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嫡女之再嫁 第【62】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作者 ︰ 清風逐月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竟然又是秦暮離救了她,長安除了震驚之外,心中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感情,他們之間明明沒有過多的交集,卻又仿佛有一種無形的牽絆拉扯著,這種感覺說不上討厭,但卻又讓她感到莫明的心慌,只能怔怔地望向船上之人。

秦暮離的船只靠近了,長安正不知道怎麼開口,卻听得一旁的庾十四娘驚訝地喚了一聲,「四姨伯,怎麼是你?!」

四姨伯?

長安詫異地轉頭看向庾十四娘,眸中蘊著震驚,她怎麼也想不到秦暮離竟然與庾十四娘有親,听這稱謂還是隔了輩份的,而庾十四娘又喚她作沈姐姐,若是以這樣論交的話,她該喚他什麼?

長安徹底無語了,索性閉言不發,由著紫雨攬住她,將臉側了側,躲在了陰影里。

要說她現在的形容著實有些狼狽,淺碧色的衣衫盡濕貼在身上,恐怕從水里一起身便能瞧著那玲瓏凹凸的身形,真是又尷尬又丟臉。

這個時候腦袋也有些暈乎乎的,似乎全身隱隱發燙,身子漸漸覺著有些沉了,長安索性將頭枕在了紫雨的肩上。

「十四娘,你怎麼會在這里?」

秦暮離略帶關切的目光從長安身上掠過,轉而看向了庾十四娘,話語中也透著詫異,「你不是早與你五伯父回穎川去了?」

庾十四娘嘆了一聲,「這事說來話長。」

「秦將軍,快將咱們拉上去吧,我家小姐快撐不住了。」

紫雨焦急地喚了一聲,因為她感到長安的額頭有些火燙,整個人似乎也迷糊了,看這情景像是發燒了。

離開沈家之前長安本就在祠堂里呆了一晚,雖然後半夜勉強睡了一些,但到底虧了身子,如今又被浸泡了江水,她不生病才怪。

「小姐!」

紫鴛也撲了過去,倆人一同扶著長安。

「快將她遞上來!」

秦暮離心中一凜,趕忙向長安的方向伸出了雙臂,紫雨猶豫了一陣,還是與紫鴛一道托著長安遞了過去。

濕水咕嚕地著從長安身上滾過,淺碧色的衣裙已經緊緊貼合在了身上,胸前的峰巒雛形微顯,隱約可見那飽滿處誘人的輪廓,秦暮離只是微微一怔,目光一沉,一把便抓起身後侍衛遞來的大氅給長安包裹住,下一刻,這嬌小玲瓏的身體又一次落入了他的懷中。

長安緊閉著雙眼,眉頭輕擰,神色不安,整個身體都在隱隱顫抖,秦暮離伸手一探額頭,那溫度熱得嚇人,顯然是發了高燒。

似乎每一次見到長安,她都正在受著煎熬,秦暮離發現自己的心中也很不好受,但卻又有一種願意替她受過的情緒夾雜其中。

她這樣單薄這樣瘦弱,怎經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

庾十四娘等人也在船上侍衛的幫助下一一上了船,因都是姑娘,便一人包裹著了張大氈,以免春光外泄。

「小姐……」

丹兒偷偷地拉了庾十四娘一把,小聲嘀咕道︰「原來秦四爺認識沈家小姐。」

秦暮離在開國公府的同輩中確實排行第四,長房兩子當頭,二房里他還有個嫡親的哥哥,而庾十四娘的姨母恰好便嫁給了長房的次子,那是她姨父,亦是秦暮離的二哥,所以她才喚秦暮離為四姨伯。

「別多話!」

庾十四娘的目光也在倆人身上掃過,見秦暮離雖然臉色還算正常,但眸中的擔憂卻顯而易見,她是听過這位四姨伯的傳聞,但沈家姐姐卻已嫁作他人婦,這樣的兩個人說什麼也不會有在一起的可能吧?

