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萍隨逝水 第三回 李太師靈堂起設

作者 ︰ 胡可青

那邊廂太師府內號啕聲大作,這邊廂魏國公府北苑正廂房內,王溥王太傅正與夫人秦氏輕聲輕語︰「太師雖薨得突然,但經太醫們診斷,最後確診是操勞過度、積勞成疾所致……哎,也難為文紀了!」王太傅是知道李琛的,「文紀自知得皇上的恩寵並非民心之所向,遂事事力求完備無紕漏,鞠躬盡瘁,不曾想將身子折騰垮了!想來不日皇上會下旨封謚,以慰他在天之靈!」

秦夫人聞言這才信了十分︰「我乍听到消息,心慌不已,哪都不敢去,專守你回,你又遲遲不歸,我這心急如焚,生怕堂上出了什麼事!」

王溥撫了把美髯,拍拍秦夫人肩膀,撫慰道︰「我走不開,一來要陪著御醫們施救,二來皇上還有事交待。」秦氏听了不疑有他,心下大安,卻不知王溥心下仍是忐忑不平。

起初他也怕個中有玄機,便十分留意御醫們診治的過程,見不曾有何不妥之處,再看皇上也是一副遭受突如其來的打擊般神情舉止,方才敢放下心。之後在御書房內,面對皇上的一通詢策,也不再心神大亂,從容應對了這才回了府上。

只是感慨,政局風雲變幻,瞬息萬變,讓人實在很難淡定下來啊!秦夫人這麼一分神,緊繃的神經松懈了不少,想起自己的寶貝孫兒,便問秦夫人︰「我們的蘭小郎呢,今兒個怎麼不來問個安?」

秦夫人睨了他一眼︰「之前不是巴巴地來尋了一回,你不在,我剛好又想著晚上問問你這事的,就囑咐下去,讓他明兒上午再過來給你瞧瞧!」

王溥听著,眉頭更加舒展,「嗯,那就明兒吧,我到靜湖邊攬月亭內坐坐,散散氣兒,你先歇了吧!」說完轉身邁開步子,前腳剛踏出門檻,忽又想到一事,回頭問道︰「昭兒幾時走的,可都安排妥了的?」

秦夫人忙走近前來,回道︰「那消息傳來時,大保也是唬了一跳的,心里不踏實,遂緊趕著收拾了東西,護送昭兒回去了!原也想拜一拜你的,估是等不著了,我就說待下回吧!」

王溥沉吟著點了點頭,忽听秦夫人「 哧」溢笑出聲,不解地問︰「怎了是?」

秦夫人這回整個地眉開眼笑起來︰「昭兒,小不大丁點,鬼精鬼精的,盡說大人話,十足十個老學究模樣,老神在在的,徒惹人疼!今兒個我們蘭兒可不就被他比了去。昭兒娘幾日前不是嫌昭兒太過玩劣,迫他學弈的麼,不曾想才幾天功夫,蘭兒已經不是他對手了。蘭兒到我這訴了一陣苦,非要著也給他請個先生專門來教弈,我說現在的教書先生也是會教棋的這才罷了。剛才陳媽媽指了個丫頭來報,說咱們蘭兒正一個人對弈呢,還自忖著下回不能再丟了臉去。可把我給樂壞了!」說到這,拿起帕子掩嘴笑彎了腰。

王溥听了抿著嘴,心下也是一樂,想起孫子外孫子兩小黃口小兒,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踱著步子出了院子,沿著彎彎曲曲的一帶游廊向前院走去,轉過一座月洞門,就見一圈石子甬道,兩邊各立一排月白紗燈籠柱,周圍花木齊整,愈發顯得月明燈更明。

王溥負著手緩緩走至「攬月亭」,面湖而立,只見明月于湖中漂鳧,似同漣漪嬉戲;又听風吹樹梢,蟲吟石畔,絮絮滔滔卻不顯聒噪。這片「靜湖」是他自己親自立的意,命的名,就為著時刻提醒自己寧靜以致遠。每每遇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情,便會至此,沉下心一點一點梳理,條分縷析仔細琢磨,一步一個腳印地小心應對。

想到李太師,又想自己年近花甲,王溥不由仰天一嘆,今天所得之富貴、地位又能維持多久。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隨先帝打下這江山,是為先帝的左膀右臂,建立大梁後便被封了「衛國公」,當初地位實是無人能撼。

只是先皇太後臨終遺命,告誡先帝勿覆前朝亡國之轍,傳位幼主,使主少國疑,授人以柄,百年後的皇位繼承應「兄終弟及」,弟終之後再傳回兄之嫡長子,務必國有長君,以保我大梁社稷永存。

先帝泣拜接受遺訓,而王溥本身亦覺先皇太後深明大義,言之有理,加之先帝和今上兄弟情深,遂立「金玉之盟」,寓金玉良言之約。世事本難料,可有時預言成真也不足道怪哉。太祖不幸英年而逝,駕崩前遵從盟誓傳位于今上。

今上繼位之時正當而立之年,勵精圖治,發揚先帝勤儉仁愛的治國精神。與先帝好武不同,今上更崇文,且胸藏錦繡、月復隱珠璣,廣開科學門路,大量「天子門生」涌向各路機構,封李琛「太師」之尊,便是對文人志士的變相激勵。因而今上雖即位不些年,但大梁日趨穩定繁榮之勢盡顯。

政治上,今上畢竟也是水里來火里去之人,很有手腕。登基之後逐步收權于手中,其幕府成員如張台、李琛、程琰、賈羽、陳平、劉從瑞等人陸續進入朝廷擔任要職,並慢慢替換太祖朝時大臣。此外,太宗還罷黜了一批元老宿將如李孝義、史弘、張懷德、範召亮和閻美等,將他們調到京師附近做官,便于控制。

而自己若沒有所謂的「德高望重」護佑,再不懂見風使把舵的話,只怕亦是同等下場,如今雖被加封「太傅」餃,但「衛國公」換為「魏國公」,一字之差,其中親疏一目了然。也曾請辭歸老還鄉數次,留個明哲保身,太宗卻是不準。只得苦心經營,掙個表面風光無限、內里如覆薄冰來,如果今上想要便是這個結果,那麼他遂願了!

