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遲疑了一下,沒接。
水溶看著她,輕笑搖頭,塞進她的手里道︰「沒毒,快喝--你想把病氣過給本王?」
怎麼說話的!黛玉蹙了蹙眉,只好小口小口的抿了進去,入口微苦,入喉辛辣,入胃卻覺得一股暖意涌了上來︰「多謝王爺。」
水溶下頷一抬,示意她自己把空了的杯盞送回桌上。黛玉無奈,只好緩緩起身,將杯盞送回幾上。馬車在這時輕輕顛簸了一下,黛玉重心不穩,便跌坐在了水溶的身邊,大窘,又小心的往外挪了挪,卻不能保持剛才的距離。
水溶只是看著她這番女孩兒家的窘態,眼角不由得噙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想了想,又斂去笑意︰「以後出門要小心點,盡量多帶幾個人。還有別往這種偏僻路徑上來。」
黛玉詫異道︰「王爺的意思是……」
「你以為呢?」水溶神色微沉︰「難道這幾次三番都是湊巧不成?你湊巧今日出門,湊巧走了這條路,湊巧遇到了泥沼陷了車子,湊巧遇到了山匪?這麼多湊巧,不會太巧了麼?」
他每說一句,黛玉的心都跟著涼了一分。原來仍然是有人要害自己,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本以為離開了那府中,就會躲過,可沒想到仍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連自己身邊都有……
黛玉輕輕的嘆了口氣,忽然倍覺淒涼,這個世上,終究還是自己一個人,孤立無援,如剛才那種關頭,她都沒有一個人可以依靠,可以指望,可以想起?
眼角,一滴淚靜靜的,毫無征兆的滑了下來。
驚覺時,黛玉連忙將帕子擦去,偶瞥一眼水溶,見他輕輕後仰在軟靠上,闔眸養神,似根本沒看見,這才放心,亦將目光垂落下來,縴長的睫毛在如玉的面容上留下一小片淡淡的剪影。
水溶驀得開眸,定定的望她,為何那一滴偶然滑落眼角的淚,讓他的心輕輕的燙了一下。
那種感覺,是什麼?
水溶眉峰鎖了一下,再度將目光轉開。
偶有幾許風透進來,雨點落聲亦漸漸小了幾分。這份安靜,並未能持續多久,一聲尖利的馬嘶,令氣氛陡然間再度緊張。
殺聲喧騰,饒是黛玉不懂仍然可以听出來,這次的絕對不是幾個山匪那麼簡單。
一根利箭挾著風聲,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和力道穿透了車簾,奔黛玉而來。
一切都快到來不及反應,黛玉只覺得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挾住,然後身體不受控制的調轉了方向。
嗤啦一聲,車簾粉碎。
噗,尖利的弩箭刺入身體,一朵暗紅妖嬈正慢慢的在那縴塵不染的白衣上綻開。黛玉驚住,這一箭本來會刺入自己的胸口,現在卻楔入了他的左臂,就要失聲驚呼時,卻見水溶對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低聲道︰「別怕,沒事。」一伸手將在外面的弩箭折斷,聲音果決,銳氣逼人道︰「敢傷本王的女人,不要命了是不是!殺無赦!」
「是,王爺!」
最後一句話,令黛玉完全呆住,而水溶已經俯身在她耳畔,帶著熾熱的氣息撲在黛玉臉上︰「冒犯了,算你幫我。」
黛玉臉燒的通紅,用力掙開身體,手腕卻被他鎖住,愣愣的看著那血染的手臂,那血的顏色很暗,她偶爾听人說過,人中了毒,血就會變成黑色,難道……
「沒錯,是毒箭,不過,不礙事。」水溶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的道,那分從容始終不變,甚至嘴角還帶了一絲笑︰「是我連累你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送回家去。」
也許是他的從容感染了黛玉,黛玉此刻心反倒是鎮定下來,看了一眼被他緊扣在座上的手腕︰「王爺,請你先把手松開。」
水溶薄噙了一絲淡笑,望著她冰樣的面容︰「你確定?」
黛玉點頭。
水溶分毫沒猶豫的把手松開。
可就在這時,馬忽然狂嘶一聲開始加速,瘋了一樣的向前狂奔,跌跌撞撞,幾乎就是失控,水溶這一松手,便是劇烈的一顛,沒有車簾阻擋,黛玉幾乎要被甩出車子去,幸而,幸而……
落在了他的懷里,或者說他未受傷的手臂緊緊的攬住了她,水溶俯身垂眸望著她︰「還嘴硬麼。」見黛玉俏容通紅,張嘴要說什麼,立馬截住︰「登徒子,我知道,這個時候,本王就姑且做一會子登徒子又何妨。」
黛玉氣急,說不出話來,可也明白這樣的時候不是斗嘴的時候,眼見得那馬車越發的失控,跑的搖搖晃晃,焦急道︰「王爺,你不能讓馬停下來麼?」
水溶滿眼無辜︰「本王不懂得馴馬。」
黛玉氣結︰「那前面是……」
水溶悠悠然的丟出一句︰「懸崖罷。」
這麼一句話,偏偏被他這麼平靜的說出來,黛玉看著他,一時也無法,索性不說話了。
水溶道︰「怕了?」
「怕又如何,反正現在也沒得選。」黛玉平靜道。
水溶一笑︰「沒得選,那只有同生共死了。」那語氣說不上是認真或是玩笑。
黛玉不語,如玉的面容疏疏冷冷,風如刮骨之刀撲了過來。路盡頭便是懸崖,毫無疑問,這車就會這樣翻下去,然後粉身碎骨。
一步,兩步,瘋了的馬速度根本未曾減弱。
那男子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微笑,目光卻漸漸的冷峻起來,將黛玉的手臂放在自己的左臂上︰「抓緊我,閉上眼楮。」
低低的嗓音帶著一種無可辯駁,黛玉只好閉上眼楮,用力的抓住他的,這一瞬,除此之外,似乎再無支點。
一聲尖利的馬嘶,什麼東西 嚓一聲折斷同時便是一個劇烈的撞擊,天旋地轉。
然後,一切都停止了。
在懸崖的端口。
一步之遙,那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車卡在了懸崖口一棵合抱粗的松樹上,將松樹攔腰折斷,三匹馬都不見了蹤影,韁繩是被齊齊砍斷的,而馬血淋淋灕灕的了一地。
水溶刺死一匹馬,然後砍斷了兩匹馬的韁繩,馬沖落懸崖的一瞬,力道一松,馬車的方向隨之倒轉,慣性使然正好撞在了樹上,斷裂車梁深深的穿進樹身之中。
「好了,都沒事了。」一個泓澈的聲音輕輕的在耳畔響起。
黛玉睜開眼楮時,水溶立在車的邊緣,一手提著劍,近在咫尺,沖她微微而笑,眸色沉靜。
雨已經停了,崖口的風很大,令他的墨發微散,白衣獵獵而起,澄澈的陽光透了進來,他的整個面容都浴在陽光里,有著如和闐玉般明淨而溫潤。
謫仙,當如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