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萍隨逝水 第一回 初生燕歸父去時

作者 ︰ 胡可青

淅淅瀝瀝一場春雨過後,萬物競相披新戴綠,奔走相告春日的正式駕臨。而都城開封,歷經太祖、太宗兩任皇帝的苦心經營、親歷親為,如今一片繁華庸貴、祥和安樂的氣象,此時又正值初春時節,更顯欣欣向榮之勢。

一對燕子不知自何處一路嬉戲而來,旁若無人地穿梭于街頭巷尾、大樹矮叢之中,你前我後,嘰嘰喳喳,好不喧鬧。其中一只忽地陡然一個起伏躥入街邊一座府邸,而另一只尚來不及欣賞朱門前那兩尊石獅的面上表情,便跟著一個俯沖飛入府內,險些一個收勢不住,迎頭撞上宅內一座直矗而起的假山丘,幸好反應及時,便沿著假山壁一直往上,進而向右一個斜飛,卻見一條幽幽曲徑通向這府邸的漆深處。

可供三人並排齊行的小徑因著兩旁別具詩意的景致點綴,一點不顯得窄仄,反被映襯出幾分百轉千回的纏綿之意來,倒是同這午後旖旎的春日景象甚為相得益彰。再一個彎拐過來,一座月洞門呈現眼前,小燕子撲扇兩下翅膀徑直鑽入,視野頓時開闊起來,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碧水藍天,一池碧綠的湖水在輕風微撫下波光瀲灩、漣漪蕩漾,湖上雖未植半片花草,卻甚是郁郁蔥蔥,因湖四周皆密密圍著一圈或小假山大假石,或綠柳林灌木叢,如此這麼相互交織著倒影于悠悠碧水之中,自是一片青青翠翠了。

既有湖水,小燕子毫不猶豫地棄了石子甬道,直奔池水中央,低低地在湖面盤旋,身形翩躚而飄逸,好不自在!又見湖東邊一條東西走向的游廊蜿蜿蜒蜒,細細娥娥,一格八角閑亭設于游廊中間,臨湖而建,實在雅極之至,于是拋了遍尋伙伴的念頭,飛至閑亭檐下歡快地繞著圈圈,應該是準備將此處作為搭窩築巢的極佳地點了。

而前頭那只燕子實在沒有那份操持的心,此刻正棲息一棵巨大的榕樹枝椏上梳理著羽毛,全然一副我乃窈窕淑女,君子你愛逑不逑的清高模樣。

她所棲的這一處在府邸的最西邊,看來一進門的時候兩只燕子就各選了一個相反的方向。這個角落貴在足夠僻靜,幾棵大榕樹又粗又高,不少枝干已然控制不住探出牆外去,使得此片角落愈加地格外清幽寧靜。

突地一聲「啪」,驚得正勿自臭美的燕子豎起腦袋,眼珠直轉,再一聲「啪」,燕子又一驚地向左偏過腦袋,斜著眼珠亂轉,繼而又一聲「啪」,燕子的小腦袋又猛地向右轉去,緊接著幾聲「啪」、「啪」、「啪」,可憐的燕腦袋左左右右來回晃動,就是不曉得低下頭,透過枝枝葉葉的縫隙向下看去。但見兩頂綢緞所制的小纓冠在繁茂的枝葉下若隱若現,中間還擺著一盤已被落滿黑白子的棋盤,方才那幾聲清脆「啪」響便是那棋子落枰之音。

「打吃!」「我逃!」「打吃!」「我再逃!」「叫吃!」「啊!」「哎,我說表兄,我是讓先又讓子,你怎得還是如此不濟呢,上一局我讓你四子,這局讓你七子,可你還是老套路,等著輸吧!」「表弟,你這真是剛學的棋麼?前些日子,姨媽嫌你太鬧騰,逼你學棋藝,讓你收收性子,當初你還左右不肯,這才幾日,便上癮來,竟是還把我給比過去了,真是天理不公!」

若不是親耳所聞這兩個聲音的確太過女乃聲女乃氣,外人听了定以為是兩位公子在斗棋呢。細瞧那個輸了棋正搖頭嘆氣的表兄,不過五歲的模樣,生得白白淨淨,眉目分明,小小年紀已現溫潤氣質,而對面坐著的剛被表兄抱怨過的小表弟卻是十足的一個小女乃女圭女圭,三來歲的樣子,端的粉雕玉琢,看了叫人直想搶過來啃上兩口。听了這兩小人兒正兒八經的對話,坐在不遠處正做著針線的兩個女乃媽子不禁相視一笑,身著綠色巾裙的更是十分憐愛地瞅了眼那小女乃娃,無奈地搖了搖頭便繼續手上的活計。

樹上那只一直沒看到伙伴來逑的窈窕淑女燕兒好似終于耗盡了耐心,拍拍翅膀起身回頭尋找伙伴去了,幾片綠葉被振得飛起,在空中搖曳一番後紛紛墜落,其間還有一片輕飄飄地附著在了小表弟的肩上,而進入御敵殺敵之局中的他顯然未曾發覺,一臉的肅煞,僅僅是從氣勢上就已將對面的小表哥給生生比下去了。

