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守著平城,還是冒險來救她……
無邪心中一動,眼前的男子慵懶含笑地說出這句話,卻仿佛帶了一股磁力一般,令人心癢,或許,並非因為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令人心癢,而是這個答案,本身就極具誘惑……
她連忙失笑,昨晚剛跪了一夜,對于他的教導,她哪能忘得那樣快?他或許會救她,可是絕不會為了任何人亂了自己的陣腳,他不是她。
「你究竟是誰。」緩和了神色,無邪的面上又是一陣嚴肅。
無邪人小,可那氣勢還真挺唬人的,將那對面正為自己的好主意而洋洋得意的男子都給嚇了一跳,半晌,才半勾起嘴角,華光四溢,笑眯眯道︰「你是想知道,擄了你的人是誰?還是這個與你打賭的人是誰?」
無邪蹙眉,有區別?
那男子攏了攏自己沐浴過後剛剛穿好的衣衫,光著腳,踩在石砌的地面上,這一回難得地沒有喚外頭的童子進來服侍他,而是自顧自地彎來,穿上靴襪︰「擄了你的,是無量山莊以好美色聞名的山莊主人,無名無姓。但與你打賭的,喚作軒轅南陵,你知道了我的名諱,可不許告訴別人,是我將你擄走了,那麻煩可大了。」
軒轅南陵?
無邪抿著嘴,神情已微冷,許久,才唇角一揚,頗有些嘲諷︰「軒轅可是北齊國姓。」
那喚作軒轅南陵的男子眯眼笑了︰「所以我才說麻煩要大了,我們朋友一場,你可得替我守密,回頭要讓秦燕歸剿了我的無量山莊倒還好,若是狀告到我父皇那,回去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這意思是,北齊皇帝軒轅玨對于他的所作所為根本一無所知?
無邪臉色一沉,對面的那人笑得倒是燦爛,可她卻笑意全無︰「北齊楚王軒轅南陵?沒想到這山莊的主人竟然是你,你既然欺瞞過了天下,今日為何又將自己的身份告訴我?」
無邪心中的確有些吃驚,竟沒想到這詭秘荒唐的山莊主人,竟然是北齊的軒轅南陵?如此說來,這北方叛亂,興許還與北齊有關,那便不是區區叛亂了,分明是北齊野心勃勃,欲對卞國不利!他說話做事皆懶洋洋地不上心,可那話里的意思,分明是將北齊撇了個一干二淨,全算到自己頭上來了。
軒轅南陵似乎有些無辜,那張面若桃花的面龐,真真是委屈得很︰「我為何自報姓名?不是你問我究竟是誰來著?你問了我問題,我當然要如實回答,你怎麼還反問起我來了?」
無邪的太陽穴跳了跳,她是見識過無賴的,可沒見識過像軒轅南陵這般的無賴。
「秦容可知你的身份?」
他若知道,卻還與之勾結,那罪名可就大了!
「你的問題可真多。」軒轅南陵對于無邪那接二連三的問題有些不耐煩了,一手支著下巴,眯眼道︰「我與秦容做買賣不假,他只讓我在這平城略動手腳,便許我金銀財寶無數,這等好事,為什麼不做?」
無邪動了動嘴角,說不出話來,他北齊楚王,還會在乎這點金銀財寶不成?
似乎是看透了無邪面上對自己的鄙夷,軒轅南陵笑眯眯地揚了唇,無絲毫愧色︰「我猜,他應當是不知道的吧,若是知道,又怎敢和我做買賣?就算再傻,也總還不至于在一個外人面前內斗,讓我坐享漁翁之利。初時他欲與我做這筆買賣,我原是興致缺缺的,但轉念一想,看著他們卞國人狗咬狗,斗得你死我傷,倒也挺有意思。如今的卞國……」
軒轅南陵眸光瀲灩,忽有精光閃現︰「早已不足為懼。」
建帝疑心重重,太子與宣王雖都是不可小覷的狠絕色,可他日若是相爭,必有一敗,內憂之下,必有外患,如今卞國尚是中原大國,也僅是時日未到罷了,氣數大盡,必不遠矣。
無邪心中一跳,似已從這放蕩不羈的外表下,看穿了他的如狼野心,果真,這北方之亂,平城之困,根本就是他樂見其成之事!