「駛回大船!」

秦暮離下了命令,立馬便有人掉轉了船頭向另一個方向駛去。

紫雨與紫鴛對視一眼,她們其實都想開口將長安給抱回來,可秦暮離那沉靜如水的臉色卻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深寒,誰也不敢開這個口以免觸了霉頭,而再看船上的其他人,都各忙各的,仿佛視而不見,足見其紀律嚴明。

紫雨這才留心觀察起這艘船來,要說這船倒不像是平日里乘坐的客船,倒像是艦船,所謂艦船,是一種奇形戰船,船後截中部無底,只有兩舷和站板,加以偽裝,用以引誘敵軍躍入溺死。

但眼前這艘船像是艦船中的魚船,魚船肖似漁船,船頭方小,尾闊底尖,尾闊可以分水,頭小底尖使阻力大為減少,這種船長有五丈,能乘五十人,是戰船里最輕便快捷的一種。

怎麼秦暮離會駛著戰船出現在渠江,紫雨撓了撓腦袋,百思不得其解。紫鴛便順勢裝暈倚在紫雨肩頭,她確實也累著了,這一趟出行真是有驚有險,回去告訴紫雲她倆,又是一項不錯的談資了。

庾十四娘自然也覺得秦暮離這般抱著長安不妥,卻有些欲言又止,按理說,秦暮離雖然沒有娶親,但到底應該知道男女間的忌諱,這樣抱著個有夫之婦難免會惹人話柄,今後被人知曉,長安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卻見長安的兩個貼身婢女都沒有說什麼,她自己便也閉嘴不言,免得說出來大家都尷尬。

整個船上一陣沉默,只能听到船行進時水花拍打船板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庾十四娘雖然很想知道秦暮離出現在這里的始末,還有大船上的其他人安危如何,但此刻見著秦暮離那付模樣,也只得低了頭在心中一聲長嘆。

秦暮離一直繃著臉,直到上了他們所謂的大船,其實便是一艘大型的戰船,這才將長安交給了紫雨紫鴛,又命人將她們幾人安置了,再去請船上的軍醫前來,這才轉頭去忙他的正事了。

長安這一覺睡得很沉,她覺得好久都沒睡過這般香甜的覺來,床很暖很軟,夢中再也沒有冰冷刺骨的河水,只有溫暖的陽光,鳥語花香般讓人向往,她的心很安定,以致于這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夜里。

長安一動,紫雨便立馬靠了過來,回頭喚了一聲,「紫鴛,把你熱的粥端上來!」

听到耳邊熟悉的聲音,長安不得不增開了眼,目光凝在頭頂的船板之上,再轉頭看向一臉欣喜的紫雨,她微微怔神,半晌才反應過來,「咱們月兌險了嗎?」

「小姐不記得了?」

紫雨點了點頭,扶著長安靠坐在床頭,又給她披了件外衣,系好帶子,這才道︰「昨夜秦將軍帶人來救了咱們,眼下咱們都待在戰船上。」

「小姐先用點清粥,您是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先墊墊胃,歇會再喝藥!」

紫鴛已經用碎花瓷碗盛了碗清粥,坐在床榻邊,就著小勺一口一口地喂著長安。

長安含了一口清粥,剛及咽下,便轉頭問道︰「我知道是秦暮離救了我們,但到底是怎麼回事,長公主他們呢,我父親呢?」

「小姐一邊吃一邊听奴婢說吧。」

見了長安點頭,紫雨這才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了長安,這還要從偷襲他們的這幫水盜說起。

秦暮離這次是奉旨回京領了剿滅水盜的任務,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總算收拾完了平陽灣壺口的黃鯊幫。

那次沈府舉行菊宴時他再次回京,便是為了籌備軍需糧草之物,再花時間定下清剿麒麟水寨的全盤策略,因為接下來將要應付的麒麟水寨可比黃鯊幫更為棘手。

麒麟水寨在虎跳峽以東,那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只有將這幫人給引出來,才有殲滅的可能。

