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當初就任由她死在了賊窩里,抑或是在這個世上任何一個與他無關的角落里生活著,他們沒有任何牽扯,或許如今一切又會是另一個模樣吧。浪客中文網舒駑襻
或許他還會是他鐵石心腸的宣王,她會是一顆被廢棄了的棋子,這皇家的爾虞我詐,不再和她有什麼關系,而他眼中,便仍舊沒有她,她于他,什麼也不是,可她會生活得很好,平平淡淡,瀟瀟灑灑,與權力富貴無關,可安平樂活。
無邪知他的意思,可乍一听,還是不大樂意,便蹙起了眉,這模樣,看得秦燕歸禁不住一聲似有若無地嘆息,可終究是沒有再做過多的解釋。
兩人之間的相處,好不容易才變了一個模式,無邪並不大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以秦燕歸的性子,他的確是會寧可舍棄這份情感,因為對他來說,感情是一種沖動且不受理性控制的東西,于他來說,也是最無用的消息,秦燕歸太冷靜了,也太清楚,沒有這樣東西,于他來說,或許會更好。
可有些東西,既然已經染上了,又哪里是他想擺月兌舊能擺月兌的呢?無邪心中想著,若這種會令一向英明神武的宣王殿下反常的東西是一種病的話,她便偏要他病入膏肓,想根除都沒門!
大概是知道無邪那義憤填膺的神情下在思量些什麼,這孩子一貫老成,少有這樣的孩子氣,秦燕歸啞然失笑。
听他笑了,無邪便也忍不住輕輕彎起了嘴角,滿心滿眼都是笑意,這十多年,她從未有一次感覺,自己離得秦燕歸這樣近,無端端地,心情便也輕松了起來,可好景不長,她那嘴角的笑意才剛剛蕩漾開來,便似忽然想到了什麼,小臉一擰,都皺到了一塊,便又凝重了起來。
秦燕歸一雙淡若遠山的眸子靜靜地落在了無邪身上,也不催促,他似乎一貫如此,極有耐心,就是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的無邪,都從未見過他著急的神色,這種安寧的力量,感染得令無邪心中浮上的那些焦躁之意,也不禁慢慢地退了下去,莫名地心安了起來。
他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無論面臨的是怎樣緊迫的情景,只要在他身邊,無邪總會感覺,這天永遠塌不下來。
無邪平日眼高于頂,在秦燕歸面前,卻溫順得如貓兒,她的身子自發地往秦燕歸身上又挨了挨,扯了他一處袖子,在自己手中拽著,神色柔和,白皙的耳郭因她垂著頭的角度望去,也微微染上了這燭火的紅暈︰「皇兄無法從我這得到帝王劍,他本想將我質于宮中,如今困我不得,便將母妃請進了宮,還有衛狄,亦是受我牽連……就連晏無極也……」
無邪心中有些愧疚,她怎的只顧著沉浸在秦燕歸待她終是有些不一般的歡喜中,卻將這些因她而身處險境的人,拋諸了腦後?
那本是燦爛且略帶稚氣的容顏上,自責又凝重,那雙晶亮澄澈的眼眸,也因提及了此事,而微微染上了一抹戾色,秦燕歸的身形微頓,眸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他漆黑深邃的瞳仁,也越發地幽深了下去,若有所思,卻最終仍是不答一言。
無邪抬起腦袋,額頭便似有若無地擦過秦燕歸的下巴,她的身量雖比同齡的少年都要高一些,可到底是生得清瘦,為此在秦燕歸面前,便更顯嬌小,幾乎是把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傾在了秦燕歸的身上,肆無忌憚地挨在了他的懷里。
半晌,秦燕歸的嘴角終于微微牽扯了一下,他面色無波,嗓音卻有些低啞︰「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他的神色雖平靜,可話語間,卻隱隱有些微冷的笑意,這抹冷笑……他似乎並不大希望她會知道這些事,秦燕歸每每露出這樣的神情,無邪便會覺得周身的空氣都隨之冷卻了下去一般,令人驀然心驚,可這情緒,畢竟不是朝她去的,好似要遭殃的,是另一個人……
沉浸在這股思緒中,無邪也經歷了一陣沉默,好一會,秦燕歸才輕輕地勾起了嘴角,似在敷衍她,又似在安撫她︰「這些都不是你該擔心的事,你的身子未大好,安心養傷吧,他們的事,我自會處理。」
秦燕歸說得雲淡風輕,他與無邪說話的口吻,已經尚算是溫和了,即便如此,那與身俱來的威嚴感,還是讓人不得不信服他。
可不知為何,無邪心中竟忽然閃過了一抹不安,只覺得秦燕歸說這話時,這個空間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又悄然地變化了,他淡漠平靜得,似乎又更像平日的他,遙不可及,就連面上的溫和笑意,也漸漸淡了一些……
無邪不禁拽著他的袖子更緊了一些,若是平日,秦燕歸這麼說,她必信他,可晏無極……在帝王墓的時候,秦燕歸還想著要殺晏無極呢,晏無極落入建帝手中,怕也不是一日兩日,可若非她開口,秦燕歸從未有要告訴她的意思,無邪會這麼想,也是無可厚非的,秦燕歸若是有心要救晏無極,又何必等到今天?