「兩國既已聯姻,你為何又要滋事?」無邪皺眉,可若是北齊有獨大的野心,軒轅玨沒理由將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送入虎口,嫁給秦川?
軒轅南陵模了模鼻子,大概是剛沐浴過後的緣故,桃花鳳眼,紅唇豐潤,盡是妖冶邪魅︰「小無邪,這你可冤枉我了,哪里是我在滋事?分明是他們自己要針鋒相對罷了。你瞧,要置秦燕歸于死地的,是他自己的父親手足,這圍城叛亂的,是你們卞國自己的子民,可與我半分關系也無。我充其量是拗不過你們卞國五皇子的誠意,替他燒了平城所有糧草,又派了些獵狗守住平城要塞,不容任何人通過,令秦燕歸等人空守死城罷了。你看看,我的獵狗還不是都被你這小冤家殺了個精光?真是得不償失,令我痛心,這筆買賣虧大了!」
無邪不語,他卻被無邪那一雙沉靜透徹得仿佛帶了一股神奇的穿透力的眼楮看得一陣心虛,動了動嘴皮子,不大甘心地交待道︰「充其量,不過再多些煽動反心的嫌疑罷了,我怕你們卞國的那些叛軍讓朝廷給絞殺了,人命關天,我最見不得死人,只好送了些行軍布陣的好手給他們,再贈了些精銳兵馬罷了。可說來說去,我也是為你好,你何不就此起兵自立為王?再過個三年五載,殺入皇城,砍了那老皇帝的腦袋,這皇位不就是你的了?」
何止狼子野心,這嘴皮子也厲害得很,處處不忘了煽風點火!
見無邪不為所動,軒轅南陵自討了個沒趣,挑唇拉著無邪的手就走︰「如今我也看出來了,這秦燕歸是個狠角色,和他作對得不償失,你是他的人,我自然不會傷害你,傷了你,他怕是要剝了我的皮,你且安心陪我幾天罷。眼下你被我擄來的消息怕是已經傳到了秦燕歸的耳中,他若看重你,必會設法救你,但我可不能讓他發現擄了你的是我,否則兩國交兵,傷及無辜,生靈涂炭,罪過一件,我父皇知道了此事是我胡來,回了北齊,我的皮怕也要不保了,我的皮雖暖和,你總不忍心讓人扒了給你做衣衫吧?」
你是他的人……
那五個字,令無邪心中一頓,有片刻的失神,軒轅南陵的話很多,他後頭又碎碎叨叨地說了些什麼,她已不再听進耳朵里,待回過神來,才驚覺這沒臉沒皮的無賴竟然拉著自己的手就走,無邪頓時皺起眉,掙了幾掙,卻發現手腳無力,掙月兌不得。
察覺到了她欲掙月兌自己的意圖,軒轅南陵的面上很是受傷,又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洋洋︰「早知道你是殺人不眨眼的小魔頭,如何,我早有先見之明,令人給你這小冤家服了軟筋丸,發力不得,否則難保你一怒之下,會不會對我痛下殺手。你這小冤家,出手從來不留情面,我害怕。」
那一句「我害怕」,說得煞有其事,令無邪的臉都黑了下來。
軒轅南陵很認真地轉移了話題,與無邪商量道︰「小冤家,你真的不願換身衣衫?」
無邪抿唇,顯然不願意與他多說話,軒轅南陵卻抹唇笑了︰「既然你喜歡這麼穿著,那我便勉為其難地忍一忍吧。你且放心,只要你願意陪我待幾天,我絕不再動任何手腳,順帶著,讓人給他們送點糧草去,你看如何?」
他的語氣像是在討好無邪,看得一路的青衣童子瞪眼乍舌,疑心自家主子是不是沐浴太久,洗壞了腦子?