或許秦暮離真的與長安想到了一處,要逼麒麟水寨的人自己出來,他采用的也是火攻。

麒麟水寨處在岷江之上,要用水自然取的是岷江之水,寨里的人還專門挖了條溝渠引水進寨,秦暮離便找到了這條溝渠所在,命人偷偷給堵了水源,又倒入了一桶一桶的油去,火一點,便躥進了水寨里,一時之間大火熊熊濃煙滾滾,嗆人的不行。

饒是這些水盜再舍不得這處安家立命的寶地,此刻也不得不攜帶著妻兒老小駕船奔命去了。

而秦暮離他們便一直在水寨的入口守株待兔,正好給第一批躥出水寨的水盜們給予了一次迎頭痛擊。

水盜們未作準備的倉皇應戰自然是狼狽不已,船只在江面上四處奔逃,盡被秦暮離帶領的官兵給攔了下來,一番惡戰即將展開。

也是這麒麟水寨的寨主有幾分頭腦,這當先放出來的船只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嘍,是為了分散秦暮離他們的主意,剩下的主力部隊才趁亂逃了出去,將船駛向了另一個方向。

回頭望去,整個麒麟水寨已經化作了一片火海,眼看是再不能住人了,也因為這個原因,水盜們恨及了官兵,豈知在那火海里喪生的還有他們來不及出逃的妻兒及老母,也盡數在烈火中化成了湮滅。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這批水盜劫庾家貨船時沒有這樣的陣仗,而見著長公主的官船時卻又是放火又是點炸藥什麼的,那是因為他們心里恨著官兵呢。

再說秦暮離知道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遂調轉船頭一路追擊,且戰且行,從岷江一直追到了渠江。

這些水盜畢竟比他們熟悉水域的多,眼見拉開了一段距離之後便做起了跨區域的劫船買賣,一路行來,秦暮離已經知道有好幾條客船及商船都遭了道,只是這批水盜狡猾,要將他們全數殲滅著實不易。

而且就在這幾天里,秦暮離已經得知了長公主要經渠江至瀾州的消息,隨行有官船護衛,他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

若說對其他客船商船這批水盜們還能手下留情,但踫到官船了,那就是他們不共戴天的的仇人,勢必要報仇雪恨不可。

長公主就這樣毫無所覺地被秦暮離當作了誘餌,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長安竟然也在這艘船上,若不是他們及時殺到救了世孫及沈平等人,再晚一步便差點便釀成大禍了。

「真是好險!」長安喝完了最後一口清粥,就著細布棉巾沾了沾唇角,這才轉向紫雨,問道︰「那我父親與長公主他們在何處?」

「眼下都在這艘船上休息,老爺還在與秦將軍商量後續事宜。」

長公主乘坐的那艘大船有破損需要修補,兩艘廣船雖然被撲滅了火但毀損卻是不輕,眼看是不能用了。

隨行的官兵死傷半數,還能站著的沒幾個,沈平在長公主的授意下還要處理撫恤事宜,白墨宸也在一旁幫襯著,忙得不可開交。

其間長安昏睡時沈平也來看過,見女兒沒有異常,身旁又有紫雨紫鴛貼身侍候著,終于放下心來去忙他的事了。

「小姐歇息一會兒便將這藥給喝了吧。」

紫雨說話的功夫,紫鴛已經撤下了盛清粥的小碗,端上一碗冒著熱氣的濃汁,濃濃的藥香在空氣中彌漫著,長安不禁皺了眉。

這藥看上去可比她自己調配的要苦得多,黑成這樣,能吃嗎?

