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22
帖木兒的先鋒軍沒有試圖攻城。
他們是清一色的馬上勇士，又不曾攜帶任何攻城器械，面對學城巴卡那加固過的雙層城牆，三萬喀布爾人只能望洋興嘆。當然，或許他們也不願意消耗自己去為他們的大汗啃下這塊硬骨頭。
三萬人當然也圍不住巴卡這樣的巨型城市，可是輕騎兵們仗著箭狠馬快，幾乎封鎖了巴卡與外界的交通，佔據綠洲，禁絕補給，一點點蠶食巴卡周圍的生存空間。
城中人壓抑憂懼的同時，一道道消息被傳進城內。
四月，帖木兒入侵布爾吉王朝，三日，克重鎮安條克，古老塞琉古帝國的首都，色雷斯帝國的第四大牧首區，原本一直保持著難得的宗教寬容。但世界征服者的到來改變了一切，帖木兒自封為伊斯蘭姆信仰的守衛者，對異教徒只有一個字︰殺。數以萬計的奧斯多克信徒被殘殺，更多的人忙不迭地改宗什葉派，安條克的火刑柱日夜不息，哭嚎聲三日不絕。
六日，克重鎮塞古。十三日，圍攻三教聖城，彌賽亞出生地耶路撒冷，安條克的慘劇在此城重演，不同的是征服者的手段更為殘酷血腥。屹立千年的哭牆被推倒，聖墓教堂被挖開踏平，帖木兒要焚毀城中一切非伊斯蘭姆的痕跡，以此來表示對真主的虔誠。
布爾吉王朝的主力在不到半個月內幾乎被全殲，馬木留克蘇丹一邊發起全國動員令，一邊不斷地派送使臣。往往是前一個使者剛出發，蘇丹就改了主意，把和談條件進一步降低再次派出第二個使者。
烽煙不止，蒼狼橫掃中東，無人能敵，所過之處盡皆臣服，而隨著軍事行動的進行，他的目的地也越來越明顯，直指一個方向——巴卡。
這位「真主的忠臣戰士」來巴卡干什麼？至少，沒有人認為他只是單純來朝覲先知遺體的。
雖然眾人連大汗的具體位置在哪都不甚了了，但這不妨礙留言在大汗的默許下流傳出來。這種消息就像是瘟疫，隨著刀兵一起飛速傳染，人們幾乎是下意識地盲目相信了這道留言，也不去思考它是否真實可信，畢竟，絕望恐懼中的他們太需要一個清晰的未來了。
「大汗對現代的遜尼派哈里發制度極其不滿，他要恢復伊斯蘭姆曾經的擴張性。」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風口浪尖上的巴卡，即使是再虔誠的信徒，此時也不免有了期待哈里發服軟退位的想法，好快點結束這場災難。
而巴卡城中，也開始有了不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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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昔班尼一拳砸在桌子上，狂猛的力道伴隨著他的憤怒一起使原木書桌裂開幾道傷痕。
他收回拳頭，挺直身體，深呼吸收束自己的怒火，閉上眼忘記自己的不快，但粗重的鼻息還是暴露了他無可抑制的殺意。
他很憤怒，雖然經過數十年的殺戮鍛煉，昔班尼自認為已經有了一顆冰涼如鐵的心。但如此情形，依然讓他不得不怒。
每每在宣禮塔上望著城外那些可憎的喀布爾騎兵在那里馳騁疆場，耀武揚威。他就恨不得拿出強弓讓那些東方人見識見識哈里發親兵的實力。
可他不能，或者說，他不敢。古拉姆的規矩非常森嚴，阿里拜伊的威望極高，足以與阿亞圖拉並駕齊驅，對任何一個古拉姆來說，違背首領的意志，都形同叛逆真主，這是信徒們不能承受的巨大罪責。即使昔班尼這種現實主義者從來不在乎所謂的誓言與詛咒，他也不得不顧及手下們的感受。
他現在雖然威望不低，但如果真得公開與阿里拜伊對立，恐怕願意追隨他的也只有那些貝都因人和少數幾個與他有過命交情的古拉姆武士。
阿里拜伊的威望太高，幾乎所有的古拉姆都對他有師徒之情，就算是他的命令再讓人費解，再如何荒唐，武士們都會下意識地說服自己那是首領不能為世人理解的大智慧。
眼下的好消息是，由于阿里拜伊近乎倒行逆施的軍事策略，越來越多的人對他感到不滿，非古拉姆派系的人雖然尊重阿里拜伊，卻不盲目崇拜他，兵臨城下，烽火危機，人們下意識地會選擇強者，而昔班尼，無疑是那個最強硬也最強大的強者。
尤其是貝都因人，這些牧民已經是城中軍隊的主力，多達數萬敢戰的武士實在是一股不弱的勢力，如果昔班尼真的再也無法忍受……
不行，昔班尼拔刀砍在書桌上，鋒利的鑌鐵刀刃將書桌斬為兩段。借著喘息，他平復自己的心情。不行，太魯莽了，太冒險了，這意味著他講失去一百多名戰斗力至少在高階沖鋒騎士以上的古拉姆的支持，甚至與他們為敵，而城中包括幾位阿亞圖拉在內的學者雖然也對阿里拜伊的做法頗有微詞，卻不可能允許昔班尼以下犯上。
