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虎子還想跟我嘰歪,說要帶著一幫車隊的兄弟過來看我,看毛啊,見了我面你們打算怎麼打招呼,是喊大叔還是喊大爺?我擦都給我滾犢子去!
掛了電話,我心情好得不得了,小婷竟然可以自己住著雙拐出院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什麼!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決定喝一杯慶祝一下,家里翻半天也沒找到酒,倒是把我累得半死,氣都喘不勻了,看來我現在的身體真是不行了,不過我的心情出奇的好,我決定下樓去買一瓶。
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房東,他還以為我是我爺爺,來看我的,我擦,也不好否認,否則他又唧唧歪歪沒個完了,糊弄過去就趕緊下樓,哎呀我現在的身板還真是不行,一趟下來一路喘,幾次差點在樓梯上摔了。
好容易走到小區超市,要了一瓶二鍋頭,買點掛面火腿腸什麼的回去,我現在這樣子實在不適合出門,可我也知道不能老這麼躲著,到底以後該怎麼辦,我也不知道。
出門結款的時候,我的手那個抖啊,你妹的我才多大啊,怎麼就有這種帕金森綜合癥了,我又不是拳王阿里……差一點就把剛買的酒給摔了,最後人家店里的服務員小姑娘過來,硬要給我老人家攙出門……我這個郁悶啊!
回到租住的公寓,四樓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就像是一個艱難的任務,我老人家一路爬上去那個喘啊,都走到家門口了房東又過來攙扶我了,你妹的,你早干嘛去了!
總算是回到家了,剛剛坐下沒多大會兒,門口亂七八糟的一群人敲門,原來虎子這幫家伙真的來看我……
當時我腦子亂成醬子了,這門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我真不想讓這些整天一起玩的兄弟知道,往日的絕代大帥哥,今天變成了滿臉核桃紋的老大爺。
可是我又能瞞他們多久呢,我不可能在家藏一輩子,再說按照我目前的發展趨勢,搞不好再過幾天,我就掛掉了,趁現在還有口活氣,絕別一下也不錯。
我這樣一想,就沒有顧慮了,打開房門放他們進來,沒想到這幫家伙看見我的時候,竟然以為自己走錯門,說聲大爺對不起,扭頭走了!
我勒個去,這幫傻子,沒看見我還穿著以前常穿的衣服嘛,而且我說話的聲音雖然變了,但是語氣和用詞習慣,也還是他們熟悉的老樣子,這樣子就不敢進門了,這些家伙到底有沒有腦子啊!
我就站在門後,通過貓眼觀察外面,這些家伙確實有夠二的,跑到樓上敲敲門,發現仍然找錯門之後,又下來到我家這一層,這次沒直接敲門,而是拿出手機撥我的電話,我兜里的電話剛響了一聲,我就反應過來,一把把電池扣掉了。
因為他們剛才沒認出我,就在他們轉身離開的工夫,我剛剛鼓起的勇氣,已經完全消失殆盡,我已經不再有勇氣去面對這些朋友,告知他們,我就是他們熟悉的小楠。
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與其讓他們記住曾經有一個死去的朋友,是個七十歲容貌二十二歲心靈的妖怪,並從此成為大家茶余飯後的談資,還不如大家從此永不見面,讓他們對我的印象,全部都停留在以前大家一起玩摩托車的沒好日子。
這些家伙的耳朵倒是真夠尖的,我的手機就響了一聲,他們竟然也听到了,虎子叫著我的名字猛捶門板,我背靠在門板的另一邊,一道門板仿佛把我們這些往日里親密無間的朋友,分隔到了兩個相距遙遠的時空。
這些家伙折騰半天見我始終不開門,終于搖搖頭,下樓走了。通過貓眼,我看見他們下樓時的背影,你妹的,我竟然流淚了……
他們走了之後,我一個人拿出酒喝起來,也許人一喝多就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一邊喝一邊哭,最後瓶子一丟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再次睜開眼就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酒喝得有點多,覺得頭疼,而且身上發燙,總覺得很癢就忍不住想撓,這一撓不要緊,撓過的地方皮膚開始爛掉,也不覺得疼,不怎麼流血,就是橫七豎八全身都是裂紋,整個人就像一條滿是裂口的破麻袋。
我想也許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了吧。哎,真是遺憾呢,畢竟我才剛滿二十二歲,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馬上將要走向結局了。
這時候我想起老家的父母,小婷已經沒有事了,我現在唯一還牽掛著的就是他們,如果我就這麼死掉,真不知道他們要怎樣面對。想到這里我心覺得特別愧疚,可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2010年10月14日周四多雲轉陰