「小姐快別挑剔了,這軍醫可是平常人請不動的,若不是秦將軍開口,哪個敢來給小姐看病?!」

說到秦暮離,紫鴛與紫雨對視一眼,不由抿唇一笑,她們怎麼都覺著這位秦將軍似乎很關心他們家小姐,雖說借著王治表少爺的幾分薄面不得不照應著,但這關心好像有些過度了吧,例如在那艘魚船上那樣緊張地抱著長安。

「你們偷笑什麼?」

長安瞪了一眼兩個丫環,其實她腦袋里恍惚是有些印象的,好似是秦暮離將她從水里給撈了起來,而後在迷糊之中一直感覺到的溫暖氣息便是他的懷抱嗎?

思及此,長安臉龐「噌」地一下便騰上了一朵紅雲,一直漫延到了耳根後。

怎麼每次最狼狽的時候都被他給撞見,讓人頗覺尷尬。

長安不得不暗暗猜想,這秦暮離到底是她的救星,還是克星?

「請問沈娘子醒了嗎?」

門外響起一清朗的男聲,紫鴛忙轉過了頭,笑道︰「是秦將軍身邊的侍衛秦朗!」

長安狐疑地看了紫鴛一眼,難道趁著她睡著的功夫這廂就已經同船上的人打成一片了?

「恐怕是秦將軍來看小姐了,還不去開門!」

紫雨用胳膊頂了紫鴛一下,眸中蘊著一抹促狹的笑,這秦朗生來就是個喜樂愛笑的,但好似對紫鴛特別親近。

這不,紫鴛今兒個晚上弄的吃食還單獨給秦朗留了一份,這看著便有些意味了。

「知道了。」

紫鴛回瞪了紫雨一眼,這便轉身開門去了,長安頓時無語了,她還沒發話呢,這兩個丫頭便已經做了她的主,看來她昏睡的這一天一夜變化大著呢,回頭再收拾她們!

門一打開,秦暮離當先低頭跨了進來,身後跟著笑容滿面的秦朗,這倆人一個英挺一個俊朗,再加之那一靜一動的面部表情,看著倒是相得益彰。

「秦將軍。」

長安坐在床榻上無法行禮,只是點了點頭,目光卻不敢與之觸及,她的心情有些復雜,簡單說就是一團亂,如今見著了令她心亂的對象,更是亂上加亂了。

「可是要吃藥了?」

秦暮離剛一跨進船艙便能聞到那濃濃的藥味,見著長安眉頭輕蹙,不由轉頭向秦朗道︰「將東西拿出來!」

「什麼東西?」

紫鴛也沒有避諱,探過頭一看,秦朗手提了一個布袋,打開袋子,捧出了一堆黑漆漆的好似牛角一樣的東西放在桌上,看得她好生奇怪,不由伸手撥弄了一下,硬硬的帶些冰涼的感覺。

