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雖然進了總兵府,但秦暮離卻並未交待怎麼安置她,小丫環便請她先坐在偏廳里等著,這就去請管事的姐姐來,只是目光在觸及長安身後那個一身襤褸披頭散發的女子時微微有些錯愕。舒駑襻
若不是長安是被秦家軍的士兵送來總兵府,還說這是秦大人特意交待的,她真的要以為她們走錯了地方。
長安環視了一圈,這偏廳雖然小了些,但內里的布置倒是簡潔大氣,黃花梨木的桌椅,梅蘭竹菊的四季屏風,窗下的案幾上還擺著一盆盛開的芙蓉花,倒是成了偏廳里一抹亮色的點綴。
從甘羅王子手中救下的女子倒是一路跟著長安到了總兵府,但卻是沉默地未發一言,如今連長安都還未安置妥當,也沒辦法處理她的傷口,看她那模樣似乎也不介意,倒是個倔強的女子。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長安的目光微微偏轉,這女子倒是有自覺,一路都行在她身後,規矩禮儀半分不差,只是這一身裝扮讓她顯得有些怪異罷了。
「襄兒。」
女子怔了怔,這才小聲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卻也是惜字如金,半個字不肯多說。
長安嘆了一聲,又道︰「等秦大人回了府後,我便請他與甘羅王子那邊協商一下,務必將你的賣身契給拿回來,你不用擔心!」
這是她的請求,秦暮離定然不會拒絕。
一個異族王子也敢在岷玉關這般囂張,若是御使彈劾,相信柳總督那里也討不到好去,秦暮離又不笨,自會擅用這一點,兩方人無謂為了爭一個官婢鬧得無止無休。
「嗯。」
襄兒點了點頭,目光始終低垂,又听得長安說道︰「拿到賣身契後你想要留下離開都可以,我不會阻攔!」
襄兒猛地抬起了頭,不可思議地看了長安一眼,這才緩緩道︰「小姐,我是官婢,走到哪里也擺月兌不了這個身份,小姐若是不嫌棄,便收下我吧!」
與其被其他男人糟蹋,不如跟著眼前的女子,這一路走來襄兒都在思考這個問題,若是這女子是總兵夫人,那她這一生怕也有了保障。
雖然是懇求的話語,但卻被襄兒說得不卑不亢,長安不由挑了挑眉,心中生起一絲疑惑來,更有一種異樣感覺緩緩升騰起來,襄兒說話的口吻倒不似一般奴婢,難道是得了主人家看重的管事丫頭或是其他,這倒是有些發人深省了。
「你若想留下便留下,哪一日你若想離開,也盡可以跟我說。」
長安笑著點了點頭,她也有些期待,洗盡髒污後的襄兒會是怎麼樣的一張面容。
屋外有腳步聲緩緩而來,倒是不急不慢,間或還听得到起初那個小丫環的小聲嘀咕,以及另一道溫婉清亮的女聲。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長安知道自己不應該亂想,但胸中卻是不可抑制地泛上了一股小醋酸,待見到人時,她才深知秦暮離的艷福當真不淺。
這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面容明麗,笑容溫婉,一身桃紅色的纏枝石榴花湖緞長裙將她玲瓏的身軀包裹著,看起來修長高挑,有一種陽光般的健美與亮麗。
身旁的小丫環一臉崇拜地看著這女子,又指著長安一行道︰「朱弦姐姐,這便是兵大哥交待的,說是咱們家大人的貴客。」
朱弦麼?
