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出至二門外的時候,幾個媳婦婆子圍著在那里指指點點,見黛玉來,忙自動讓開,笑道︰「姑娘來看看,可是個稀罕物呢。」
「老人說,這樣的東西都是通靈的呢。如今跑到咱家里來,定因姑娘是有福氣的人。」
黛玉看時,一個比貓兒略大點子的小白狐渾身顫抖的蜷縮在階下,通體毛色如雪,竟是一根雜毛也無,更可罕的是尖尖的小臉上嵌了一雙剔透晶瑩的藍眸,純淨的像湛藍晴空,此時卻滿是驚怯恐懼。
紫鵑道︰「看來是被人追的狠了,所以怕的緊呢。」
話音未落,外院傳來陣陣馬嘶聲,似乎是來了不少人。
黛玉道︰「著人去看看。」正說著,那小狐狸哧溜一聲像個雪團子般的躥了過來,滾在了黛玉的裙邊,將潔白的小爪子搭在黛玉裙角,哼哼唧唧的,像是撒嬌又像是乞憐。
黛玉蹙了蹙眉,微微俯身,削蔥般的手指輕輕的模了一下那柔軟的白毛︰「你要我救你?」
小白狐又哼唧了兩聲,一團白毛蜷縮著哆嗦的更加厲害。
這時,外頭的婆子已經問明了進來,向黛玉耳語幾句,然後又道︰「看那樣子,像是官家的人,只說看見這只白狐跑到咱家來了,來要回去呢。」
黛玉听了心頭有數,低下頭看著那只趴在自己裙邊尋求庇護的小白狐,心下惻然,可終不由己的道︰「對不起,我也愛莫能助。」輕輕一錯臉,示意那婆子。
那婆子便一把拎著小白狐後頸將它拎了起來,小白狐拼命的掙扎,吱吱的亂叫。黛玉終歸不忍,責道︰「輕一點,別弄傷了它。」
婆子笑笑答是,便退了出去,答對了幾句,似是將小狐交給了來人,那小白狐叫的更加淒慘。
雪雁低下頭,咕噥了一句︰「真可憐。這些人抓了它肯定是要殺狐取皮了。」
紫鵑輕嘆道︰「雪雁算了,在外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黛玉本是要轉身回去,听見這二人的話,便罥煙眉輕蹙,終于下定決心似的道︰「雪雁!」然後下頷一抬,示意外面。
雪雁立刻會意,開心的笑起來,道了聲是,便跑了出去︰「等一下。」
那些騎馬來的人正要走,听見這聲又都停下,轉過身來。只有一個人動也未動,仍然兜緊馬韁,一身墨色錦衣在馬上獵獵生風,若振翼的蒼鷹。他將下頷微轉一下,示意去問清楚。
而那只小白狐正是被倒栓了四爪掛在他的馬背上,正徒勞的掙扎著。
那個手下過來,粗聲道︰「小丫頭,你攔住我們作甚。」
雪雁暗罵了一聲殘忍,便仰臉道︰「我家姑娘喜歡這只小白狐,拿十倍的銀子跟你們買了這只白狐,如何。」
那手下先是一怔,旋即笑道︰「這可不行,我家主子費了好多心思才抓著的,還有用。姑娘喜歡,別處買去。」
雪雁俐齒伶牙,毫不示弱︰「哎,可是我們家姑娘就看上這一只了,你們賣是不賣,左右你們又不吃虧,別處再打一只就是了。」
「好刁蠻的小丫頭!」另一個人不耐煩的拉出半截直刀來︰「滾,滾,滾,小心爺手里的劍不長眼!」
「光天化日,難道要在百姓家門外就動粗麼。」一個冷冷聲音響起,並不高,卻透著清傲,如碎落一地的冰稜。
所有人都愣了愣,黑衣男子終于緩緩的轉過身來,墨發之下的面容絕艷驚人,正是宇文禎。
宇文禎黑黝黝的眸子透著懾人的冷芒,可是這冷芒卻在觸及那抹縴縴素影,慢慢暖了起來。
淺素裙裳,披著風帽,帶著面紗,只見娉婷裊裊的身姿,卻不見玉人芳容幾何。
男子怔了片刻才沉聲開口︰「這位姑娘,有何見教。」
黛玉不再向前,保持著一射的距離道︰「不敢當。實不相瞞,卻才這只小狐誤闖寒舍,殷殷有求護之意,十分可憐,小女不忍,所以才令小婢來問一聲,願以十倍之價將它買回。小婢無知,出言沖撞,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聲音如涓涓流水,軟風拂面,毫無羞赧造作,每一個字都輕輕楚楚,不卑不亢,輕紗下眸子,始終平靜如斯,那種高貴,不屬于尋常所見的貴族女子,而是飄渺于雲端,遙不可及。
好像,世外的仙子?
