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之內,一片昏暗,忽有幾道黑影如憑空冒出一般,刷地一下出現在懸崖峭壁之上,幾個起跳,落在了洞穴口處,那蔓藤隱秘遮蔽的地方,正躺著渾身*的軒轅南陵,很少有男子像他這般,即便是*果地躺在這樣狼狽的地方,又渾身是傷,竟然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場面。
這種人天生適合當一個獵者,看似分明手無縛雞之力,懶散放蕩,卻又膽大妄為,什麼樣的荒唐事都做得出來。人們不怕對手是個謀略無雙的人物,只怕對手是個一貫不按常理出牌的,連怎麼防範他都不知曉。
出現在這里的幾名暗衛顯然也有些吃驚,但他們畢竟是訓練有素,並沒有做出讓軒轅南陵反感的事,其中一人迅速解了軒轅南陵的穴道,幾人又相繼月兌下了自己的衣服奉到了軒轅南陵面前,然後不動聲色地恭敬地向他行禮︰「主子。」
被解了穴道的軒轅南陵恢復了行動的自由,只是方才那小鬼下手實在是狠,差點讓他成了廢人,軒轅南陵自自己懷中掏了半晌,掏出了一味奇藥來,塞入自己口中,渾身的疼痛慢慢緩解了些,這才慢條斯理地起身,將暗衛剛月兌下的衣服一件件套上。
這個過程有些久,自家主子又不說話,這些暗衛們也不敢吭聲,只沉默地侯在那,如同隱形人一般,就連呼吸都控制得極好,會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徹底消失在這個黑暗的空間里了。
軒轅南陵雖這樣渾身*又滿身狼狽地出現在了手下暗衛的面前,可從那穿衣的優雅又慢條斯理的動作來看,並無半分心慌,簡直是臉不紅心不跳,直到將衣服披上了,這才開了口問道︰「人都走了?」
「是,都走了。」暗衛立即低聲答道。
「嗯。」軒轅南陵點了點頭,在其中一人的攙扶下勉強站了起來,抬頭望向那已經空蕩蕩的山崖,也不知他正在想些什麼,眼神忽然凝了下來,他手心中捏著一枚小小的銀哨,正是先前和無邪打架時從她脖子上扯下來的,自被她點了穴之後,已不知在他掌心中捂了多久,簡直滾燙得都要燒成了一塊烙鐵,灼人得很。
他忽然笑了,將那枚銀哨小心翼翼地收入了自己的衣襟里,神情又恢復了平時那般懶散和吊兒郎當︰「這小冤家,爺遲早收拾她。」
眾暗衛抖了抖,沒敢吭聲,只硬著頭皮給自己主子接骨,大概是弄疼了軒轅南陵,氣得他一下子黑了臉來,磨牙道︰「你們也想廢了爺?」
怎麼用了個「也」……自家主子說這字的時候,口氣好似十分悲憤。
軒轅南陵似乎沒心情和他們計較,這鬼地方,差點廢了他不說,還令自己的心情十分不爽快。原來這世間果真有忘恩負義的人,秦無邪那混帳小子就是個沒心沒肺的!
可若說那小冤家真的全無心肺……卻也好像不全是,軒轅南陵的神色忽然沉了下來,若有所思。
雖听聞秦燕歸重傷,但憑他的本事,當時就站在洞口,離得那樣近,沒理由會相信那小冤家的鬼話,他又不是不喘氣的,秦燕歸怎麼會相信里面沒人?當時秦無邪只需暴露了他的行蹤,一切便不一樣了,可她到底還是沖秦燕歸撒了謊……
軒轅南陵的心情好似又沒那麼糟糕了,下一回抓到了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他可得先問問她,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
在這片刻的深思之中,軒轅南陵的手腳已經正好了骨頭,大概是想得有些出神了,竟也沒發覺疼。
暗衛們也不知自家主子為何就這樣讓那些卞國人走了,只是軒轅南陵行事,一向沒有規章可言,他們便也見怪不怪了,沒有多問,眼下看來,卻好像是有原因的,因為剛才那個被人救走的小鬼?
……
無邪被秦燕歸帶了上來,見到秦滄等人的狼狽雖不下于她,可各個看上去都精神奕奕的,神情輕松,無邪便知平城之困應該是被解了。
這似乎有些戲劇性,前一刻,她還自軒轅南陵口中听說了平城的處境,秦燕歸雖以自己為鉺,命秦滄帶兵殺個回馬槍,將三萬叛軍趕入城中一頓圍剿,可叛軍之數,遠不只三萬,況且那三萬叛軍頂多算是元氣大傷敗走罷了,即使燕北軍勇猛無比,也斷不可能無一損傷。秦燕歸帶的人本就只有五千,再加之傷亡的將士,平城雖解燃眉之急,可情況應當仍不容樂觀,秦燕歸怎會容許這麼多的將士擅離了城耗費精力來尋她一個人?