「菱角?」

長安也有些詫異,不由看向秦暮離,「秦將軍哪里尋來的?」

若是從前的長安定然是不知道這種東西的,但眼下一看這形狀,她便道出了名字。

這菱角又名水栗、菱實,二角為菱,三角、四角為芰,生長在湖泊中,是水生植物菱的果實,菱角皮脆肉美,蒸煮後食用,亦熬粥食,還具有利尿通乳,止消渴,解酒毒的功效。

「今日里尋查那些落網的水盜,咱們船行了好遠,誤進了一片湖泊,看著有新鮮的菱角,將軍便讓我采了一些,說是拿回來給沈娘子左著藥吃便沒那麼苦了。」

秦朗自幼與秦暮離一同長大,雖是他身邊的侍衛,但那關系比兄弟也少不了多少,只是秦暮離回京時只帶了王治,而將他給留在營地里來往通傳消息。

救長安的那一日秦朗也在船上,他可看出自家公子對這位沈娘子有幾分上心,端看樣貌倆人是相配的,只是對秦家來說,沈娘子這和離的身份怕是有些難了……

「原是秦將軍特意為我家小姐采的,真是多謝!」

紫鴛欣喜地拿起一顆菱角來,秦朗便在一旁介紹功效,還有入食怎麼做之類的,倆人一時間聊得熱乎,紫雨看在眼里抿唇偷笑。

長安卻是低下了頭,咬著唇道︰「有勞秦將軍費心了。」

秦暮離卻是不以為意地笑笑,「想來沈娘子也是知道這菱角的,菱角味道清甜,喝了苦藥再吃上一顆消消味也好。」

倆人默了默,誰也沒有接話,場面一時之間有些冷清。

紫雨早已經縮在了角落充當隱形人,紫鴛與秦朗卻是自說自話地抓了兩個菱角到一旁研究去了。

長安想了想,才抬頭道︰「庾姑娘他們可是安好?」

醒來這一會兒的功夫,只听紫雨講故事去了,又問明了自己父親的安危,她一時放松,倒忘記了庾十四娘。

「他們都好,只是庾五爺受了傷,眼下也正在船上養著。」

庾維肖腿上挨了一刀,這傷有些重,秦暮離估模著他怕是一個月下不了床了。

「庾姑娘……與秦將軍有親?」

長安琢磨著才問出這話來,實際上她也一直想知道,只是沒機會問,庾十四娘當時那聲「四姨伯」真是太令人震撼了,也讓她覺著自己身份有些尷尬,她到底應該順著王治與秦暮離的關系統歸為一個輩份,還是依著與庾十四娘的關系但比他生生矮了一個輩份,她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到最後她發現她徹底凌亂了。

「庾姑娘的姨母嫁了我二哥,才有了這層親戚關系。」

秦暮離難得耐心地解釋著,不知道為什麼,對著長安他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從初次相遇,到如今再次相逢,他雖然總是出現在她危難的時刻,瞧著她最落魄最狼狽的模樣,卻沒覺著她有一丁點的不好。

她的果決,她的勇敢,她的機智,她的才情,她的美麗……她的身上有許多令人著迷的東西,他一直理智地想要保持距離,卻又在再見她時忍不住想要靠近。

若不是長安命紫鴛澆了油點了火,夜晚里黑漆漆的一片,他怎麼知道他們這艘小船所在的位置,因而才及時地趕到。

所以說,不是他救了長安,而是她的聰慧救了她自己。

天知道在他救下沈平後,得知長安也在這艘船上時,那一瞬間,他的心都覺著快要停止跳動了,他是知道這批水盜的行事手段,年輕力壯的男子要麼殺掉要麼收歸己用,而漂亮的女人從來都是被數人凌虐,要麼忍受屈辱地活著,要麼死。

所以在救下長安的那一刻,他才情不自禁地緊緊擁著她,即使一路無語,但知道她的生命依然是鮮活的,他心中的大石才終于落地。

回過神來,他才知道自己當時所做是多麼不合時宜,紫鴛紫雨雖然沒說,但庾十四娘看他的目光卻甚為詫異,他想說點什麼,才發現不解釋更好,這種事情本就是越描越黑,索性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反正當事的另一方是昏迷著的什麼也不知,這樣再見面也不會覺著尷尬。

「原來如此。」

長安點了點頭,庾十四娘的母舅家雖然不太顯赫,但也算是清貴之家,能夠嫁到開國公府想來也是門當戶對。

「如此,我便不打擾你休息了。」

秦暮離起身告辭,實在是天色已晚他久留不便,再說也有許多事情等著他處理。

「秦朗!」

秦暮離喚了一聲,秦朗這才依依不舍地與紫鴛道別。

走到門口,秦暮離又忍不住回頭提醒道︰「菱角性寒,只為解解苦味,不易多吃,沈娘子可記住了!」

菱花開時常背著陽光,芡花開時則向著陽光,所以菱性寒而芡性暖,如食菱過多,就會損脾導致月復脹泄瀉,雖然暖姜酒服下即消,但眼下長安病弱也實不宜多吃。

「多謝!」

長安這話說得很真心,唇角綻開一抹淺淺的笑來,不止是為秦暮離兩次的搭救,更是為他這般細心體貼,原本看著該是個粗獷硬朗的漢子,卻不想還有這般的溫柔細心,長安著實覺得心里又暖了一遭,這種感覺在胸腔里回蕩著,好似還帶著一絲雀躍般的歡喜。