軒轅南陵只挑唇懶懶笑著,以秦燕歸的手段,他若是在這樣小小的陷阱里就先敗了個一塌糊涂,那也只能算他高看了他。他秦燕歸若是這麼容易輸的,那他還真難以想象出,這世間還有哪個對手是好玩的?這日子,未免要過得寂寞些……
一路將無邪拉出了浴殿,又拉出了諾大的山莊,無邪不解,只冷眼看著,只見軒轅南陵仍舊一手抓著無邪的手,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另一手卻在懷里掏了掏,好半天才掏出了一個火折子,眼見著莊內青衣童子忙得上竄下跳,似乎在往莊子各處潑灑著些什麼,無邪皺了皺眉,鼻尖嗅到了些油味。
見他們灑得差不多了,軒轅南陵似有些心不在焉,隨手就把火折子往前一丟,剎那間,火光高高地躥了起來,嗆得他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抱著無邪踉踉蹌蹌地往後躲去,只可惜那火躥得太快,險些燒到了他的衣袍,將素愛干淨的他燻得黑了一大片。
無邪自然似沒事人一般,她身上的衣服本就髒,再加上這一點,也不礙事。
「為何要燒了你的莊子。」看著那轉瞬間火光滔天的藏于山間頗為隱秘卻別有一番神秘滋味的無量山莊,無邪有些不解。
正忙于整理自己的衣袍的軒轅南陵見狀,抽空回答道︰「我那兩個童子辦事不力,讓人跟了也不曉得。想來暗中跟隨你的,必是秦燕歸不放心你,安置于你身邊的人。只是他們不知我的深淺,不敢貿然動手,又恐我和那些無良的山賊土匪一般,一個不快就將你給撕了,不敢輕易動手,只好往回稟報你被劫來此地的消息。我見他們走了,自然得把賊窩燒了,難不成還等著他們來剿我的窩?」
軒轅南陵回答得十分誠懇,倒像是在與無邪討論天氣一般,末了,還沖她挑唇一笑︰「如何,莫不是忽然覺得,我比起你們卞國的宣王,更有氣魄些?」
連自己的無量山莊都燒了,眼楮卻未曾眨過一下,更無半分心痛之色,他若非北齊楚王,無邪或許會認為他此舉的確挺有氣魄。
「山莊燒了,你一府的童子要如何?」
軒轅南陵忽然曖昧地朝無邪笑了笑︰「早知你關心他們,你既然不喜歡他們待在我身旁,我就讓他們散了便是。有我在的地方,就有無量山莊,你做我的童子,我還要他們作甚?」
無邪黑了臉,不再理他。
軒轅南陵吹了聲口哨,便見兩匹駿馬蹬蹬蹬拉著一輛華貴異常的馬車來了,他笑眯眯地將無邪給抱上了馬車,然後自己也跳了上去,往馬車上一躺,那兩匹馬雖無主人指示,卻也頗有靈性一般,蹬蹬蹬拖著馬車走了,只留後不計其數的青衣童子揮淚埋怨自家主子怎的又狠心把他們給丟下了。
無邪不知這軒轅南陵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藥,但自己的確是服了他的藥,手腳無力,暫且無法離去,且當初自己隨著他的童子來,也的確存了些別的私心……
這百般借口,或許,只是因為,她也很想知道,某一個答案……
見無邪這般乖巧,軒轅南陵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當是無邪吃了自己的藥,的確是逃跑不得,不禁更加自得。
這馬車跑了大半夜,一直跑得極穩,軒轅南陵自然是毫無顧忌地倒頭便睡,那睡容散漫,又生了這樣一幅好皮囊,任誰看了,都無法否認眼前這場景,如同入了畫一般,那半支著身子睡去的男子,黑發披散,衣衫半敞,紅唇艷麗,眼形上挑,又慵懶非常,無法不令人遐想。無邪大概是累極了,卻對眼前的場景並無太大的反應,坐在馬車一腳,不多時以開始閉目養神,這讓軒轅南陵那面上酣睡,暗地里卻忍不住磨牙,頗有挫敗感,只覺得這小冤家,當真是沒心沒肺,卻不知無邪那是看多了像秦燕歸那樣的人物,且自己那皮囊亦是不俗,自然是沒有太大的反應,沒教他誘惑過去,像那些童子一般,被忽悠得神魂顛倒罷了。
