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難以成眠,非獨水溶,黛玉亦同。
已經起更,黛玉卻是輾轉難眠,那位太妃說的話,一句一句都像是在捅她的心,終于,她翻身坐了起來,也不披大衣服,抱著膝蓋斜倚著枕頭發呆。今日太妃去了,雲姨娘、王嬤嬤都怕她心情不好,便接連來勸,見黛玉情緒並無什麼不同,也就放下心來。
唯有紫鵑看出黛玉是向來如此,人前隱忍,人後卻獨自傷感,夜里也睡不沉,留神听著,果聞反側之聲,便點了盞燭台,進來︰「姑娘,還沒睡著。」
「嗯。」黛玉勉強點點頭︰「沒什麼事,你自管睡去。」
「我也睡不著,陪姑娘說說話。」紫鵑將燈攏了攏放在桌上,坐在黛玉榻旁,給黛玉披上衣服︰「姑娘是不是因為白天的事,不開心?」
「怎麼開心的起來。有人上門來指著鼻子罵你是……」黛玉苦笑了一下,強撐了一下,想說什麼,卻忽然落下淚來︰「紫鵑,如果有爹娘在,我也不會被人如此羞辱。」
這番落淚,不止是為今日,卻是前世今生所受的委屈,一直以來,勉強支撐的艱難,旁人的非議,都一同涌上心頭,啜泣著哽咽難語。
紫鵑亦陪著落淚,拍著黛玉道︰「姑娘,那太妃是對你有誤解。她並不知道姑娘是怎樣的品格心地,又听了別人的話,所以才……姑娘不要太往心里去,放寬心,為此傷了自己的身體,倒是不值的多了。」
黛玉落了一會子淚,將那些郁結都哭了出來,漸漸的平靜下來︰「我以後,再不會見他。」
「姑娘,現在就你我,姑娘一直待我如姐妹,紫鵑就斗膽問一聲,姑娘有未對那位北靜王有一點點心思。」紫鵑定定的望著黛玉,問出了一直以來心中的疑惑。
黛玉怔住,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從沒問過自己的心對他,到底如何。
幾次的舍身相護,幾次的偶然巧遇,也許不止是感激。
輕嘆了一聲,黛玉道︰「就算是曾經有過,今日之後,也會一筆勾銷。他救我于危難,我因他無端受辱于人,也就兩清了。」
就在這時,窗櫳輕輕晃動了一下,燭台的光劇烈的搖曳了一下,窗外,雪兒忽然躥下了窗台,吱吱的叫。
黛玉和紫鵑一起望過去,卻見雪兒在外面撲騰,紫鵑道︰「這是怎麼了。」
「去看看。」黛玉輕輕的擦了擦淚。
紫鵑噯了聲,便掌了燈出去,卻見一個黑衣蒙面的人背著身在竹陰之下,雪兒正咬著他的衣角,拼命的扯著,不肯松口,不過那不如說是一種表示親近的方式。
紫鵑吃了一驚,就要大喊,那人索性緩緩轉過臉來,一把將遮住面容的黑巾拽了下來,俊朗如謫仙,卻沉郁冰冷的面容。
這一下紫鵑更是目瞪口呆,只好死死的將驚呼扼在喉嚨里,腦海中一片迷糊,不知該怎麼反應。
是,北靜王?他怎麼會在這里。
雪兒可得意了,一彈身子便躍到了水溶的肩上,威風凜凜的哼哼。
黛玉听見聲音不對,便也披了大衣服,緩緩的從房中出來,果然,是他。
一身利落的夜行黑衣,眸子深邃如夜,從她出現,定定的望著她,目光糅了很多種的情緒在其中,無法分辨。
不知為何,看到他的時候,剛才明明已經平下去的委屈,又開始在胸口翻騰,她輕輕咬了咬唇︰「雪兒回來!」
雪兒哼哼了兩聲,不樂意的跳了下來,一步三挪的回黛玉身邊。
黛玉不再看他,轉身道︰「紫鵑,回去。」
水溶忍無可忍,一步上前,順手彈了紫鵑的睡穴,令她軟倒在地,然後他緊緊的攥住了黛玉的手︰「你就不能听我說一句麼,那不是我的意思。」
「你的,或令堂的,有區別麼?王爺,請你不要再來了,積毀銷骨,那些流言蜚語,黛玉受不起。」黛玉用力甩開他的手,固執的不肯看他一眼。
「我知道是母妃唐突了你,別生氣了,好麼。」水溶執拗的再一次攥住她的手,幾乎是下氣的哄她︰「我道歉,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也犯不上為此事生氣,王爺更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黛玉道︰「你和我本就不相干。以後,黛玉的事,煩請王爺也不要再插手。」
「不相干?」水溶重復著,這句話狠狠的刺在了他的心里,帶起了心中的怒意,見她仍然要走,索性一把將她拽過來,逼在牆角里,手臂將她鎖在當中,不許她走。
「放開我,王爺。」黛玉掙不開,冷冷的看著他︰「王爺可以不要名聲,黛玉不能不要。」