秦暮離只是點了點頭,可微微勾起的唇角卻顯示出了他心情極好,一手攬向秦朗,也不管他是否還顧著再看紫鴛幾眼,大步地轉身離去。

長安喝藥的時候正是溫熱,秦暮離待的不久,似乎是看著那藥碗沒了熱氣便起身離開了,也不耽擱她吃藥。

紫鴛剝了兩個菱角盛在碎花冰瓷碗里,一個被紫雨偷吃了,另一個給了長安,反正這東西性寒不易多吃,秦將軍可是說了的。

長安輕咬了一口,她魂飄時只見過這漁上人家采菱卻不知其味,此時品來才知這菱角清脆中帶著甘甜,就像秦暮離離去時唇角掛著的那抹笑容,極清極淺,卻又像春風一樣拂過心房,帶來一股清涼的暖意,她不由垂了眉眼,看著手中的菱角,會心一笑。

秦暮離才離去沒多久,庾十四娘與白墨宸倒是一前一後地進了門,想來是同去看望長安,在這途中遇上了。

庾十四娘神情還有幾分扭捏,想來是記著白墨宸最後吼了自己的那一通,其實也不能算是吼,只是情急之下聲音有些大了。

白墨宸倒不甚在意,甚至還好像忘記了這一茬,一聲招呼後便禮貌地將庾十四娘先讓了進去。

「沈姐姐可是好些了?」

庾十四娘低垂的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似乎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再抬眼看向長安時卻已經含了一絲笑意,徑直坐在了床榻邊上。

「已經好多了。」

長安點了點頭,白墨宸也近了床側,這才撫眉道︰「表妹可真是嚇到我了,若不是秦將軍即時趕到,那真是……」

「眼下不是沒事了,」長安笑了笑,「表哥可別再提這事了,要不父親今後怕是要禁我的足,再不能出國公府了。」

庾十四娘眉毛一掀,頗有些詫異地看了長安一眼,但卻又掩下了心中的疑惑沒有發問。

「也是,二表叔對表妹關心得緊,天下慈父愛女心嘛!」

白墨宸笑著點了點頭,又見著庾十四娘在一旁坐著一言不發,想著是不是自己一個大男人坐在這里,就算姑娘家有什麼體己話也說不出口,遂起身道︰「眼下表妹沒事,我也可以向祖母復命了。」

「長安在這里向長公主道謝了,等身體好了些,再去親自向她老人家請安。」

長安坐在床榻上行了個半禮,白墨宸不介意地揮了揮手,又叮囑她好生休息,這才轉身離去。

長安掃了一眼庾十四娘,見她躊躇半天,恐怕有什麼事要說,這才開口道︰「庾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這……」

庾十四娘有些猶豫,想了想才仿佛下了決心,遣了丹兒在屋外守著,紫鴛紫雨雖然有些納悶,但長安一個眼色過去,她們倆便也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這時船艙里只剩下庾十四娘與長安倆人,她這才緊了緊手中的絲帕,斟酌著開口道︰「沈姐姐,這話我本也不該說,只是敬重姐姐為人,不想姐姐清譽有損……」

「庾姑娘怕是已經猜到了,」長安淡淡的抿了抿唇,雙手疊在身前,神色安然,「我如今是和離之身。」

「也是才知道。」

庾十四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這畢竟是觸及人的*,她也不知道長安是否心中介懷。

只是從最初長安自稱娘家姓沈,還有剛才與白墨宸的對話,她的疑慮慢慢地得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雖然長安已為人婦,想必是已經與夫家斷了干系。