王溥苦笑一下,轉首西望,隱見太師府屋檐下懸著的白燈籠在風中飄搖,不禁搖搖頭,回身往北苑走去。一宿無話。

天一亮,王溥夫婦,著素淡之衣,梳洗停當,攜了大子、二子、三子,帶了錢幣、挽聯、挽嬸以及花圈等吊禮前往隔壁太師府吊喪。因太宗下令禁止喪葬用樂,因此太師府一片沉寂,肅穆之極。

主喪之人自然是李琛長子李青梧,此時去了冠和上衣,披頭散發,赤著腳,候在中堂右手,見王溥夫婦前,連忙上前拱手長輯行禮︰「太傅您來了!」

玉白的臉上因紅腫的眼圈顯得有幾分蒼黯,也不多話,徑直引了太傅一家至已擺滿香爐、香合、酒果等祭品的靈座前,靈座上懸了李琛生前畫像,右側帛長九尺的銘旌上書「太師李琛之柩」。

王溥領夫人兒子步至靈前上香叩拜,而李琛孝眷在幸簾內舉哀,孝子于案側草薦之上叩頭答禮謝吊。隨後秦氏來到鐘夫人身前,拉過手,哽咽道︰「節哀順變!你可得挺住咯,這諾大的宅子還指著你呢,想開點!」

鐘夫人聞言哭得更凶,也說不出話來,秦夫人無法,回身看了眼王溥,王溥遞了個眼色給她,秦夫人會意,撫著鐘氏的肩,輕慰幾句,擦了淚就起身,低著頭隨丈夫退出靈堂。

王溥至李青梧身前停了腳,他對這個年輕有為的李琛嫡長子還是頗為欣賞的,當下交待道︰「汝一直以來皆深得我意,這會兒也休得哭啼!只擔起嫡長子該擔的,切勿令得我失望!且這宅子是皇上賜予李家的,太師雖故去,汝等且安心住著,將來繼承父志,光宗耀祖!」

李青梧躬身謝道︰「多謝太傅大人抬舉!晚生定不負太傅大人所望!」

太傅點點頭,側身出了靈堂,秦夫人緊跟著,現官至秘書少監的王溥長子王鑄,拍拍青梧的肩膀,抿了抿唇,沖青梧點了下首,然後快步也跟著出了門檻。

出得府門,只見駛來兩輛馬車,王溥識得是參知政事張台家的車駕,便止了步,這時車已停,駕座上滾下一管事,快跑到車門前,躬身扶下張台,後面一輛車也走下一婦人,乃張台內室錢氏。張台看錢氏下了車,轉身一抬眉瞥到王溥,忙攜了夫人上前見禮。

王溥虛扶一下,並回了禮,簡單寒暄幾句,就抽身往自己府里走去,錢夫人也問了秦夫人安,然後和張台一道目送太傅一行,隨後各行其事。

且不提李太師府前院里靈堂吊喪的一行事宜。同前院隔了個荷花池和一座花園的東院落,此時也不見平日里的人來人往,而春天乍來,除了冬青松柏這類四季長青的樹木植物,其他花啊草的盡皆不敢肆意地任性瘋長,只露尖角出來探探風,倒顯得原本只是一般大小的院子,此時竟挺空曠的。

只听院子隱深處「吱吱呀」一陣啟門聲音傳來,吳媽媽其實一夜未眠,又不想起來怕弄出動靜,影響了蕊娘休息。這會從西廂房內出來,從水缸里舀些水,準備燒些熱水留著給蕊娘梳洗,再將糜粥煮上。

又回廂房拿了竹簾,來到正廳敲了敲門,听著里面一聲輕語,便見翠靈過來應了門,吳媽也不急著進屋,只順手將竹簾裝上,然後就任廳門敞著趨味了!

掀簾進了蕊娘的屋,蕊娘正女乃著孩子,面露慈愛,看了眼吳媽,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紅暈,初為人母羞著了!吳媽一彎嘴角,問翠靈︰「小姐夜里可進食了?」翠靈苦著臉搖頭。

吳媽遂斂了容,責怪道︰「小姐,自有少爺們為老爺守節三天不食,可你不一樣啊,你不但要吃還要多吃!否則哪來乳水哺孩子啊!」

蕊娘把視線從孩子臉上移開,抬首對著吳媽頭一點,然後示意翠靈上前,替她穿上孝服。看著白色的孝布,蕊娘心里復雜萬分,她不知該如何自處,是喜眠兒的降臨!還是哭老爺的離世!

實話說她內心深處似是不信這兩件事均是真的,神志仿佛正墮在雲里霧里當中,什麼都看不真切,一切朦朦朧朧。忽然一個念頭冒出來,總算有些頭緒在腦袋里竄動了。

「去把老爺出殯的具體時日時辰問了來!」她這陡地一句話,翠靈冷不防手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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