「名聲是麼,你現在可以叫人過來。」水溶將她逼在了角落,眸中疼痛彌漫︰「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一廂情願的糾纏你。」
「王爺這是何苦。」黛玉無奈道︰「你的地位尊貴,要什麼樣的人沒有,這京中論家世論才貌,強于我的名門閨秀不在少數,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
「可本王想要的只有你。」水溶的痛苦一發熾烈,扳著她的玲瓏精致的下頷,令她的目光與相對,聲音低若呢喃醉吟︰「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起。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還記得那寒山寺的紅梅麼。」
仿佛霹靂弦驚,黛玉愣了,原來,是他。
水溶輕聲道︰「過時自合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
這一下,連下意識的掙扎都沒有了,本以為輕舟渚上是初遇,可原來他們的的相遇可以延伸到那麼久。
那麼那紅梅,亦是他贈的。
黛玉來不及想更多,只覺得眼前一黑,他的唇已經覆了下來,帶著熾烈的溫度,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攫取了她的雙唇,緊緊的契合,輾轉。
一瞬間的空白,幾乎無力思考,反應過來後,黛玉猛烈的掙扎,可是水溶將她的手鎖住,令她無法掙扎。黛玉又羞又惱,只好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剎那間二人的口中都是濃稠的血腥之氣。
水溶緩緩離開她的嘴唇,抬起頭,然後慢慢的松開了她,黛玉想也沒想,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含露目中滿是怒意道︰「你的母親上門來羞辱我,現在你也要毀掉我,是不是。」
水溶清醒過來,看著她微顫的身體,含怒的眸子,嘴角的一點殷紅,有些懊悔自己的沖動,可是,情難自禁,奈何。
苦笑一下,擦了擦唇邊的血跡︰「毀掉你,便是毀掉我自己。今夜來這里,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從不曾說過要你做側妃為妾--連想都沒想過,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都在你。」
他輕輕的嘆息,倒退了兩步,然後猛然轉身,黑衣如鷹,掠上竹林,然後消失。
黛玉月兌力一般的靠著牆,望著那晃動的竹影,神思恍惚。
好像是一場夢。
唇上,還有他留下的味道,他的血。
不是夢。
雪兒跑過來,噌在她的腳邊,黛玉伸手將它抱起來,將臉頰埋在它的柔毛中。
這時雪雁揉著眼楮,秉著燈轉過後牆,看到這一幕不覺嚇了一跳,睡意全無︰「姑娘,你怎麼了?」看到黛玉嘴角的血︰「姑娘,你受傷了?」
黛玉木然不語,擺擺手,扶著牆,一點一點挪著回房去。
又看見暈倒的紫鵑,雪雁急忙上前晃醒了紫鵑︰「紫鵑,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
紫鵑也說不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記得王爺來過了,可是姑娘不說,她也不能開口,嘆了口氣︰「別問了,什麼也沒有。」
黛玉躺在床上,卻再也未能睡著,只是愣愣的看著夜色變得淡薄,到了天亮,才漸漸睡去一會兒。
卻說,水溶回到王府,衣服也懶得再換,和衣倒在榻上,眼前全是她的影子。
她的冷漠、她的抗拒、她含怒的眸。
一顆心幾乎被磨成了齏粉。
王爺可知……人間最痛,莫過于付出一顆真心,卻被人棄若敝履……若王爺……有一日……也能夠嘗到這般滋味,才知妾身今日……非為身死……而是心死。
這幾句話倏然的鑽進了腦海。
那是她臨終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一直未曾在意,在此刻卻如心魔一遍遍的響起,揪扯著他。