長安微微皺眉,這倒不是一個好名字,至少對女子來說,寓意並不圓滿。
話說司馬相如要納茂陵女子為妾,卓文君很難過,寫了《白頭吟》和《訣別書》,來挽救他們已瀕臨破裂的愛情,朱弦兩字便出自《訣別書》。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這般淒婉哀傷,實在與眼前女子的明麗極不相稱。
「這位是……沈三娘子?」
在長安打量朱弦的同時,對方也在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沈玉環畢竟也來過總兵府幾次,又與長安是姐妹,自然有幾分相像,只是一個美艷張揚,一個清麗難言,雖然同是沈家的女兒,卻給人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朱弦在心中默了默,雖然對長安的出現有些意外,但到底不會輕易表現在臉上,再說在汴陽時秦暮離為了娶長安便鬧得有些沸沸揚揚了,她與妙染早就好奇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如今一見,倒是卻有幾分姿色,就是不知道這品行是否和沈玉環一般模樣。
長安點了點頭,心思卻轉了個彎,朱弦姑娘看來並未梳婦人的發髻,這般年紀卻還未嫁人,存了什麼樣的心思應該不難猜到。
想到這里,她心口那股悶氣便覺得亦發堵得慌了。
「這位朱弦姑娘是管事媳婦?」
就在長安沉默之際,襄兒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朱弦面上一紅,接著飽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長安,才低頭有些羞澀道︰「我從小服侍大人,如今並未婚嫁,蒙大人信任倒是命我暫管著這內宅事務。」
「喔……」
襄兒的聲音卻拖得很長,「既然姑娘管著內宅事務,哪有不明白待客之道,我家小姐本是秦大人的貴客,被引至偏廳已是屈待,如今更是坐了有一刻鐘之久,卻不見有人奉茶侍候,這是否就是貴府的待客之道?」
襄兒說出這番話來,不禁是朱弦震驚,連長安也為之側目,難不成她最初看錯了人,這並不是一只任由人欺負的小貓,而是深藏不露的小老虎?
這一刻,滿身髒污與糟蹋也掩蓋不了襄兒的風華,就連朱弦身後那小丫環也是臉色青白,伸手指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著朱弦鎮靜的面容一點一點破碎,長安低垂了目光,唇角微翹,心頭不由滑過一抹快意,這是秦暮離的府邸,她倒是不覺得誰會怠慢她,可被襄兒這一說,倒確實是有那麼一回事。
偏過頭去看了襄兒一眼,長安眼中明顯閃過一絲贊賞。
朱弦不情願地對著長安曲膝行了一禮,「是我管教無妨,沈三娘子切無怪罪。」
說話之間,朱弦已是轉過頭對著小丫環低聲吩咐了一聲,小丫環喏喏應是,臨到末了出門前卻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襄兒,這糟蹋的叫花婆真是可惡!
「這位是……」
轉過身來見長安並沒有斥責她,朱弦便鎮定了下來,不由質疑起了襄兒的身份。
「我是咱們小姐剛買來的奴婢襄兒,如今就等著朱弦姑娘安置後才能梳洗一番,哪里知道久不見人,我這副模樣也不好隨意出去,姑娘發發好心,就快些吧!」
襄兒說到最後,話中已是隱含了一絲抱怨,嘴里還嘀咕道︰「從前我在學士府當差時,哪敢這般怠慢客人啊,扣月錢都是輕的,重的可是要挨板子呢!」
雖然是襄兒自個兒的嘀咕,可那聲量卻一點也不輕,直說得朱弦臉上紅一片綠一片,尷尬不已。
長安卻是嗔怪地看了一眼襄兒,這才笑著道︰「那就勞煩姑娘了。」
朱弦僵硬地點了點頭,卻是怎麼也扯不出一抹笑來,曲膝行了禮後便快步地退了出去。
直到腳步聲遠去,長安的目光才轉向襄兒,唇角一翹,道︰「看來我倒是撿了個寶!」
紫琦紫雲如今都不在身邊,長安倒真是缺少個伶牙俐齒的丫環,有些話她不好說,襄兒卻正好充當了這一角。
襄兒神色一斂,卻已是鄭重道︰「小姐,我的命是你救的,今後自然不會看著別人慢怠你、欺負你!」
長安笑著點了點頭,「好,待會梳洗完後你來找我,身上的傷口要上藥才行,我的藥至少要比外面的藥好些。」
襄兒目光一亮,也不多說直接應承了下來。
小丫環這次的茶水上得很快,聞著那香味便是頂好的雨前龍井,芳香撲鼻,還帶著股清甜的醇厚,只是在給長安上茶時,小丫環卻是狠狠瞪了襄兒一眼。
襄兒剛才那一說不也將她給罵了進去,可是她領著長安來的小偏廳,小丫環此刻心里也有些不確定了,連朱弦姐姐都被輕易打發了去,若是大人知道是她帶路安排的,不知道回府後會不會責怪她?