但不管是和離、休棄,對女人來說都不是一個好的結果,長安還那麼年輕,憑著國公府的聲譽和地位,再嫁也不是難的,只是門第的要求便不能那麼高了。

「庾姑娘想說的話是與秦將軍有關?」

長安如此聰慧,自然一想便能猜到庾十四娘所指為何,不由心中一聲長嘆。

說實話,對秦暮離的所作所為,她是有些感動的,甚至兩個丫環的無聲支持她都看在眼里,只是這其中的關系太復雜了,她與秦暮離怕是走不到一起的。

庾十四娘點了點頭,道︰「四姨伯雖是二房次子,但老太君看重,二夫人更是視為命根……雖然他的親事多番受阻,但我听姨母說,怕是在明年就要再為四姨伯再定下一門親事了,所以……」

庾十四娘是看出了秦暮離對長安的上心,怎麼不是呢,對這樣集聰慧美麗于一身的女子,連她身為女子都忍不住會心生向往,更不用說男人了。

可長安的身份擺在那里,開國公府怎麼會娶一個再嫁之女,即使她的身份是沈國公府嫡出的小姐。

雖然不知道長安和離是為了什麼,但事實已經造成,她就算再同情,也要勸長安多一份理智,秦暮離的身份怕是與她如今不合適啊。

在這世間女人本就不易,若是嫁了不該嫁的人,那又要受到多少苛責和磨難,她是真心為長安考慮的。

見長安沉默不言,庾十四娘也模不著方向,又怕自己的一番直言惹來對方不快,不由有些紅了臉色,急聲道︰「沈姐姐莫怪,我也是一番好意,若是姐姐生氣了,就當我沒有說過。」

「怎麼會呢?」

長安牽起了庾十四娘的手,這才淺淺一笑,「庾妹妹是為我著想打算,這份情姐姐領受了,其實我與……秦將軍並不像妹妹所想那般,長安也無意高攀開國公府的門第,所以你盡可放心。」

與人相處,長安雖然看著親切,卻在無形中保持著距離,實在是前世里被這些姐姐妹妹地坑得太慘了,她不敢輕易相信這種什麼姐妹之情。

她雖然覺得庾十四娘還好,但也並未想深交,如今見著對方真心為她著想,又說破了一些她並不知道的實情,她這才慢慢卸下了心防,真心地喚了一聲妹妹。

「沈姐姐可千萬別這麼說,姐姐秀外惠中,只恐遇人不淑才致如今境地,憑姐姐的才貌,相信將來必能得遇良人,姐姐萬不可失望才是。」

庾十四娘與長安兩手緊握,不由微微紅了眼眶,其實她心里知道,秦暮離與長安站一起是多麼相配,那樣的畫面她可以想像,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如果長安從未嫁過……當然只是如果。

「承妹妹吉言了。」

長安情緒來得快收得也快,她不習慣在人前軟弱,當然面對秦暮離的那兩次是迫不得已。

今後她還有許多事要做,也實在沒有精力顧及男女之情,既然有了這層忌諱,今後與秦暮離的接觸便要多留意了,還要約束著下面的人不可輕狂放肆,不然丟的可是沈家的臉面。

頓了頓,長安似想到了什麼,又道︰「表哥那日里不會說話,他本就是這性子,無心冒犯庾妹妹,妹妹可別再同他置氣了。」

恐怕也只有白墨宸自己還不知道,庾十四娘心里正同他嘔氣呢,男人就是神經大條,凡事都慢上一拍。

話題說到白墨宸,庾十四娘登時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嬌嗔道︰「沈姐姐亂說什麼呢,我哪有同世孫置氣,再說我哪敢啊?!」

白墨宸的身份擺在那里,祖母又是長公主,與皇室沾親帶故的,只有她仰望的份,庾十四娘即使有委屈有氣也只能自己咽進心里,卻不想被長安看了出來,她這才有了小女兒的幾分嬌羞。