若是秦燕歸未曾出現在這里,或許她還會懷疑是秦滄擅自做主帶人來尋她的,畢竟比起秦燕歸來,秦滄遠不如他理性,也不如他冷血。
秦燕歸將無邪帶上來後,就把她丟給了秦滄,秦滄早就急得不行,一見無邪,便又是好一頓的埋怨和自責,直到听見無邪月復中擂動,這才想起應當先給無邪一些吃的,省得人才剛救回來,就要餓死在途中了。
無邪也有些尷尬,面頰微紅,好在此刻她的那一張臉也干淨不到哪去,才沒讓秦滄看出來。與秦滄同馬,無邪匆匆用了些干糧充饑,這才感覺月復中好受了些,力氣也漸漸恢復了些,不多時,他們便已回到了平城。
果然,回到平城,情景雖蕭瑟,守城的將士們也面露戰後的疲倦,但卻全無那處于危機中的戒備與低氣壓,每個人的神情也都如無邪先前所見那般輕松喜悅。
這讓無邪有些困惑了,秦滄領著她入了城,那城中的將士似乎並不知道這一趟秦滄他們出城是為了誰,見他們回來了,都紛紛精神抖擻了起來,笑起來的時候,那一雙雙眼楮都會發亮。秦滄亦是滿面輕松地和他們打招呼。
似乎是知道無邪面上的困惑是為了何,秦滄朝她笑了笑,自己的面色都有些古怪了起來,也有些難以置信︰「小無邪,別說你不信了,就連我自己,眼下還有些像在做夢一般。上一回我們將叛軍殺了個屁滾尿流不假,但我們城中剩下的那點糧草,也撐不過今晚了,要實在不行,我都要慫恿三哥退兵了呢,干脆把這平城丟給他們玩兩天得了,頂多回去被父皇臭罵一頓。等咱們撤了回去,養精蓄銳,在帶大軍來把這些叛軍都給剿了就是了。不過誰能想到,今日一早,我們竟然等來了太子。」
「太子?」無邪的確有些驚訝。
秦滄苦笑,自己都難以置信,更何況小無邪︰「是啊,就是大哥。大哥領著兵符,送來了糧草,令早就饑腸轆轆的兄弟們飽餐了一頓,明日從周遭城郡調來的兵馬大概就會到了,平城城主夏景侯棄城而逃,勾結叛軍,陷我與三哥于不義之地,京城已經對他下了誅九族之令,明日新的城主也會到任了,叛軍元氣大傷,想來該如何善後,這新任城主自會處理,我們也該回京向父皇復命了。」
秦滄大概還不知道,這一回叛亂,還有北齊人摻和了一腳,就是秦容,說不準也是被軒轅南陵給利用了,否則秦滄的心情,大概就不會如現在這般輕松了。
只是此事到底與秦容月兌不了干系,燕北軍元氣大傷,秦燕歸無功而返,對秦川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怎麼會這樣好心,親自來解秦燕歸的燃眉之急?
