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續紅樓溶黛情 第四十章 是進是退

作者 ︰ 竹泠然

第一抹晨曦透過雕花窗欞,待漏朝房的光線漸漸明了。

一場唇槍舌劍的交鋒已經進行到了第三輪,仍然沒有結果。

起因是昨日,皇上被宮妃勸著去東宮看望染恙的太子,不想看到的卻是太子穿著寢衣在後面追,一個全服冠帶的太醫在前頭滿殿亂竄的荒誕景象,頓時龍顏大怒,當即下令,令太子閉門思過。

問題是,今日便是巳時便是西羌使團入京陛見,應由儲君代天子至城門迎接。可皇上正在氣頭上,令魏王代勞,這無疑是觸動了太子黨和魏王黨最敏感的神經,于是在遵旨還是冒死直諫勸聖天子收回成命的問題上,朝中大員們各持己見,三品以上的都在待漏朝房呆了一夜,仍是難以統一。

「好了好了,諸位。」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忠順親王宇文奎笑道︰「都消消氣,老朽來說句公道話。雖說昨日因事遷怒太子,畢竟父子連心,所缺的也不過是一個台階而已,現在本王以為,最好是得個人去面聖,勸皇上去了東宮之禁,事情不就了而了麼。」

細長的眉眼閃動著刁滑的光,似若無意的將人的目光帶向了一直未開口的人身上,這一看不要緊,所有人都愕然。

黃松木玫瑰扶手里坐著的白蟒袍男子,白玉冠束發,眉目秀朗,半闔著眸看起來像是假寐養神,那神態懶散的讓人很難看出他是在這里等候上朝,只是就算如此,也完全不減那份灑月兌高貴。

他們自管在這里相爭不下,那廂北靜王水溶卻在悠閑小憩?

西寧王虞清方年紀與水溶相當,素來還算說的上話,此時也離他最近,便悄悄拿胳膊肘捅他一下,咳嗽了兩聲,水溶這才緩緩的開眸,濃密的羽睫之下,深瞳清瀲,光華逼人。

見到眾人都在看著他,眸中流過一片混若孩童的茫然懵懂之後,水溶終于恢復了往日的從容溫潤,說出的話卻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各位,這是有結果了?」

合著他們這里吵半天,北王連吵的什麼都沒听著。

虞清方有些尷尬,悄悄的耳語兩句。

水溶呀的一聲拍了拍腦袋︰「這一夜不睡,走了困,諸位擔待,擔待。」話鋒敏捷的一轉,不容旁人道出︰「忠順王位尊德高,深的聖上信任,就勞煩走這一趟?」

宇文奎一愣,沒想到水溶張口就把矛頭對準了他,他在京中風評並不好,皇上也並不看重他,若是去了,連皇上的面都見不著,心里罵了句黃口小兒,卻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誰不知道朝中上下,唯北王最得皇上信賴欣賞,殿前不二之人。」

水溶似笑非笑︰「說不得。雖蒙皇上不棄,卻是外姓,內宮之事,當由聖躬獨斷,貿然置喙,恐失了外臣本分。」

一句話把幾乎所有人都囊括其中,包括昨夜吵的最厲害的幾位,便都臉色訕訕。

「北王此言不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李自安道︰「為人臣者,直諫才是本分。」

「此言甚是!」水溶淡淡的道︰「李大人為宰副,那就勞煩……」他眸中才微微一銳,話沒說完,李自安便迅速的縮回腦袋去。

「那北王的意思是……」東平王賀清遠欠了欠身。

四異姓王,立國之初本是官爵相平,然在十年前,東、南、西三王為了避聖天子之疑,雖然仍然保留了王爵的名號,封邑卻被削減與郡王同。

因時南疆某國求公主為後,皇室中唯有皇長女和熙公主為待嫁之齡,然這位公主身體十分的羸弱,皇帝不舍。當時的北靜王為主分憂,自言世子水溶與公主乃青梅之好,皇帝順水推舟,降公主于北府,嫁給水溶為世子妃,就因為這個緣故,北府免于封邑被削。

所以此時,東西南北看似爵位相當,實以水溶為尊。

水溶神情懶懶,四個字道︰「小王不知。」

正在這時,一位內監匆匆而來,行禮道︰「皇上宣召北靜王!」

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中,水溶從容起身︰「臣遵旨。」

宇文奎捋著長髯,眯眸,然後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事情了了。諸位,整整儀容,準備隨駕罷。」