看無邪這副將信將疑的神情,秦燕歸便知,她不信他。
「無邪。」頭頂響起秦燕歸的一聲輕嘆,滿含無奈之意︰「在墓底,你曾問過我的問題,你可還記得?」
「嗯?」無邪愣了一下,思緒轉瞬間便飄回了秦燕歸所說的那個時候,她問他,她究竟是誰,他又究竟是誰,她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麼……
無邪的表情有些錯愕,當時的秦燕歸便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如今又怎會突然提及?
秦燕歸的臉上沒有過多的情緒起伏,他的口吻平靜,又不屑,那漫不經心又全然不屑一顧的神情,就好似說的,不過是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我的生母,不過是一介宮婢,容貌倒是出眾,只可惜性格怯懦,不喜爭奪,倒也不曾為人察覺……」
秦燕歸從來不曾向無邪提及過自己的事,如今忽然這麼說,令無邪忍不住心中一跳,那種滋味很復雜,她握著秦燕歸的袖子,不禁也更緊了一些,秦燕歸這樣子,神情淡薄,嘴角含著似嘲非嘲的諷意,他那麼強大,強大到,仿佛是無所不能的,若是他願意,這世間根本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進入他的眼中,可就是這樣強大的秦燕歸,此刻說這些話時,那淡漠的神情,卻讓無邪心疼。
那始終遙遠,又不可攀附的宣王,這是無邪此生第一次覺得,他是有血有肉,有過去,有不堪,那樣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的身邊,可秦燕歸到底是秦燕歸,他如今是尊貴的宣王,那些過往,根本無人敢提及,可從他自己口中說出,卻是那樣的雲淡風輕,溫潤,淡泊……
「秦燕歸……」
知無邪是擔憂他,秦燕歸不禁抬起唇笑了一笑,這弧度,使那慣有的輕嘲諷意淡了一些,也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潤柔軟。
「我母妃性情怯懦,卻極為溫柔,我倒也從不曾怨過她為何不爭不搶,那時在宮中,我們的身份雖卑微,可日子,倒也過得自在安心。」
「可你到底是皇帝的子嗣,怎會身份卑微?」其實無邪心中很清楚,當年二皇子秦臨淵負譽神童之名,自小才華橫溢,聰明絕頂,深得建帝器重,這麼多個兒子中,唯一得到過建帝如此全心全意栽培教養的,恐怕也只有秦臨淵一人,可當年的秦燕歸,若是他願意,恐怕根本不亞于秦臨淵。
「皇帝的子嗣?」不知是不是無邪的錯覺,她總覺得,當這五個字從秦燕歸口中說出時,她似乎看到了,秦燕歸的唇畔與眼底,無不溢出一股揶揄嘲諷的意味,他淡淡地笑了笑,無邪再次定楮一看時,秦燕歸還是秦燕歸,神情淡漠,語氣平靜,何曾有過那樣令人膽戰心驚的揶揄嘲諷之意︰「母妃名諱燕弗離,江北人氏,十歲入宮,容貌秀美,秦柳建寵幸母妃之時,母妃尚且不到十七,爾後再未召見過母妃,甚至不知母妃名諱,哪里人氏,哪個宮殿的宮婢。母妃得意寵幸那年,是八月,生下我時,是次年八月。燕歸燕歸,正是母妃親自賜名。」
燕弗離……秦燕歸……
秦燕歸此時,只漠然地稱呼建帝的名諱,甚至今夜,他一句「父皇」,也沒有提及過。
無邪忽然一震,腦中霎那間空白,像是有道閃雷從天而降,她的身子顫了顫,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楮,怔怔地望著秦燕歸……
時間,對不上……