秦滄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無邪正若有所思,見秦滄停了,自己自然也跟著停了下來,抬頭一看,果真不能背後議論人,說曹操便見著曹操了。
「大哥。」秦滄率先向秦川打了招呼。
秦川點了點頭,又與秦滄寒暄了幾句,便將目光落在了秦滄身旁的無邪身上,抬唇笑了笑,秦川溫文有禮地朝無邪敬了禮數︰「小皇叔受驚了,看到老四將你安然無恙地帶了回來,川就放心了。否則父皇知曉了,定要責怪皇佷幾個沒有護好小皇叔的周全。」
秦川的一言一行,都恰好得滴水不漏,好似絲毫不驚訝于無邪會出現在這里一般,他鳳眸含笑,目光坦然,也全然不在意無邪為何突然離京,出現在這里。
無邪點了點頭,卻不愛搭理秦川,秦川苦笑,便對秦滄道︰「老四,可否請你稍作回避,孤有幾句話想對小皇叔說。」
秦川說話雖客氣,但這太子的位置畢竟是坐了這麼多年,自有不怒而威的本事。
秦滄看了眼無邪,見無邪沒反對,也只好稍稍回避了一些,只是不肯走遠,只留給他們二人說話的距離罷了。
無邪看了眼秦川,終于開口道︰「你為何來了。」
秦川哭笑不得,他都還未問她怎麼來了,倒是讓她先問了,雖如此,他也對無邪是有問必答︰「得知夏景侯異變,我便立即向父皇上了折子,自請帶著兵符與糧草,一解宣王燃眉之急。縱使今日不為卞國,兄弟有難,我為長兄,豈能置之不理。」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不改色,鳳眸含笑,好似真的一般,無邪微微皺眉,見無邪處處對自己如此防備,秦川也感到十分無奈,不等無邪問,便解釋道︰「雲染那丫頭,听到了我與老五的對話,一時心急便找了你,緩過勁來,才知後悔,你孤身犯險,未必能幫上什麼忙,只會令自己遭遇險境罷了。雲染自小與三弟要好,一時心急也是難免,卻讓你犯險,她自個也後怕得很,好在連忙與我道了實情。此事確為老五不對,亦是我管教之失,如今但願能幫上一點忙,權當將功贖過,小皇叔亦不必猜想著我又存了什麼心思,于情于理,我也不會拿我們卞國的江山開玩笑的。」
頓了頓,秦川看向無邪的目光也微微溫柔了些,自袖中取出一個瓶子遞給無邪︰「這是我從宮中帶來的療傷聖藥,效果極好,回去了,便給自己吃一粒,想來你身上的傷應該幾日便可大好。」
無邪挑唇,並沒有立即接過來,她那雙晶亮透徹的眼楮,好似今夜漫天的星辰一般,明亮得很︰「我此時離京,若是有心人,大可將我與謀反詬在一塊,等我就是回了京,說不定也百口莫辯呢,你為什麼不告訴你父皇,干脆就治我一個勾結叛軍謀反之罪算了。」
秦川微愣,緊接著是苦笑連連,倒是沒想到,無邪這小東西,還生了一張不饒人的嘴︰「無邪,你便是這麼想我的?」
無邪皺眉,不語。
秦川搖了搖頭,將瓶子塞到無邪手中,唇角含笑,仍然絲毫不失他那溫潤如玉的風度︰「我從未要除了你。你忘了我說過,無論誰贏,總歸會保你性命。大人的事,你只旁觀,不惹這些煩惱,不是挺好?」
這一回,秦川不給無邪拒絕的機會,塞了瓶子就走了,見他走了,秦滄才走回來,一臉納悶地看了看說了幾句話便走的秦川,又低下頭來看向個頭已經躥到自己肩頭那般高的無邪︰「大哥與你說了什麼?」
無邪搖了搖頭,沖秦川晃了晃手里的瓶子︰「也沒什麼,給了我些好東西,說是對療傷有好處的。」
「哦!」秦滄不疑有他,點了點頭,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麼,邊推邊扯地催促無邪道︰「有這好東西,那咱們權當借花送佛了。小無邪,三哥本就受傷了,這一回為了救你,我瞧著三哥上來以後臉色更加難看了些,正好,咱們出門在外,軍醫本就不頂事,你拿著這東西,去看看三哥。」
秦滄這也是為了無邪好,上一回他三哥還罰了無邪跪了一整夜呢,也不知道氣消了沒,他可是極少看到三哥那麼動真格地罰無邪呢。不過三哥這一回肯親自出手救了小無邪,想來心里還是疼小無邪的,只消小無邪去三哥跟前好好認個錯,再討好一下,三哥還能再生她的氣不成?