宇文禎對這個一瞬間進入心底的想法有些意外,便眯了眯眼眸︰「是我的人不懂事,粗魯沖撞。不過,姑娘若想買這只白狐,恐怕不行,我拿它有用。」
他的聲音,如漠漠玄冰,不帶一絲溫度。
「冒昧一問,所謂的有用,可是要取它的皮毛?」黛玉淡淡道。
「是又如何。」
「若是拿來做救命之用,倒也罷了。若只因要取其皮毛,以饜奢欲,以娛耳目,便傷它性命,豈非不仁!」
「大膽!」一個手下跳出來,怒喝道,還未說完便被宇文禎以目止住。
宇文禎目光冷峻,緩緩的開口︰「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麼?」聲音沙啞而低沉。
「京城內外,非富即貴,這我當然知道。」黛玉眸中不無鄙夷,冷聲道︰「以勢壓人,我一弱女子尚不屑,況貴冑者乎?我要說的是,前不久,宮中貴太妃剛剛薨,宮中諭命凡有爵之家,一年之內不得筵宴,不得聞樂聲,三月之內不得有屠宰腥血之事,而這個時候,貴府要殺狐取皮麼?」
語氣,仍是淡淡柔柔,其中的意味卻是凌厲。
宇文禎不覺換了種目光打量著眼前的縴弱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這麼大膽的人,可是,她偏偏就是這麼的言辭犀利,一番話,滴水不漏,更兼句句都點中要害--「唔,好伶俐的口齒。」
宇文禎的手忽然毫無征兆的壓在佩劍上,氣氛陡然緊張,風聲靜默間,銀光肆意流瀉,晃的黛玉也不禁眯了眯眼楮,而那把劍卻在挑斷馬背上拴著白狐的繩子後滑回了劍鞘,他示意手下︰「這只白狐送給這位姑娘。」
幾個手下彼此相覷,卻還是應聲。
「多謝。」黛玉微微一頷首︰「不過--是買,不是送。無功不受祿,我不喜歡欠了別人的--取銀票。」
雪雁答應一聲,拿出一卷銀票,無論好歹,拍在那人手里,便將白狐抱了過來,放到地上。小狐狸撒開短短的四爪跑到黛玉身邊,挨著蹭著,跟著黛玉回去,尾巴還晃啊晃的,憨態可掬。
宇文禎靜靜的望著那縴巧素衣身影沒入門內,再也不見。
她,便是那位一曲琴音名揚京城,直壓第一才女司徒兒的女子?
南府之宴,水溶便是以簫和了她的琴?
水溶受傷的那夜,便是留在了這里?
是巧合,還是……
眸中一絲異樣的光芒閃過。
那個手下擎著銀票,傻眼了,手足無措道︰「殿下,這……」
「人家給了,就收著。」
「是,可是……」
「嗯?」
「殿下,沒了那只狐狸,皇後娘娘問起這兩天一夜去了哪里怎麼說,回去怎麼跟皇後娘娘還有十公主交代。」
「交代就是--父皇之命,不能傷生。」黑衣如鷹的男子眸中隱隱一點輕嘲,狠狠一夾馬月復,撥馬回轉。
馬長嘶一聲,馬蹄騰起。揚起的煙塵里,宇文禎卻不由自主的回身,望了一眼那沐浴在青山秀水之間的莊園。
林氏,黛玉。
本殿,記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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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這只狐狸是給水水添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