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牡丹回答,老夫人便已然知道了答案,氣哼哼地道︰「這個當口,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也不使人來說一聲,多大年紀的人了,還這般貪玩。」口里說得輕巧,心中卻忍不住猜疑,杜夫人從前是常年出入宮中的,與許多人都相熟,朝會過後就突然不見,只怕是又去尋什麼人訴苦,給府里添麻煩去了罷?心中就有些惴惴,卻也不敢四處嚷嚷,只讓人去問杜家。
誰知杜家人早就走了,那僕從也不敢多問旁人,只得回來回話。老夫人很生氣,她年紀大了,早就又累又乏,就是憑著那口氣一直撐著的,無奈地等了一回,見多數人都走了,始終不見杜夫人。又見天色陰沉,竟然飄起大雪來,不耐煩之極,皺著眉頭道︰「留張車給她,我們先走。」
牡丹早就巴不得趕緊回去的,听她發了話,自然不會表示異議,而且以實際行動來配合她。老夫人卻又多了個心眼,把身邊一位慣用的常嬤嬤留下來,美其名曰不放心杜夫人,留這個候著,其實就是要常嬤嬤看清楚,杜夫人是從哪里回來的。此外又使了人去前頭和蔣重的貼身長隨說這事兒,只等蔣重一出來就第一時間告訴他。一切都安置妥當了,方才帶著牡丹一起回家。
到了國公府,國公府的院子里已經豎起竿子懸起了幡,蕭雪溪忍下委屈在門口迎著了二人,搶上前去扶住了老夫人,笑道︰「椒酒和五辛盤都已經準備好了的,就等國公爺他們歸家,就可以獻壽。」
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夸贊了她幾句。
蕭雪溪卻又賊精賊精的,立刻就發現杜夫人沒回來,便故意小心翼翼地問起老夫人︰「母親呢?」
老夫人現在最怕就是這婆媳間又鬧出什麼事來添亂,始終也是防著蕭雪溪的,便淡淡地道︰「她有事兒從後緩行一步。」因見牡丹也下了車,便叮囑道︰「快回去換衣服罷,他們回來還有些時候,你就先躺一躺,小憩一回。今日可把你折騰夠了。」說著又掃了牡丹的小月復一眼,汾王妃今日不說,她還真沒注意,真是有點大。
牡丹听到她難得關心自己,心里略微有些詫異,隨即又明白過來,怕是為了蔣雲清的事情,她心里愉快著,看在汾王妃的面子上也要對自己好幾分,便心安理得地接了她這份「關懷」,辭過老夫人,自回映雪堂。
到底是嫡長孫,又是孕婦不一樣,蕭雪溪見著,又是一陣發酸。勉強收回心思,自討好老夫人不提——不管怎麼說,蔣長義說得對,做了媳婦就和女兒不一樣了,不管做什麼,都得把理給佔全了才是。他們只是庶出,還行三。現在是杜夫人失了老夫人和蔣重的歡心,蔣長揚和牡丹不願意搭理國公府這邊,蔣長忠沒在家也沒娶親,這才讓她有機可趁,若是將來有一天蔣長忠娶了親還出息了,哪里還有他們的半點位置?但願今日自家的父親能把那件事給辦妥了,她想到能把杜夫人加在她身上的事情原封不動地還給杜夫人,就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愉快。
天上雖然飄著大雪,映雪堂門口卻是早就用了稻草墊子鋪上的,林媽媽便同牡丹夸贊在家留守的寬兒︰「還是寬兒細心,這樣不管下多少雪,什麼時候想出門,都不怕滑。」
牡丹點頭稱是,這雪薄薄一層落到光滑的石面上,最是滑得緊。她不比從前,現下最怕的就是摔跤。住在曲江池那邊的時候,下了雪她就不出門,老老實實在屋里坐著,遛彎也在屋里遛。可是到了這邊就不同,總逃不離要隔三差五地出門往老夫人那里走走。
林媽媽絮絮叨叨的︰「老天爺也是疼好人的,若是在宮里頭的時候下將起來,把衣衫給浸透了,還不知道冷成什麼樣呢。」
牡丹抿嘴笑起來,這樣說來,自己的運氣還真是好。上了馬車,老夫人來了,正好想走才下的雪,這雪下得很及時。想著便又想到了安康郡主要打馬球,怕是也打不成了。
她這一覺十分好睡,一覺醒來,只覺全身都暖洋洋的,雪光映著窗戶,照得屋里亮堂堂的,安靜而舒適,由不得人沒有好心情,她剛想伸手就听到耳邊傳來細細的呼吸聲,抬眼一瞧不由笑了,蔣長揚正歪在她身邊瞌睡呢。長長的睫毛翹著,鼻梁挺直,嘴唇紅潤,微微嘟著,看著怎麼也不像平時那副嚴肅沒表情的模樣,倒有幾分可愛樣了。
他昨夜陪同小四到半夜,天不亮就起身,是沒睡好。牡丹心里柔柔的,便捧了他的臉,輕輕在他唇上印了一吻,見他沒反應,又拿頭發去描他的睫毛。蔣長揚抿了抿唇,大手一伸,把她按下去,意思是不要搗亂。牡丹也就安靜地躺在他身邊,把頭歪過去靠了他的肩頭,與他靜靜相依。心里卻又覺得奇怪,她睡了好一覺了,想來時間不會太短,也不知此時是什麼時辰,為何沒叫她去敬椒酒、五辛盤獻壽?蔣長揚反而跑來和她躺在一起睡午覺?
