣,長公主根本不屑搭理。
但遠在異鄉,又想這個年過得熱鬧些別顯了冷清,長公主便把長安叫來商量了一番,到時候擺個宴,再從京城里請來戲班子,廣邀瀾州的豪門仕紳達官貴人,也算大家混個臉熟,要想將瀾州給治理好,少不得這些地頭蛇幫襯著。
這下長安便更加忙碌起來了,理好了名帖,便命人挨家挨戶送去,長公主發的帖子,還沒有人敢不接的,想來這次年宴熱鬧了,忙碌也好,她便不會憶起某些人某些事,過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就在這一片緊張忙碌中,庾十四娘卻突然到訪,竟然是向她辭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