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長揚從小樓里出來時,雨已經變成了瓢潑大雨。邵公公提了件油衣,撐著把傘,無聲無息地從陰影里走出來,將油衣遞與蔣長揚,笑道︰「咱家送將軍出去。」
蔣長揚假意推辭了幾句,卻也沒有太堅持。風雨很大,縱是有雨傘油衣,二人也很快就感受到濕意正從靴子肩頭頭頂往身上一寸一寸地浸進去。
邵公公便道︰「蔣將軍,這個時候趕回去也是全身濕透了,不如去咱家那間小屋子里坐著烤烤衣物,喝杯熱茶湯?咱家那里有御賜的蒙頂石花茶。」
「內侍監不用侍奉聖上?」蔣長揚停住腳步,看向邵公公。邵公公奸得似鬼,自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突然要送他,不過是要替皇帝說一些皇帝不方便親自說出口的話而已。
「聖上今晚放老奴的假。」雨夜里,邵公公的白胖臉蛋印著燈籠的光,慘白中帶點青,一雙眼楮卻亮得猶如兩簇鬼火。
蔣長揚便不再言語,跟著邵公公一起穿過那荷塘。雨有些大,池塘里的水已經漫上水里的石墩子,邵公公一個不注意,一腳踏空,險些跌落。蔣長揚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他的胳膊,將他輕輕放在石墩子上,然後接過他手里的燈籠,一手夾了他的胳膊低聲道︰「我來吧。」
邵公公順從地將手里的燈籠遞與蔣長揚,笑道︰「將軍這膂力少說也有一兩百斤吧?」
蔣長揚淡淡一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提著他快步往前走去。
邵公公邊走邊道︰「聖上最近很念舊……難得听他和人說這些。前幾日聖上就和老奴說啦,你真是老實得過了頭,卻又讓人恨得牙癢癢。讓你閉門思過呢,你倒好,真的去做這些女人干的事情去了,實在不爭氣……不過呢,總比上躥下跳的好……」
上躥下跳,蔣長揚想起朱國公府最近的舉動來,不由暗自嘆了口氣。邵公公偷眼窺探著他的神情,冷不丁道︰「再過些日子,方伯輝節度使就要回安西都護府去了罷?」
蔣長揚面色不變︰「在等旨意呢。」
邵公公嘿嘿了兩聲,把胳膊從蔣長揚手里抽出來,靈巧地跳到了岸上,指指對面一間屋子︰「就是那里了。」
蔣長揚從芙蓉園出來時,天剛蒙蒙亮,大雨已經變成了綿綿細雨,被水浸透的六合靴一腳踩下去發出「格機格機」的聲音,讓人听著牙齒和骨頭都是酸的。看著鄔三血紅著一雙眼楮從侍衛值宿的房里歡天喜地的朝他奔過來,他不由得想,不知牡丹這會兒在做什麼?是不是也等他等得眼楮發紅?
「公子爺?」鄔三牽過馬,探詢地看向他。
蔣長揚輕輕搖了搖頭︰「回去後再說。」袖子里的那塊玉佩滾燙滾燙的,他遇到過很多事情,處理過很多事,卻都沒有這一樁這麼難。難怪得皇帝會親自和他提起往事,還如此大方地放過了他。
下了一夜的雨,街道上泥濘不堪,馬兒稍稍放開一跑,就濺起泥漿無數。鄔三故意和他開玩笑︰「要是能做了宰相,就可以用沙子直接鋪到家門口了。」蔣長揚微微一笑,不用沙子直接鋪到家門口的殊榮,家里有牡丹等著他就比什麼都好。
一路行進去,院子里靜悄悄的,牡丹的房里卻還亮著燈光,她還在等他。蔣長揚將靴子在門口踢了,赤著腳走進去,立在屏風外往里看。昨夜的燻香已經淡了,龍檀木綠衣燭奴手里捧著的五色香蠟燭已快要熄滅,紫綃帳半卷著,牡丹合衣躺在上頭,只月復部搭了一個被子角,閉著眼一動也不動。
蔣長揚輕輕出了一口氣,從芙蓉園帶來的不快與壓力頃刻間少了許多,這是他的妻子,他的家,為了這一刻的溫暖與寧靜,是值得的。
「郎君,熱水和干淨衣物都已經備下了。」恕兒過來小聲道︰「剛閉上眼呢。讓奴婢等您一回家就喊她。」說著就要上去叫牡丹,蔣長揚忙制止她︰「出去吧。」
蔣長揚洗漱完畢,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小心翼翼地在牡丹身邊躺下,雖然很累,卻半點睡意都沒有。盯著牡丹看了一會兒,先輕輕撫模她的臉頰,然後又無聊地用手指比自己的嘴有多大,又去比牡丹的有多大。
比著比著,忽見牡丹唇角控制不住的翹起來,「嗄你是醒著的,你裝睡」蔣長揚伸手去扒牡丹的眼楮。牡丹翻了個身,八爪魚一樣地纏上他,把頭貼在他懷里,小聲地笑起來︰「看你有多無聊。原來平時的沉穩都是裝出來的。怎樣?你的嘴大還是我的嘴大?」
「這樣比不真切,要這樣才真切。」蔣長揚把牡丹從他懷里拔出來,噘著嘴要蓋上去。