秦燕歸的反應反而比無邪要平靜了許多,他似有些安撫之意,大手輕輕在無邪的頭頂拍了拍,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秦柳建寵幸母妃之時,就連記檔也無,他大概連自己也記不清,他是何時與這貌美卻一夜便被他遺忘的宮婢有過露水之情的,但秦柳建子嗣單薄,只知母妃為他誕下了子嗣,卻也不曾察覺,我出生之日,與他寵幸母妃之時,相距一年。」
言下之意,他宣王秦燕歸,並非其生母與建帝所生……那秦燕歸……
無邪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忽然有什麼念頭以閃電般的速度,極其迅速地自無邪腦中飛過,那速度太快了,以至于無邪想要捕捉時,卻只留下一陣茫然,偏生想不起來,剛才自己飛快閃過的念頭,到底是什麼,這種感覺,無邪不大喜歡。
見無邪的面上有一瞬間的復雜,隨即又歸入了一片茫然,秦燕歸便略帶嘲諷般一掀唇角,將袖子從她手心中擺月兌︰「無邪,你很聰明,應當是知道了些什麼。」
手心一空,無邪感到心中也跟著一空,莫名的失落,她的臉色蒼白,比之受傷之時,還要蒼白,她的嘴角動了動,只覺得喉嚨有些干澀,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無邪。」秦燕歸還是那樣,多麼盡職盡責的一個老師啊,循循善誘,充滿耐心,盡心盡力地引導著她。
終于,無邪有些倉惶失措地閉上了眼楮,全身顫動,這一下,是真的全身無力了,只能傾倒在秦燕歸的身上,但好在,秦燕歸雖將自己的袖子自她手心中抽出了,可到底沒有無情地推開她,仍舊由著她歪歪斜斜地倚靠在自己身上。
是啊,她那樣聰明,怎麼會猜想不到呢。
當年父王,為何要將尚在襁褓中的她,較由他秦燕歸賜名?當年的父王,仍是高高在上的靖王,而他秦燕歸,雖已封王,可論輩分與年紀,他在父王面前,都只不過是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一個後生晚輩,或許還是一個,有些了不起的後生晚輩罷了。
可當年的父王,待他的態度,是那樣小心翼翼,那樣的謹慎,又是那樣的緊張,分明她才是父王的子嗣,父王為什麼要將她當作男子來養,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讓她承受著這皇家血脈的身份,受到各方勢力的虎視眈眈與忌憚?盡管從小,父王將她保護得很好,可若父王真的不舍她,又為何要讓她當這個靖王世子,承這份危機四伏?!
她當年,也只不過是個孩子啊!
從前她從來不知,父王為何要將她慌稱做男孩,父王不說,她便也從來不問,父王疼愛她,也是不屈的事實,她從前不知不問父王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可是不甘,可如今,即便她再傻,又怎麼會仍舊不知呢?!
她從來就是顆棋子啊,自打降生之日起,她就是一顆被父王送給秦燕歸的棋子。就算她從前不知,經歷了帝王墓,她又怎麼可能還是毫無察覺?晏無極在見到秦燕歸時,為何會說那樣的話,為何父王將鷹頭銅牌給了她,而不是給秦燕歸,晏無極會那樣驚訝?為何那陵墓底下的活死人,分明發瘋了一樣攻擊著他們,卻偏偏在秦燕歸放了自己的血之時,那些守墓的活死人會像見了鬼一般,痛苦又驚恐地逃竄?!
秦燕歸若是真正的帝王之子,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脈,那些守墓的活死人,本就是受了禁咒,不生不死,不死不滅,十年百年地為太祖守這個帝王墓,那些火尸,都是晏家制作的,效忠與皇家的傀儡,秦燕歸的鮮血,自然會引發禁咒,那些活尸,又怎麼敢攻擊自己的主人呢,它們比任何人都還要怕秦燕歸啊!
父王待秦燕歸有愧,自然不惜一切地要助秦燕歸,得到這皇位,犧牲她秦無邪一個,又算得了什麼呢?