無邪一听,便要掙扎,無奈秦滄力大無窮,哪管無邪肯不肯,一晃眼的功夫就把無邪拉扯到秦燕歸的住處前了,守衛的士兵見是他,當然沒有人敢攔著,秦滄一熱心,就把無邪給推了進去,無邪就連一聲「不」都來不及說,且秦滄極其厚道,知道無邪認錯時肯定會不好意思,還給她留了些臉面,沒有跟進去。
無邪忽然被推了進來,屋內雖然點了蠟燭,可光線仍昏暗得很,燭光跳躍,紅光勉強照明了屋子,一抬眼,無邪便看到只著了中衣的秦燕歸正背對著她,身上薄薄一件的衣衫,顯然是剛剛才披上去,甚至還未穿好,無邪忽地面頰一燙,好像做錯了什麼被人當場抓到一般,狼狽逃竄,轉身就要走。
听聞動靜的秦燕歸穿衣的動作也頓了頓,側過身來,見是無邪,面上也沒有太大的反應,若無其事地繼續將衣衫穿上,淡淡道︰「怎來了就走。」
無邪腳下一頓,只覺得自己好像又被他嘲笑了一般,便有不甘,停了下來,回過身,強迫自己面不改色,將藥瓶放在桌上,抬眼看他︰「我听說你受傷了,便來看看。」
果真,這一看,秦燕歸的面容比平日要多了幾分倦色,顯然是傷口流了太多血,就連臉色也比平日白一些,在無邪看來,秦燕歸雖不動聲色,卻從來都是強悍危險的人,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也會有受傷倦怠的時候。
他也不說話,眼底似乎有些哂笑,無邪氣惱,卻硬著頭皮道︰「先前你在崖下接住我,我看到你又流血了,已經包扎過了嗎?」
秦燕歸靜了一瞬,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險些要將無邪看得無地自容︰「無邪,你為何對我的事如此關心?」
無邪被問愣住了,隨即別過腦袋,不客氣地反駁了回去︰「那你干嘛要救我,容我摔死不就好了?」
又被激怒了啊……這孩子的脾氣,似乎經那一夜的罰跪之後,變得更糟了……
「看來你又忘了當日我為何要罰你。」
無邪咬了咬唇,不語,那態度,顯然又是沒那麼容易敷衍了事的了。
他問她為何對他的事那樣關心?那他呢?他既受了傷,為何會去崖邊,又為什麼在看到她墜崖的時候,眼底閃過驚慌,想也不想地便縱身掠來,要知道,當時秦燕歸可是受了重傷的人,氣力自然不如平時,那山崖又那樣險峻,就是當時的秦燕歸,也沒法一口氣將她帶回崖上,只帶她回到了洞穴口,站了好一會,才恢復了氣力。
那時候,以他的狀況,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非但接不住她,反倒被她所累,兩個人一起摔下去。
她都想得到的東西,秦燕歸豈會不知?和他當時,又究竟在想些什麼,又為什麼不顧危險縱身救她?哪怕是從來就疼她入骨的秦滄,當時也不得不猶豫啊。
就像看到一個孩子在無理取鬧一般,秦燕歸的身子往後靠了靠,緩緩後靠,唇角抿了抿,帶出些似笑非笑的意味︰「我曾說過,許你無邪,護你一生。」
這就是他的理由?
無邪怔了怔,這樣撩動人心弦的話,怎麼從秦燕歸嘴里說出來,卻像潑了一盆冷水一般,什麼情深似海的意味也沒了?
「若無事,你也早些歇息吧,讓秦滄進來,我的藥該換了。」秦燕歸徐徐說道,也不在意無邪臉上陰郁的神情,他說的換藥,自然是那一劍穿膛,先前為了救無邪,想是傷口重新繃開了,得重新換藥包扎。
這回受傷的位置特殊,秦燕歸就是個無所不能的人,也沒法給自己包扎。
無邪心里正陰郁著呢,便破天荒地與秦燕歸對著干了起來︰「我既然來了,還喚秦滄做什麼。莫不是你心中有虛,不敢讓我給你上藥包扎不成?你都能不經過我同意,就給我洗……」無邪心口一突,連忙改口︰「上藥,我怎麼不行?」
秦燕歸給她清洗身子與處理傷口的時候,也沒見得問過她同不同意,壓根沒把她當女孩看待,怎麼只許州官放火,還不許百姓點燈?
無邪自覺是強詞奪理了,可秦燕歸那輕視的神情,便讓她一股熱血直沖腦門,口不擇言起來,他不將她當作女子,她又何必顧什麼臉面把自己當作女子?他若覺得不妥,那當初也沒問過她就剝她衣服清洗她身子的時候,怎麼就沒覺得不妥了?
無邪是有些氣惱,這話說出來也帶了些火氣。
秦燕歸愣了愣,大概沒想到無邪會這麼說,他忽然抬起唇,眼底染了些戲謔的淡笑︰「也罷,你來。」
無邪也沒想到秦燕歸會答應得那麼干脆,這話說完,自己都有些窘迫了,低著頭,便不去看秦燕歸的眼楮。
秦燕歸也沒說話,坐了下來,背對著無邪,任由得她湊近,將他才穿好的上衣又垮至腰間,當即露出了貫穿胸膛前後的可怖血洞,看得無邪這樣泰山崩下也能面不改色的人都忍不住指尖一抖,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仔細處理著秦燕歸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