牡丹側過臉,伸手去蓋他的嘴︰「別鬧啦一夜沒睡,你不累我身上也軟著的,趁著天色還早,睡一覺吧。」說是拒絕,那聲音卻軟綿綿的,仿佛是邀請一般。
蔣長揚心里一動,看著牡丹睡得微紅的臉頰和迷蒙的星眸,就有些心猿意馬,蠢蠢欲動。他翻了個身,將牡丹放在他身上︰「我都听你的。」
仿佛是說,你想把我怎麼樣都行,都听你安排,你來吧……真可愛,牡丹撲哧一聲笑出來,摟緊他的脖子,使勁親了他一口,將頭埋在他胸前,小聲道︰「睡吧,睡吧,一夜沒睡呢。」
「我不……」他眼巴巴地看著她,仿佛在撒嬌。
牡丹壞笑著解開他的衣帶,指尖來回轉了兩圈,看到他的貓一樣舒服地眯起來時,突然在他的肩頭使勁咬了一口,听見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大笑著滾到床內側去︰「疼死你,還想不想?」
「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我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蔣長揚爬起來,色厲內荏地抓住牡丹的胳膊要往外扯,牡丹死死揪著床柱不放手︰「將軍饒命……小的知錯……咦……」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卻是蔣長揚的牙齒輕輕咬在了她的腰間,並且慢慢往下移動,與此同時,一只溫熱的大手從披袍下賊一樣的溜了進去,試探著一點點往下。
蔣長揚睜著一雙黑亮的眼楮,邊動邊狡黠地打量著牡丹的神色,看到她越是不安他越是興奮得意,越發放肆。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朱紅薄羅披袍和白色的里衣飛起,彼此糾纏著伏在蜀錦地衣上,像一抹最輕柔的流雲,旖旎而纏綿。
清晨的風,夾雜著沙沙的雨聲,從門縫、窗縫里鑽進來,穿過水晶簾子,繞過四角的鎏金香獅子,吹落一室馨香。
順猴兒叼著一根草,抱著胳膊,吊兒郎當地看著國公府宿醉的兩個管事︰「哥哥們一定餓了,這是廚下剛做好的胡餅肉湯,新鮮得很。」
兩個管事按著一跳一跳地疼的頭,互相交換著眼色,提心吊膽,唉聲嘆氣︰「大公子還沒歸家麼?我們要見少夫人。」
順猴兒笑道︰「大公子是歸家了,但又連夜出門了,這會兒還沒回呢。少夫人侯了一夜,才剛躺下,你們確定真的非要見她不可?」見那二人都不言語了,順猴兒一撩袍子挨著他們坐下,親切地道︰「哥哥們,咱們都不容易,何必一個為難一個?能交差就行了。」
財祿嘆氣︰「我們是想交差呢,但也得有個說法吧?」
順猴兒笑道︰「你們回去後,就說公子爺連夜出的門,其他都不必說,府里自然知曉。」
好容易哄走了那二人,順猴兒往長凳子上拉平了一躺,睜著眼楮看著屋檐上滴下的雨滴發呆。忽見恕兒走進來,道︰「國公府的管事呢?」
順猴兒不動,斜著眼楮看著恕兒︰「被我收拾走了,怎樣?」
看他全身沒骨頭似的,男生女相,恕兒皺皺鼻子,把一疊信送給他︰「能怎樣?好事呀。起來,郎君吩咐你和鄔總管馬上出門,把這個送出去。」
「好 」順猴兒一個鯉魚打挺,利落地躍起,一陣風似地從恕兒身邊掠過,等恕兒反應過來,手里的信已經不見了影子。恕兒低聲罵了一句,自去廚下安排飯食不提。
巳時,牡丹伸了個懶腰,睜開眼楮,蔣長揚已經不在身邊。寬兒听見聲響,忙進來伺候她穿戴︰「郎君去了書房和袁先生商量事情。說是法壽寺去不成了,晚上家里會有很多客人,請娘子讓廚下把飯食準備得好一些,肉一定要夠,酒一定要好,其他都不是問題。」
定然是昨夜在宮中又領了什麼差事。牡丹想了想,便道︰「那你和林媽媽替我跑一趟,把昨日備下的幾份禮都送出去。就說我改日再親自登門拜訪。」
這里剛收拾妥當,又來了訪客,這回來的卻是老夫人身邊的紅兒。進門行了禮問了好,笑道︰「老夫人說大公子有事不能去不要緊,不能耽擱了正事,請少夫人過去一趟就好了。」
看來是非去不可。左一趟,右一趟的,也不是辦法。蔣長揚有正事要忙,這些事情就由她來處理好了。牡丹索性應了,正兒八經裝扮起來,讓人去和蔣長揚說了,登車往國公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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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應該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