沒想到我竟然一覺睡了三天兩夜,這是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在我睡著這期間我不停地做著噩夢,醒來後卻什麼都記不得了。
我睡醒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進衛生間去照鏡子,說是跑去,其實我虛弱得連走路都困難。
前幾天照鏡子,每次都有「驚喜」給我,按說今天我應該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預期,但是當我看到鏡中的自己時,還是被自己的樣子嚇得傻掉了,控制不住一拳砸碎了鏡子。
滿身都是破裂腐爛的皮膚,和從皮膚裂口翻出來的血肉,臉上腐爛得大塊大塊皮肉半掛在臉上。我現在的尊容跟生化危機中的喪尸,有什麼區別?如果我這個樣子走到大街上,一定會被當做怪物擊斃。
現在我終于明白,我留在人世間的時間已經不多,有些事我得盡快去做。
第一件事是給老家的父母寫遺言,現在我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我才發現父母親才是我最無法割舍的,最親近的人。我不知道該怎樣告知他們,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些事情,我只能最後一次欺騙他們,說我得了絕癥無藥可治。
半年前的事故,養傷修車,花完了我幾乎全部的積蓄,還好我那萬惡的老板,剛給我開了這個月的工資,加上前段時間省下來的,一共不到六千塊錢,我給自己留下八百,剩下的都留給家里。
第二件事,是我要親眼確認一下小婷是否真的康復了,這件事有點困難,因為我現在的尊容,走到哪里都會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而且我現在虛弱得走幾步就要歇歇,喘口氣,怕是走不到小婷家,我就掛到半路了。
還好,我家里還藏著一輛,破得跟垃圾沒兩樣的小踏板摩托,是我買gsx1300r之前,一直代步用的,買了鈴木隼之後就再沒踫過它,因為太破也賣不出去,試了一下居然還能用。
我就把家里的床單給撕了一條條的,把自己從頭到胸口,全部包裹嚴實了,只露出眼楮和嘴巴,穿上衣服豎起究竟衣領,戴上頭盔和墨鏡,理論上別人不可能看到我那張怪獸級別的臉了,這才開著破踏板去找小婷。
到了小婷家所在的小區,我不敢真的去她家里找她,就算我沒變成現在的樣子,她父母也不會允許我再次接近她的。我只好把車停在小婷家樓下等著,盼望著老天降下奇跡,讓小婷從我身邊走過。
也許是我的運氣不好吧,我究竟等了幾個小時,我自己都搞不清了,而且我古怪的打扮,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甚至這小區的狗都特別喜歡對著我狂吠。對于我現在的身體而言,坐在破踏板上幾個小時等人,是很艱難的事情,我知道我堅持不了多久了。
就在這時奇跡發生了,我竟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一回頭,竟是小婷。想不到我就算是變成這樣子,她也能認出我。
我轉回頭看她,我肯定她看到我的臉時絕對嚇著了,她的臉一下變得毫無血色,連退了好幾步,然後對我說抱歉,她認錯人了。
這麼近的距離,我可以完全確定,小婷的身體已經徹底康復了,她還像過去那麼漂亮,臉色紅潤,聲音清脆甜美,這就夠了。看到她這樣,我想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在我還在內心糾結,要不要跟她說,我就是小楠的時候,她父母從後邊跟上來,把她帶回家了,原來小婷一直被她父母嚴加看護著。她被帶走的時候有好幾次回頭看我,我也一直在望著她,我知道,這次就是我們的絕別。
做完這兩件事之後,我回去的路上買了些方便攜帶的飲食,準備做我計劃要做的第三件事情,也是我人生中最後一件事情,到深山里找一處風景優美,人跡罕至的地方,等待我生命的最後結束。
想到我也沒可能再回來,就把家里的東西大概收了一下,裝在幾個大箱子里打好包,把我的房門鑰匙、寫給爸媽的遺書、銀行卡和密碼,給虎子的留言等等小零碎,還有我自己選定作為歸宿之地的gps坐標寫在一張紙條上,封在一個大信封里,打電話叫來同城快遞,專門囑咐他押後3天,再把信封送出去,收件人是虎子,我最好的兄弟。
然後我把帳篷、睡袋等野營用的裝備收拾好,捆在那輛破踏板摩托上。做完這一切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被抽空了一樣,疲憊得像條死狗。
強忍著無法抗拒的疲倦,我寫完這篇日志,頭暈得幾乎出現幻覺,感覺自己從主視角切換成了第三人稱模式,我必須去好好休息一下了,對于現在的我來說,用這副即將死去的脆弱身體,進行明天最後的旅程,可以預期一定是充滿了艱難的。
我選定的最後歸宿之地,是我以前徒步爬山時,偶然發現的地方,因為人跡罕至而安祥寧靜,四面都是雄偉壯闊的大峽谷,滿山蒼翠的松柏,遍地絢爛的野花,我將會在那里,靜靜地等待,我的一切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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