「沈三娘子,要不請移駕正廳?」
小丫環將托盤扣在胸前,看了長安一眼,有些忐忑地試探道。
「不必了。」
長安放下了茶蠱,搖了搖頭,「朱弦姑娘已經去安排咱們的住處了,就不麻煩了。」
「是。」
小丫環心下大安,其實她哪里想來回折騰呢,這位沈三娘子如此通情打理,倒是比那個臭叫花婆要好一百倍。
小丫環不作聲了,侯在一旁,如今她想輕易離開也不成,以免襄兒又挑剔她的錯處了。
或許這次朱弦安排得很快,但在她還沒有返回之前,沈玉環倒是先找上了門,她指明說是長安的姐姐,門房也不好攔她,又認得她是對面柳總督府上的,只得讓人帶了進來。
一腳踏進偏廳,沈玉環已是嘖嘖嘆道︰「三妹,我倒真以為秦大人拿你當寶呢,偏廳待客,想來你也沒有多尊貴嘛!」
「二姐!」
長安眉眼也未抬,只是一手輕輕地拿著蓋蠱,輕撫著飄浮的茶葉,眸中閃著一絲精光,早就知道沈玉環會找上門來,卻不知竟然來得這樣快。
襄兒倒是微眯了眼,目光冷冷地掃過沈玉環,又來一個自以為是的囂張女人,好似她們的話題都月兌不開這里的男主人,秦暮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倒是越發讓人覺得好奇了。
小丫環卻在一旁瞪大了眼,三妹?二姐?這是什麼情況……
「三妹如今不是該在北川,怎麼巴巴地跑到岷玉關來?」
沈玉環自顧自地坐下,紫毫與紫 緊跟其後,她的目光在掃過襄兒時微微一頓,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來,「三妹如今挑丫環的品味亦發好了!」
「比不上二姐你!」
長安輕描淡寫地帶過,這才看向沈玉環,紅唇一抿,「二姐不也應該好好地呆在京城,難不成大伯母未與二姐挑到稱心如意的郎君,反倒要跑到這西北苦寒之地來尋覓?這可不符合二姐的性子啊!」
長安意有所指,已是將沈玉環的目的挑明,她卻也半點不見羞怯,直言道︰「如今秦大人本就是未娶之身,難道我還配不上他?」
「二姐仙人之資,美艷絕倫,自然配得上世間任何一個男子。」
長安笑得淡然,「只是這世間情愛不只是配不配的問題,還要看緣份,若是喜歡了,縱使你無才無貌,那也是至配良緣,若是不喜歡,那麼天香國色卻也是一文不名。」
「你!」
沈玉環咬了咬牙,眸色瞬間陰沉起來,長安這是指桑罵槐,她如何听不出來?
雖然兩姐妹從前也有爭斗,但長安卻懂得適時收斂,如今這般鋒芒畢露,當真是沒有任何顧忌了嗎?
那是不是說明長安與秦暮離已經私下表白了衷腸,非卿莫娶了?
想到這個可能,沈玉環不由握緊了手中的羅帕,冷聲道︰「三妹如今就這樣來了岷玉關,又公然住進總兵府,難道真不怕外人說道?」
「我與秦大人本就是舊友知己,如今不過借住在秦府,一言一行光明正大,又豈怕他人說道?」當然,在旅途**騎一乘那等事絕對不做算,長安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
長安唇角微微一翹,「再說,就算我真要嫁他,也需要家中父親點頭不是,二姐就不用為我著急了。」
「沈長安,你好不知廉恥!」
沈玉環猛地站了起來,面色陰沉,「你這般不顧名聲與秦暮離攪在一起,將來秦家要你還好,若是不要你,你可別哭著再跑回娘家去!」
「秦家要不要我,這也是我的事,與二姐無關。」
長安也緩緩站了起來,原本帶著幾分慵懶的姿態在一瞬間變得犀利無比,就像鋼甲齊備的戰士一般,不管對方的矛有多尖銳,也無法刺進分毫。
「二姐離家多時,想來大伯母定也是想念得緊,便不要多浪費時日在此了,豈知青春有限,二姐還是多為自己打算得好。」
長安的一番好意卻只換來沈玉環更惡毒的眼神,她使勁地揪著手中的羅帕,恨不得扯出一朵花來。
朱弦其實早已經到了廳外,只是見著沈玉環拐了進去,這才不動聲色地緩緩靠近,想要听听她們兩姐妹說些什麼,不听還好,一听真是嚇一跳。
也不知道沈家是不是專出奇葩,沈玉環已經是大膽得很了,在總兵府也敢做出勾引他們家大人的行為,這一度讓人很是頭痛,卻沒想到她這個妹妹更加厲害。
當然,他家大人心系長安,那就代表這個女人根本不用做什麼,便能獲得他全部的青睞,這已是讓人又忌又妒了,卻沒想到長安口舌也是這般了得,針鋒相對半點不讓,直把沈玉環說得退讓無門。