原來,這世上,真的是一報還一報。
水溶,原來,你也有今日。
水溶長嘆一聲,翻身坐了起來,窗外,已經隱隱透出曙色,想起今日朝堂之上還有的應付,便打起精神來冷水洗了洗臉,青鹽漱口,更換朝服。
一切都有條不紊,他自幼便習慣親力親為,這些事都不習慣有人伺候。
等他來到宮中,人們看到的,仍是那個笑意溫雅從容的北靜王。
下朝之後,皇帝令水溶到御書房去。等水溶到了,卻在御書房外見到了宇文禎。
寒暄了兩句,宇文禎盯著他的臉色似笑非笑道︰「北王,看起來像是沒睡好。」
水溶微微一笑道︰「殿下說的不錯,自領城防之職,能睡好的日子不多,如今才對當日殿下的辛苦,領略了一二。」
宇文禎眸色一沉,旋而又笑道︰「說起來,本王得出入自由,還多虧是北王仗義執言,承情,多謝。」
水溶道︰「為皇上分憂,是為人臣子的本分。」
宇文禎點頭,若有深意道︰「說的不錯,不過但願一會兒進去見了父皇,北王還能多多分憂才是,請。」
二人一同進來,水溶見忠順王、太子、東平王、南安王都在這里,看來已經說了很久,一一見過。隆安帝也直說主題︰「北王,昨日西羌使團向朕提出聯姻之請,朕今日找你們來,就是想听听你們的看法。」
這件事是在水溶預料之中,于是淡淡一笑道︰「臣以為,與西羌和親,一可以播王化于遠道,二來不費一兵一卒,可以警北疆蠻族之野心,于我大周乃是有利無害之舉。」
隆安帝道︰「北王說的極是。不過,這和親的人選……」
忠順王先一步道︰「皇上,皇後娘娘膝下之女唯有十公主一人,若是令其遠嫁西羌,也太有違常情。」
太子道︰「王叔說的容易,可是如今年齡上合適的公主唯有十妹一人罷了。」
這是東平王笑道︰「皇上,臣以為,不過是西羌小邦,下降公主也太看得其他們,不弱效漢之明妃,擇宗室之貴女,加封公主,令其和親遠嫁,也未為不可。」
此言一出,忠順王立刻附合。因為他只有一個女兒,早已出嫁,他也不過是干落個嘴上的便宜。
余者,府中有待嫁之女,只有南府的郡主司徒兒、還有虞清方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妹妹,所以二人先就變了臉色。
這時候太子卻忽而輕笑著開口︰「其實也未必是宗室之女,勛親家的也未必不可。」說著他望了水溶一眼︰「比如說,上次在南府宴席上,和北王琴簫相和的那位姑娘,無論樣貌還是才情都甚是出眾,據說還是名門之後,從哪一樣來說,封做公主遠嫁和番,都不為過啊。哦,北王,依稀記得,是姓林。」
水溶心中已經明白了宇文承彥的用意,容色平靜如常、淡聲道︰「太子殿下說的極是,就是前林探花的女兒,皇上,臣曾向陛下說起過的。」
一句話,已經勾的皇帝想起了那個惹是生非的淳于赫,更兼此事又從太子口中提出來,頓時心生厭煩,點了點頭。
宇文禎忽而開口道︰「不過,林探花仙逝也才不足一年,他的女兒應該還在孝中吧,令其和番,終歸是不太吉利。」
宇文承彥笑道︰「不過是西羌小國,怎就講究到這個上面了。」
水溶輕輕垂眸,仍是不見情緒道︰「臣以為魏王殿下道的是。此事,臣以為還是由皇後娘娘細細訪擇為是。」
皇帝也無心在這件事上多耽誤時間︰「也罷,就照準北王所奏。」
出宮的時候,宇文禎自後面趕上來︰「北王,心中作何感想?」
「不知殿下何意?」
「就是那位林姑娘。」宇文禎目光犀利的望著他︰「當著真人不說假話,北王的心思,本殿似也有所听聞。如何,這次是要打算揮慧劍、斬情絲,忍痛割愛麼?」
水溶輕輕一笑,一貫的從容優雅︰「這件事不過是議而未決。不過小王不解的是,四殿下才在御前,似也有回護之意。」又笑了笑,拱手離去。
宇文禎眸色重重一沉,才想起來,雖然早就窺出了太子的打算,可剛才那句話,幾乎就是不假思索的月兌口而出。
心中隱隱有些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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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二更,大家不要太感動。
因為這章寫出來,竹子已經等不到明天就想發了,哈哈哈……這算不算水水的福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