不知是過了多久,那原本好端端的馬車頂突然被掀了起來,一陣入夜的涼風灌了進來,無邪驀然睜開了眼楮,就像隨時戒備的小野獸一般,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凌厲,然後是一片清明。
軒轅南陵也猛然地睜開了眼楮,只因原本跑得極穩的馬車已經開始顛簸亂晃了,好像要把人甩出去一般,力道極猛,顯然是那兩匹拉車的駿馬受了驚,抑或是受了傷,否則那兩匹馬,皆是上品,不可能輕易受驚亂躥的。
軒轅南陵才剛察覺事情不妙,被掀去頂蓋的馬車忽然又被削去了一大角,那切橫干淨利落,顯然是被人當頭劈斷的,大概是馬車跑得太快了,那兩匹馬本來就是絕佳上品,又受了驚,那速度絕非常人能趕得上了,他們這才一時半會沒有被波及到,只是不斷被削去馬車的構造。
軒轅南陵坐了起來,看向無邪,出口的第一句話便讓無邪的臉一沉,是被惹惱了︰「小冤家,你平時殺人不眨眼,這會不會是讓仇家給追上了,要連累我吧?」
無邪涼颼颼地瞥了軒轅南陵一眼,令他閉了嘴,站起身來,掃了眼外頭的情況,果真一道罡風又當頭劈來,無邪反應快,側了個頭,那罡風便劈重了馬身,疼得那外頭的馬痛嘶了一聲,躥得更加瘋狂起來。
無邪皺了眉,這一路險峻,懸崖峭壁瓊山峻嶺的,任這兩頭馬這麼躥下去,遲早翻車墜山,到時候何止這兩馬車,就連他們倆都要尸骨無存了。
軒轅南陵平時一幅懶懶散散的荒唐模樣,掃了眼外頭的情況,神情卻有一瞬的冷冽,十分冷靜地吩咐無邪道︰「兩馬受傷,步調不同,亂竄下去,我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小冤家,雖然和你一起死也挺好的,有情有義,比之神仙倦侶也不差……」
無邪掃了軒轅南陵一眼,軒轅南陵立即咳了一聲,入正題道︰「斬斷韁繩,斷其中一馬。」
這會倒是言簡意賅了,說著,軒轅南陵就立即從靠枕底下一模,丟給無邪一把青銅劍來。
此刻馬車亂顛,人得狠狠抓住邊沿才不讓自己失衡,更別提無邪還得凌空接住此劍了,好在無邪身手凌厲,準確地在半空中接住了軒轅南陵丟過來的青銅劍,卻發現此劍極沉,無邪一下無力,竟然整個人跌坐了下來,好在那只手沒忘了握緊劍,才沒讓它被顛出去。
軒轅南陵的面色變了變,立即哭笑不得,這才發現自己是自打嘴巴了,他怕這小冤家殺人不眨眼,讓這小冤家吃了他的軟筋散,此刻這小冤家能拿得起劍就不錯了,哪有那力氣砍斷韁繩?
無邪亦是哭笑不得,拿眼楮盯著軒轅南陵︰「眼下怎辦,我們跳車。」
軒轅南陵搖頭︰「小冤家,你沒瞧見這山路險峻的,往左跳,你當你有穿透山壁之術呢。往右跳,那可好了,不必等翻車了,咱們一起葬身山崖好了。」
無邪咬唇,站起身來,卻立即被軒轅南陵給抱住了腰,無邪一個不穩,整個人摔了回去,讓軒轅南陵給抱在了懷里,滾成了一團,一向愛干淨的軒轅南陵也變成了狼狽不堪,卻抱著無邪不松手,只用自己的胸膛圈著她緊緊抱著不讓她走,嘴里不滿道︰「不講義氣,你要先跑?這殺手可是你引來的。」
無邪惱羞成怒,被軒轅南陵圈在懷里,陌生的男性氣息直刺激得無邪太陽穴直跳,一陣頭疼,她又實在沒什麼力氣,掙月兌不得,只得沉聲道︰「照此下去,那兩匹馬不把我們掀翻,也要一路跑上山頂再墜崖!現在不跳也得跳!」
軒轅南陵不肯,馬車太顛,他們自己都坐不穩,更何況他現在還直抱著無邪不放︰「不行,現在車速這樣快,跳下去你我都得缺胳膊斷腿了,不行,不準丟下我你一個人跳!」
無邪不知此人手無縛雞之力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堂堂北齊楚王,又明顯是個滿月復詭計的主,怎麼可能真的手無縛雞之力?在深宮之中,就是軒轅雲染都會耍一些花拳繡腿,他一個楚王,怎麼可能如此無用,否則不知該死多少回了?可若是裝的,眼下這節骨眼下,他還能裝得如此像,那只能說明,此人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