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見過她了?」
這句話,說是問,不若說是自語。所以一身夜行衣的暗衛只是稍稍低了低頭,沒有接話。
對面,寶椅上的男子坐姿帶了些懶散,一身白衣覆了半張長椅,若天際鋪開的雲片。
書房內,燈火飄曳,俊美的面容籠在撲朔的燈影下,薄薄的菱唇微微抿著,一雙若夜的瞳眸瀲著寒意莫測。
魏王果然找到了那里,而且還見到了她!
他想要做什麼。
水溶面無表情,修長手指不緊不慢的敲打著幾案。
一場暴風驟雨已然在眉睫之間。
這一盤棋,本來並沒有她。可是現在,恐怕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
如果讓人察覺了自己的心思,她要面對的,恐怕就更加復雜了。
「听著,繼續暗中保護,不管發生什麼,要保她無虞。」水溶聲音一頓,眸中冷芒懾人︰「不-惜-代-價!」
「是。」
暗衛應著,無聲隱去。
水溶長長的吁了口氣︰「祁寒,進來。」
說著,修長的手指將幾案上的一個錦盒打開,里面是一枚指月復大的黑色藥丸。
祁寒推門而入,腳步極輕,他約莫三十幾歲,瘦長身材,面白微冉,目光里透著精明敏銳,此時有些擔心的望了眼水溶,旋即斂眸垂首。
水溶只顧擺弄著那枚藥丸,頭也未抬,冷冷道︰「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想說,本王不應該在這樣的關頭亂了心智。」
祁寒雖為長史,卻是水溶身邊的智囊之一,心思細致,長于謀劃,跟了水溶許多年。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也無法完全猜透水溶心中所想。王爺並不是個耽于兒女情長的人,可偏偏這次……
祁寒嘆了口氣︰「屬下不敢。只是覺得,王爺果真看中了那位姑娘的話,若不能即刻娶回府中,便暫時不要讓人知覺。否則,無論對那位林姑娘還是王爺,都無一好處。」
水溶面色,沉如水,靜若冰,瞥他一眼︰「你以為本王沒有慮到這些麼。」
「不敢。王爺一直行事內斂謹慎,游刃有余,只是……」祁寒道,停了一下,目光閃爍。
「放心,還在掌控中。」水溶拈起藥丸,捏碎蠟封,丟入口中。
祁寒一驚︰「王爺現在就用了這鎖功散,那萬一……」
上次的毒已經虧了部分內力,此時在鎖功散藥力制下,內力會化作烏有,在此時京中勢力犬牙交錯,四處都是太子黨和魏王黨的人馬暗樁,自制住內力,無異將自己置于險地。
「戲要做足。」水溶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想殺本王,沒那麼容易。西羌使團大概在五日後抵京,安排下去,照計行事。」
「是。」
祁寒退出去,門開帶起勁風將房中的燈燭瞬間撩亂,流光迷離之中,唯有那一雙深邃的瞳眸沉靜而銳利。
水溶信手剪了剪燭芯,暖暖的光線里,想起了那張清絕的面容,與人唇槍舌劍時的模樣宛在眼前。
而不過,是因為一只小狐狸?
趴在窗口的小白狐突然就哆嗦了一下,驚醒,純藍的眸在深黑的夜色里仿佛寶石般熠熠,四顧見沒什麼,然後繼續縮成一團打盹。
房中,紫鵑一面給黛玉梳篦頭發,一面笑道︰「這個小東西,還真是有些意思。怎麼就知道姑娘是它的救命恩人。明明放了它走,卻又回來。咱們回京來,又沒帶著它,它又跟來,我也不知道它怎麼就能認得路途。」
黛玉微微一笑︰「人說狐性通靈,我之前不信,如今看著倒是不錯。」
雪雁道︰「索性姑娘便收下它,當個玩意也不錯。」
黛玉笑道︰「說的什麼。大小也是個生靈,自由自在才好,沒得束縛它做什麼。」
起身到月洞窗下,推開格子窗,隔著三重煙紗,看著那只小白狐,此刻團在一起,真是像一捧雪一般。
小狐狸听見響動,便抬起頭睜開藍眼楮,歪著腦袋瞅著黛玉,帶著狐族獨有的懶散和狡黠。
黛玉看著可愛,不禁笑了笑,想著忽而道︰「雪雁,咱們路上救的那位婆婆如何了。」
雪雁嘆了口氣︰「還沒醒轉呢。發熱好幾天了,又胡言亂語的,嘟囔什麼針啊線的,听不懂。雲姨娘撥了兩個口密的丫鬟照顧著呢。」
黛玉點了點頭︰「還是姨娘細心。」
那日回家的路上,無意中看到一個人倒在路邊,起先以為是路倒尸,誰想待行至跟前,卻動了一下,知還有氣,黛玉見是個頭發花白的婆婆,又受了重傷,甚是可憐,若無人救她,便真的成了路倒尸,便命人將她救起帶回家來。
雲姨娘多了個心眼,見這人來歷不明,像是逃難的人,身上又沒有官憑路引,便不願多聲張,只等醒了問明白了,悄悄的令她走便是。
誰想,都幾日了,還是未醒。
黛玉輕嘆了聲,那般年紀,本該含飴弄孫安享天倫,不知為何要奔波路上,險些喪命?
正在這時,臨近的巷道內,一陣整齊利落的腳步聲踏破寂夜然後漸漸的遠了,那來自金吾衛的虎頭靴。
雪雁道︰「這西羌使團一說要來,金吾衛都比平日多了三倍呢。那日還特意上門來說,不叫留不相干的人在府中,否則查出來,便是大事。」
彼此相覷,臉色都隱隱透了些不安。
黛玉倦然道︰「罷了,多想無益,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
最近接連發生的事,讓她打心眼里生出不安。
還有那個看起來氣度不凡卻不知身份的黑衣人,眼神厲的令人恐懼。那個步步算計的北靜王,看起來溫和,卻城府頗深。
黛玉深深蹙眉,但願,這些人,都不要再見了。
一時躺下,睡意朦朧間卻做了一個夢,她在林間看景,一個巨大的泥潭就在眼前,她步步小心,想要繞過,最後還是陷在其中,拼命的呼救卻無人應。
呼吸艱難,混沌絕望之中,一個人抓住了她的手,帶她月兌離了滅頂之災。
她想要道謝,轉身不等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見一張血盆大口,將那一角白衣吞沒。
吃這一嚇,便驀地驚醒,睜開眼楮,床榻依然,始覺一枕南柯而已,枕衾早已被冷汗濡濕。紫鵑坐在床榻邊,焦急的叫她︰「姑娘醒醒,是不是被夢魘了。」
黛玉靠坐起來,似答非答的點頭,神情卻是恍恍惚惚。
為何,會是那白衣人……
不知為何,便令她想起了那位笑意溫雅的北靜王。
難道只是因為他恰好幫過自己,救過自己?
玲瓏朱唇翹起一點無奈,再躺下,卻是輾轉難安,一夜無眠,直看著天色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