建章宮外,丹墀跪了一個人。

深青色的王袍,銀蟒纏身,雖然跪了一夜,卻仍然不見疲態,挺拔如山。

正是宇文禎。

水溶分毫沒覺得意外,放緩了腳步,從宇文禎面前走過。宇文禎抬起頭,正與水溶的目光交錯,然後都是頗有深意的一笑。

都是漩渦中人,有些事,心照不宣。

「臣,水溶奉詔見駕,吾皇聖安。」

大殿中,銅鶴冉冉的吐著輕霧,煙雲繚繞中,一個聲音自內殿響起︰「進來。」

聲音頗不掩些疲倦頹然。

水溶進得內殿時,明黃龍袍的皇帝兩鬢已然斑白,手肘撐在御案之上,手指揉著太陽穴。

當今皇帝宇文世澤,是大周立國定鼎之後的第二位君王,年號隆安,廿歲為帝,此時已經過天命之年,共七子,其中嫡出的一個是太子宇文承彥,另一位便是四子宇文禎。

隆安帝又揉了揉額角,似乎勉強壓抑了一下,卻忽然拍案道︰「荒唐,簡直是荒唐!他是朕的嫡長子,是儲君!竟然做出這種事,令朕顏面何存!」說著壓著聲音咳嗽起來︰「哼,魏王還給他求情,為他在朕的宮外跪了一夜。說若朕定要他代太子于城外迎接使團,他唯死以明。看看,朕這兩個嫡子,哼!」

水溶微微一垂首︰「皇上看起來氣色欠佳,不知有沒有傳御醫看一下。」

「沒什麼大事。就是一夜沒睡的緣故啊。」隆安帝長嘆一聲︰「找你來。就是想問問,這件事你怎麼看。」

水溶微微一笑︰「此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議。」

「朕知道,你是不輕易道人短長的。」隆安帝那手邊的茶水壓了壓咳嗽︰「朕子佷輩的,也唯有你隨了你父親,純直不阿,所以朕想听听你的說法。」

水溶道︰「陛下,有道是父子連心,魏王殿下在外頭跪了一夜,想必陛下心中已經有了定論。臣想說的,就一句,大局為重,宥東宮之過,彰魏王之德。」

幾句話卻將心中的天平一下子壓了過來,隆安帝眉間緩緩舒展,起身︰「也罷。就如此罷。」

翰林即刻草詔,赦東宮之禁,令太子即刻往城外迎接西羌使臣,同時也對魏王孝悌德義大加稱賞,並有賞賜頒下。

一場風波暫時便被壓了下來。

從建章宮出來,懷政門外,水溶再一次見到了宇文禎。此時不再跪著,而是站在風口里,大風將他挺括齊整的王袍帶起獵獵之聲。

「魏王殿下!」水溶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北王。」宇文禎嘴角微彎,面皮卻仍是緊繃的︰「多謝北王一錘定音,解了本殿的尷尬。」

「不敢。還是殿下,以退為進,賢名遠播。」水溶溫潤笑意也僅僅止于嘴角而已。

「呵呵。敗也蕭何,成也蕭何,太子殿下這次定要好好相謝北王。」宇文禎眸中銳利,緊緊盯著他。

相視間,寒意迸射飛濺。

「呵呵,太子殿下恐還是感激魏王殿下更多。旨意在身,恕難遷延。殿下,承天門見。」水溶眉睫一斂,淡笑,拱拱手,衣角輕掠,離去,一貫的優雅不迫。

銀色蟒袍泛起一陣冷冽寒光,如一柄利刃死死的楔入了宇文禎的眸中,他死死的攥著拳頭,指節微青,嘴角勾起一個冷笑︰「承天門上禁衛戒備已經安排好了麼?」

「回殿下,都安排下了,萬無一失。」

宇文禎點點頭,望著視線盡頭,那白衣消失的方向,正有陰霾滾滾卷來。無形的壓抑迫著心弦,似一不留神,便會崩斷。

這次,皇帝委他約束宮闈禁軍,無數雙眼楮盯著,他是一點都不能松放,太子這件事,看似與他無涉,實際上,皇帝詔書里的褒獎,已經令太子黨恨極了他,若是再出一點錯,便是萬劫不復。

他不能有一點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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