燕歸燕歸,燕弗離只怕也早知自己有一日會離去,這燕歸,正是她給父王的寄托,盼著有朝一日,她能歸來……
若秦燕歸是父王的子嗣,那她……
秦燕歸笑了笑,無邪似乎受了太大的打擊,小臉頓失血色,蒼白如紙,終究是有些疼惜無邪的,便緩緩開口道︰「你出生那年,靖王府所有記檔均以銷毀,恐怕你想查些什麼,也終究無果,你若想知道什麼,眼下問我,我會回答你。」
無邪蒼白著臉,搖了搖頭︰「靖王妃自懷了我,便注定死路一條,她本就使生育我的工具,別人都說她是難產而死,如今看來,應當是父王為了滅口,才殺了她。當年的靖王府,死在父王手中的,恐怕不只她一人,所有知道我是女兒身的,應當無一逃過那場厄運,若當年,我是個男嬰,恐怕我也會隨著母親一起死去。」
當年無邪降生之時,已是個死嬰,若非由她附體而生,便不會有後來那麼多的是是非非,當年她的身子太過虛弱,一出生便昏昏睡去,如今想來,那奇異的味道,應該就是因為她而產生的那場屠殺,飄來的血腥味吧。
秦燕歸點了點頭︰「你很聰明。」
無邪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她該為了秦燕歸夸獎她而高興嗎?正因為她是女兒身,日後,才無法和秦燕歸爭奪什麼啊,否則秦靖,又怎麼會放心,讓她當這顆棋子呢,若是棋子生變,起了異心,豈不是麻煩?
「你雖非你父王的子嗣,但他是真心疼惜你,不忍日後,你會真的死在我手中。」秦燕歸說著,自無邪的枕下,取出那塊一直佩戴在無邪身上的鷹頭銅牌,正是為無邪處理傷口之時,順道替她取下的,一直放置在她的枕頭下方︰「此物乃皇家信物,他給你,正是為了日後,我能保全你的性命,縱使我鐵石心腸,晏無極見了此物,也會盡信保你。」
所以當年的秦靖,在將這塊鷹頭銅牌交給無邪時,才會目光那樣的復雜,對她說了一句,于秦燕歸,可信,但不能盡信。
果然,就連秦靖心里也很清楚呢,他日秦燕歸事成,必然會除了她,可秦靖到底是對無邪這孩子有父子之情的,朝夕相處,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邪就這樣死在秦燕歸手中?這鷹頭銅牌,原來是送給她日後保命用的……
無邪啞然失笑,忽然抬起眼簾看向秦燕歸問道︰「他是不是還逼你了,待你成事之後,總不能殺了我,也不能利用完我就把我丟開,他要你娶我,好歹令我下半生,衣食無憂?」
秦靖耽誤了無邪身為女子的一生,又怎會舍得她孤苦伶仃,了卻此生?
秦燕歸愣了愣,眼中復雜,是有些驚訝,無邪卻忍不住挑起唇笑了,她自然不曾告訴他,他曾對軒轅雲染說過的那句早有要娶之人,也是軒轅雲染告訴她的,秦燕歸此刻難得驚訝的神情,不知為何,竟讓無邪稍稍有些解氣之感。
她知道,若是秦燕歸不願意,這些話,窮盡此生,他也不會告訴她只言片語,而如今,他肯對她說這些,不過是因為,她不信他會救晏無極罷了。
「那你可會反?」無邪又問他。
他若想得到皇權,平定天下,應該很容易吧?別說從前父王是將她被動地當作一顆棋子送給了秦燕歸,如今若是秦燕歸願意,她甚至是心甘情願當他的棋子呢。
秦燕歸眼底難得的驚訝之色已然淺淺退去,恢復了平靜,這一回,他回答得很簡單,也很干脆︰「不會。」
若是要反,他早就反了,然而,無論是秦燕歸還是太子秦川,他們誰也不會做反的那個,秦燕歸要的,是名正言順,擁有那一切,奪回那一切。
「可反了,不是更快嗎?你若是反了,也是名正言順,我是靖王獨子,你為保皇室正統,為我而戰,天底下,誰敢還說你反?他日我若戰死,抑或是登上了皇位,或者死在了皇位上,我一個女子,哪里能當什麼皇帝,一切自然是你的。」無邪這話,真的是真心實意,反正她都是一顆棋子,自小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都到這份上了,秦燕歸不承父王的情,不利用她,不是很可惜嗎?
秦燕歸驀然皺起了眉,顯然是不悅了,好半晌,才听得他一聲低低的嘆息,滿滿的都是倦意︰「若擁有這個皇位,必須用你來交換,不要,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