兩個人正浸于你來我往的棋局之中,一陣嚶嚶淒淒的低泣聲此時從牆那邊傳來,將二人的思緒拽出棋枰。只听那低泣聲漸漸此起彼伏,一陣高過一陣,兩個女乃媽子聞見動靜立馬站起身來,側耳聆听,小女乃娃的女乃媽皺著眉,向對面的女乃媽子尋個眼色,結果也是一臉茫然的表情,便在心里揣測著,隔壁太師府怕是出了什麼事了。

而原本十分投入于對弈之中的兩個孩子也抬起頭來,小表哥不禁蹙了蹙眉,低咕道︰「這是怎麼了,大白天哭什麼,怪掃興的!」听了這話,身穿藍褂的女乃媽忙放下手工,端了兩盞茶走過去,「來,二位少爺,歇歇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就我看啊,下棋頂費神的一件事了!」穿綠衣的也走將過來,伸手替小女乃娃整整褶皺的衣服,又將落在肩上的樹葉拂落,「昭兒,也該起身舒展一下,這一個時辰坐下來,腿就算不麻也該酸了……」話還沒說完,牆那頭忽然毫無預兆的幾聲嚎啕,愣是唬了幾人一大跳,一時只顧著小眼瞪大眼,大眼瞪小眼。不過也只是一愣的功夫,兩位女乃媽即醒過神來,相視一眼,然後就蹲,欲抱兩位哥兒遠離開去。

豈知兩個小身子泥鰍般扭擺了幾下便掙月兌下地,然後很有默契地一齊向牆邊跑去,雙雙將耳朵貼著牆壁听風了。小表哥更是悄聲沖著還站在原地的女乃媽詢問︰「女乃娘,隔壁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啊?」女乃娘剛要敷衍幾句,遠處匆匆跑來一個丫環,喘著氣,一臉驚慌之色,壓著嗓子︰

「不好了,剛隔壁李太師沒了,听說是在朝上突然沒的,御醫也沒法……」,才想喘口氣接著說來著,頭上就挨了一巴掌,卻是藍褂女乃媽子暗下里拍了她一下,眼楮還不住瞪著她,小丫頭趕忙捂了嘴鼻,瞅瞅一旁的桂媽媽,直到臉憋得通紅,才想起往下挪挪小手露出鼻孔來,吸口氣,女乃娘看了忍不住白她一眼,以桂媽媽能听到的音量低聲道︰

「臭丫頭,桂媽媽又不是外人,打你是叫你要時時注意兩個小主子,別看他倆丁點大,鬼精著呢,以後別冒冒失失的,瞎嚼舌根了!」小丫頭連忙點點頭,還不忘繼續緊捂著嘴。

桂媽媽甩下小丫頭,上前牽了小表哥︰「蘭兒,我們帶著小表弟到北苑去找夫人去吧,也不短時間了,夫人定該惦記了。」可蘭兒看小表弟仍舊站在牆邊一動不動,也不願立馬隨女乃娘走,還想著看是能不能听出什麼稀罕事來呢。果不其然,還真是沒令他失望,那邊真有更大的動靜傳來。

只是聲音卻不是悲傷的慟哭聲,而是一個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喊,听著甚是痛苦,短促的嘶喊過後,女子便沒了聲,繼而又是一串「哇哇哇哇」的嬰兒啼哭聲,這邊的幾個人聞之後面面相覷,只因這聲音此時听來甚是那麼不對味兒,無端地叫人怪揪心的,只能任之響徹這相鄰的兩座小院。

而隔壁府上原先的哭喊也因這突如其來的嬰兒啼聲有那麼一瞬的休止,可也只那麼一瞬,緊接著便又哭喊開來。惹得在隔牆听風的某幾個人直是無奈地搖頭再搖頭。

見再沒有什麼新的喧囂聲傳來後,被喚做昭兒的小女乃娃一步一踱地走至榕樹下,看著棋盤,似是思索著方才被迫中止的殘局,一旁的蘭兒一並女乃媽丫頭都瞧著他,等著他開口,因以往每次遇諸如此類突發狀況,小女乃娃總不忘適時地冒出幾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所謂的總結來。

只是此時看他倒十分反常地安靜下來,明亮有神的眼楮有那麼一刻的凝注,听著那還在繼續的嬰啼,聲聲不知為何均往他的小心肝上敲,振得小胸腔一顫一顫的,索性拈了一枚白棋落于棋枰之上,黑棋便只余一片死氣,再無翻身的可能了。小女乃娃這才稍稍地挺了挺小胸脯,很老成地搖搖頭,私語道︰「這娃生得不是時候啊,孩提必是淒淒又戚戚!卻不知是位公子還是位小姐!」

幾個人見他終于說出了他們等待良久的話之後,吐了幾口濁氣,兩個女乃媽瞅他那狀似小大人的神情著實喜人,不管模不模著頭腦,理解不理解其話中端倪,只是走將過去,想著快些把兩孩子帶到正廳去,少听這些哭心喊肺的。見熱鬧看得也差不多了,兩孩子這回很是乖巧地隨著女乃媽一路直奔北苑。

而他們前腳踏出這邊西苑,隔壁太師府那個從來都無人問津的一處東邊小院落,也就是剛才發出那嬰孩啼哭聲的小園子門口,走來一群哭得梨花帶雨的婦人,其中一位衣著頭飾最是尊貴的婦人,看到緊閉的院門,哭得更淒了起來,後來干脆埋進帕子里一頓慟哭,身邊的一位婆子見狀,抹了淚陰著臉上前沖著院門就是一腳,踢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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