長安也不說破,只是抿唇一笑,倆人又說笑了一陣,庾十四娘看著天色確實晚了,便告辭離去了。

紫雨與紫鴛回來看見著長安一臉沉思的模樣,倆人更覺得疑惑,不是先前還好好的嗎?還是紫鴛快嘴問道︰「庾姑娘可是說了什麼讓小姐不快?」

「她說的都在理,我也不能不快。」

長安抬了眉眼,掃過眼前的倆人,這才正了神色道︰「今後與秦將軍那邊保持點距離,我不想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平白地污了我與秦將軍的名聲。」

「小姐,您這是……」

不僅是紫鴛詫異了,紫雨也很是不解。

是,她們都看出了秦暮離對長安上心,這想著也是一門好姻緣,雖然秦暮離有那樣的傳聞在前,但長安也是和離之身,兩相抵消,她們都覺得這是門不錯的姻緣,只要倆人互相喜歡上對方,其他的都應該不是難事。

「听說開公國府明年就要為秦將軍議親了,若是你們不想沈家顏面受損,當知道該如何行事!」

長安的神色嚴肅了起來,連語氣都重了幾分,紫雨紫鴛如遭雷擊,神色都是一怔,這才恭敬應是。

秦將軍若真要議親了,為何還對她家小姐這般好?難道男人都想腳踏幾只船?

難道秦將軍只是看中了小姐的美貌,又想著這和離之身再嫁不易,想一箭雙雕,娶了親再納妾,坐享這齊人之福不是?

豈知沈國公府的嫡女哪有為人做妾的道理?!

紫鴛越想越不服氣,她總要逮著機會向秦朗好好問個明白,秦暮離若真是這般齷齪的人,就算是秦朗,她也決心不再理他了。

紫雨卻是在心底暗暗嘆氣,她是覺著秦暮離不該是那樣的人,能舞出那樣瀟灑快意的劍,他應該是個坦蕩磊落的男子……但涉及婚事卻又要由家中長輩做主,若是長輩要給他議親了,難道他能反抗不成?

這看著是門不錯的姻緣,但前提是要雙方都努力,可眼下看長安的架式,怕是要徹底遠離秦暮離了,不知道秦暮離知道後又會作何感想?

長安自然是不知道這兩個丫環心里想的是什麼,許是因為睡得久了,這一夜她翻來覆去再難以入睡,腦子里都是幾次與秦暮離相處的畫面。

若說她最熟悉的怕也只能是他的懷抱了,一次,兩次,很溫暖、很安全、很踏實,讓人留戀,讓人難以忘懷……

但長安知道,再留戀,那個懷抱也不可能屬于她。

如今再回頭想一想,那樣一個英挺帥氣的男子,注定前程似錦,他的身旁該是鮮花環繞美女如雲,而她又算得什麼呢?

只是回憶起那樣一雙美麗的如同黑曜石一般深邃的明眸,恐怕也注定會成為今後她無數個夜里的夢魘。

曾經,長安也為秦暮離的命運扼腕嘆息過,那樣一個胸中藏丘壑,舞劍定乾坤的男子竟然會有這樣一個令人可悲可嘆的結局,雖然他榮耀無比封了定國公,創造了另一個一門兩國公的神話,比起沈家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他終生未娶後繼無人,香火絕斷,留給後世的卻是一片惋惜與長嘆。

或許不管有沒有她的存在,秦暮離的命運都不會更改,但此刻,她卻不想因著自己的介入,而讓秦暮離議親的事情橫生波瀾。

成與不成,都在天定,萬事強求不得!

也許,她捂得緊緊的心因為秦暮離的兩次相救,還有那劍曲相合的默契,以及那得來不易的細心體貼而微微有過動搖,但在此刻,她也只能讓它重新歸于沉寂。

世事如此,姻緣天定,而她也有自己不得不走的路!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長安終是徹夜未眠,索性披了一件大氅便上了夾板,清晨的風有些微涼,吹起她未束起的長發,一絲一柔糾纏在頸邊,她側身捋了捋,卻不想眼角的余光瞥見不遠處站著的一抹挺拔身影時,整個人倏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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