或許他會贏，不，昔班尼有這個自信，如果兵變，他一定能贏。但到時有什麼意義？巴卡的城防軍力會下降到一個很可憐的程度，別說他心目中的挑戰對象怯薛軍，到時候即使是城外那區區三萬摩哈德雜牌軍也足以摧毀這座城市。
而他的下場會是什麼？或許是英雄所見略同，昔班尼很清楚帖木兒之所思，後者雖然狂野殘暴，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信徒，對他這種殺戮阿亞圖拉的人，帖木兒八成會笑著把他撕成碎片。
無路可走！
昔班尼一個人孤獨地坐在房中，對著外面的夕陽，又是平靜的梵唱，城中的禮拜又在進行，一如既往。可昔班尼，卻再也對真主提不起任何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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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托今天是來拜訪阿里拜伊的。
古拉姆的統領在接過城防大權後的表現讓所有人都模不著頭腦，他下令禁止出擊，卻又不給出理由，許多古拉姆武士不明所以，想詢問卻吃了閉門羹。阿里拜伊直接閉門謝客，枯坐家中，難得出來一次，也不願多語，只給人留下一片神秘。
奧托或許是個例外。
阿里拜伊居然答應了他的求見，這讓許多人都膛目結舌。
又是靜室，又是那個枯坐的老人。
奧托走進來，後者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坐在那里，眼楮閉著，臉上隱隱有些愁容。這時候，奧托才發現，這位追求長生的強者，畢竟也是老了。
阿里拜伊很疲憊，很憂愁，乃至……很恐懼，他在恐懼什麼？
奧托坐到阿里拜伊對面。
「大師，望您為我解答。」他的聲音滿是敬意。
阿里拜伊睜開了眼，奧托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血絲。
「是什麼在困擾著你？」
「大師的所作所為，讓我無法理解，讓城中的他人，也無法理解。」
阿里拜伊突然圓睜雙目。
奧托一驚，那目光中的凌厲讓他一滯。
「問問你自己的心，你應該知道那個答案。」老人說完，又一次閉上了眼楮。
奧托沉默不語，擔心在成為現實。果真……如自己所料嗎？可阿里拜伊，他始終無法相信對方會不顧大局。
「大師，我以為，即使昔班尼有野心，即使出城迎敵會助長他的羽翼。眼下，也不是該內亂的時候。」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阿里拜伊依然閉著眼，聲音中有止不住的疲憊。「你的心，還不夠虔誠，所以你看不清……看不清……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一個強者，一位天驕。他很累，比任何人都累，他的身上爬滿死氣，暮氣沉沉，甚至已經像個死人。可他偏偏還活著，似乎是鼓起最後的力量，在跟一團灰蒙蒙的東西下棋。我看得出，他很著急，因此他的棋局必敗無疑，無非是長久的問題，他也看得出，所以他更著急，他在拖，拖時間。他要用最後的時間，完成他的夢想……」
阿里拜伊的話有點類似囈語，模模糊糊，讓人捉模不透。奧托勃然色變，他非常清楚，這個世界上所謂的先知並非空話，一些心靈異常強大的傳奇強者，的確可以觸模到那冥冥中的真實。
天驕，死氣？莫非，帖木兒命不久矣？
「那個人要死了。」阿里拜伊的話就像是蓋棺定論。
「所以我並不擔心，他太強大，強大到無人能繼承他的衣缽。即使沙哈魯一樣是位明君，大汗死後帝國也勢必陷入半崩潰的混亂之中。所以，不論蒼狼的兵鋒多麼凶猛，我都不會恐懼，巴卡能撐過十天，這我有信心，即使對面是不可一世的怯薛軍，巴卡也能撐住至少十天。而這段時間，足夠那位大汗殞命了。」
「我擔心的從來不是外敵，他們都有弱點，都可以被擊敗。」阿里拜伊緩緩睜開了眼，那目光中的凌厲消失，卻有了別樣的智慧與深邃。
「我擔心的，是那個人。比起帖木兒，他更年輕，他的機會，也更多。」
這就像是審判，重重砸在奧托的心頭上，讓他久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