想著便有些躺不下了,輕手輕腳地起了身,又替蔣長揚把屏風給掩上。寬兒和恕兒听見聲響立刻進來伺候她梳洗,先尋了套銀紅色的錦繡襦裙給她穿了,又問她梳什麼頭。
「就隨便梳個簡單大方些的。」牡丹將烏黑順滑的頭發就用手指捋了幾把,低聲道︰「什麼時辰了?外頭是不是已經獻過壽了?我覺著我這一覺睡得夠長的。」
「已然申正了呢。還沒有獻壽,所以就沒叫您。」恕兒的消息仍然很靈通,「國公爺還沒歸家。」一家之主都不在,自然不能獻壽。
「夫人呢?」牡丹訝異不已,蔣重和蔣長揚、蔣長義一起出的門,兒子回了家,他卻沒回來,這是怎麼說?難不成他們夫妻二人一起約好了的?
恕兒笑道︰「夫人是未時三刻歸的家。回來就往老夫人房里去請罪了,看著春風滿面的,似是有什麼好事。您要想知道是什麼事,奴婢就去打听了來說給您听。國公爺麼,听說是被幾個以往相好的拉去吃酒了。怕是要天黑才能歸家。」
牡丹笑罵道︰「你當我是真閑得無聊,想操這些閑心呢?沒事兒做了不是?」她不想生事,卻也知道自己在這里住著,不能把手下的人給約束得太死,這樣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自己不至于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恕兒便笑︰「知道您忙。不過如果真是好事兒,興許晚上您就知道了的,哪兒用得著奴婢去問?」說著讓寬兒把鏡子放到牡丹身後照腦後的發飾給牡丹看︰「您覺著怎樣?」
「很好。」牡丹對她的手藝自來滿意,只略略看了一眼就讓寬兒放下了鏡子。裝飾得當,便歪在一旁看兩個丫頭做針線。才看寬兒把一件小衣裳的邊給縫上,恕兒做了半只小鞋底,林媽媽就進來道︰「老夫人那邊有請。好像是有什麼事情要問您。」
雪已經停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和台階上俱都打掃得干干淨淨的,綠蕉立在簾下,看到牡丹主僕幾人過來,便笑著同里頭道︰「大少夫人來了。」
寬兒扶著牡丹一腳踏上台階,正要再上一級,突然一個趔趄就栽了下去,她靈巧地一撐,又站住了,可還沒站穩,又是一滑,這下子倒是真的完全失了平衡,全速栽倒,百忙之中,她第一件事就是把牡丹的手給松開了,省得殃及池魚。牡丹離她最近,下意識地要伸手去扶她,斜刺里被林媽媽一把將手給拉開,連帶著人都被拉到一旁。再反應過來,寬兒已經跌在了她剛才站立的地方,疼得齜牙咧嘴的,爬都不起來。牡丹不由後怕,若是她拉著寬兒或是寬兒不放開她,說不準也給連帶著拉一跤。
林媽媽往前一看,那台階上結了一層薄冰,且還有些松動,這樣的冰最是滑人,一個不防就是一大跤。老夫人的房門外怎會有這樣懶怠的奴婢?可是天寒地凍的,剛掃過雪又凍了上了冰實是再正常不過。心下有些了然,不甘心吃了這個暗虧,便裝作粗魯不知規矩,咋呼呼地大聲喊起來︰「我的天大少夫人這是福大命大幸虧得是寬兒這丫頭打的頭陣,老奴眼疾手快拉開了您,不然這會兒可怎生好?」
綠蕉的笑容一半綻放在臉上,有半截僵硬了,趕緊命人拿了氈子來鋪在台階上,下去親自扶了牡丹往上頭去,殷切地問是否被驚嚇著。又命人把寬兒給小心扶起來,就近送到廂房里頭去看看是否傷到了骨頭。
此時老夫人等人已經听到了動靜,都趕了出來,無比熱情地對著牡丹噓寒問暖。老夫人有些後怕地道︰「沒摔著就好。」不然蔣長揚怕是要把她這里給掀翻了天。
杜夫人也道︰「真是福大命大,下人們也伺候得好,若是適才那丫頭或是林媽媽反應慢點兒,這會兒丹娘可就……說起來,是誰這樣粗心?除冰也不弄得干淨些兒。我早就說過,這台面太過光滑,積了薄雪或是結了薄冰最是害人,要墊塊毯子才好的。這不,險些就出大事了吧?」邊說邊看向蕭雪溪,這些瑣事早就是她在料理了,這回看她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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