朱弦躲在門外已是暗自抹了把冷汗,幸好她剛才未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來,長安或許不會告狀,但就長安的能力而言怕是收拾她也綽綽有余了。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奴婢,那襄兒看來也不是好惹的。
可憐她與妙染一直未嫁,就等著哪一天他家大人回心轉意看見她們不變的等待,只如今長安的出現卻將她的希望徹底破滅。
朱弦一時之間心如死灰,只覺得全身無力,一手撐在了門框上,眼圈微微泛紅,卻又只听得里面沈玉環氣急敗壞想要離開的聲響,但才走了一步,長安的聲音便裊裊響起,似乎還帶了幾分不懷好意的笑,「二姐,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就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朱弦攀住門框的手一緊,直覺里認定這不是個好消息,至少對沈玉環來說不是,可惜了這世間還是蠢笨的女子要多上一層,她已經听見沈玉環听下了腳步,順著長安挖下的坑跳了下去,「是什麼消息?」
「前不久,我見著了陳玉濤……」
長安一手纏在腰間的裙帶上,眼楮一眨,那模樣竟然有幾分俏皮,可看在沈玉環眼中卻是異常地刺眼,她一咬牙,狠狠道︰「你見著他便見著了,與我何干?」
若不是為了這個男人,她的婚姻或許也不會走至終點,若說對陳玉濤沒有愛,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爭不過敏怡郡主有什麼辦法?
難不成長安還能與陳玉濤死灰復燃舊情復和不成,當初可是長安要和離的,現在又與她講陳玉濤干什麼,難道就只是為了氣氣她?
而對秦暮離要說愛卻是沒有,她只是不甘心罷了,不甘心這世間上什麼好的都被長安給佔去了,所以她要搶她要奪,她要讓長安一無所有!
「或許不久之後陳大人便要成為尉遲尚書家的乘龍快婿了,二姐若回京城,請代我一道恭賀他!」
長安扯了扯唇角,劃過一絲冷笑。
陳玉濤與尉遲婉晴這事早晚包不住火,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樣擺月兌了敏怡郡主,只是到他們成親那天,她已經能夠預見會有多精彩了。
前世雖然是因為陳玉濤的陷害才讓沈家滿門逢難,但若沒有沈玉環作內應暗自幫襯著,也許結果便會不一樣,對這種吃里扒外的人,她自然是有怨有憎的。
從前她或許還會退上一步,忍上一分,可這種人卻慣會得寸進尺,好了傷疤忘了疼,她有責任給沈玉環一個深刻的教訓。
「尉遲尚書?」
沈玉環眼皮一抖,心中似在回想起京城的人際關系,模索出那尉遲尚書是何方人物,半晌,才咬緊了牙瞪向長安,「他是你的前夫,與我何干?!」
她差點就中了長安的計謀,陳玉濤不說明面上與她沒關系,如今暗地里更無瓜葛,她這樣傻愣愣地怔住,別人看到會怎麼想?
再說那尉遲婉晴,她已經想起是哪個丫頭了,容貌上乘,身份如今也不差,可這樣的人怎麼就會看上陳玉濤了?
等等……難道如今敏怡郡主已經不要陳玉濤了?
想到這個可能,沈玉環心中隱隱泛過一絲驚喜,若真是如此,她是不是有可能……
「我還以為二姐會在意呢!」
長安不以為意地一笑,與陳玉濤和離是她義無反顧要走的路,但沈玉環卻不同,離開了傅家今後的命運如何,卻完全是她無法預見的,這不禁讓她有了一絲不安與惶惑。
或許,從沈玉環不惜奔走西北接近秦暮離的舉動就可以看出一二,若這是個潛在的威脅,她定是要將之拔除的,遂才借著陳玉濤來轉移沈玉環的視線,她就不相信,沈玉環對陳玉濤再沒有半分感情了。
「從前的尉遲小姐可是艷冠京華,只如今可惜了……」
長安搖了搖頭,似惋惜般地輕聲一嘆,「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紅顏天妒,听說尉遲小姐這臉也花了,腿也瘸了,沒想到陳大人竟然也不嫌棄,此等氣度當真是令我輩欽佩!」
長安違心地說出這話,只覺得心里已經作嘔了幾何。
陳玉濤與尉遲婉晴,一個虛偽一個毒辣,站在客觀的立場來看,當真是絕配!
「花了臉……還瘸了腿?」
沈玉環喃喃地念著,目光卻是陡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