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續紅樓溶黛情 第五十三章

作者 ︰ 竹泠然

和番人選既定,剩下的事便容易很多,自有禮部會太常寺詳加斟辦,擇定吉日,一送使團返回,二送公主入羌。因是公主出嫁的排場,太子作為一國儲君,又是兄長自然是要擔當送嫁之任,皇帝卻又令水溶領京畿衛護送。

水溶把諸事料理妥當,已經是日色西斜,才出了北宮門。一場雨後,陰霾尚未散去,沉沉的壓著畫棟雕梁,隱隱的透出幾分涼薄。

水溶抬眸眺了一眼晦暗的天色,正預備回府,卻被人喚住,卻是太子宇文承彥。

「北王好手段。」明人不說暗話,宇文承彥開門見山的笑道,目光卻帶著陰鷙。

「請太子殿下明示。」水溶微微的笑道。

「好一招請君入甕。」宇文承彥道︰「孤實在是佩服的緊,為了回護意中人,北王可真是不遺余力。」

「彼此彼此。」水溶朗朗一笑道︰「太子殿下不也是如此麼?但願此番送嫁,能夠順利無阻。」

「恐怕,那還要賴北王之力。」宇文承彥頗有深意道。

「聖命在前,溶焉敢不盡力而為?」

「那孤就可以放心了。」宇文承彥呵呵一笑,微微一頷首,即轉身離開。

「恭送殿下。」水溶淡聲道,一彎腰,上了轎子。轎子蕩悠悠而起時,他的臉上笑意不在,眉目卻漸漸松散,闔眸養神。

黛玉的危機總算是解除,可是恐怕這場花嫁背後隱藏著更加詭譎莫測的漩渦,最近接報,各方的勢力都在暗中有所動作。

太子送嫁,魏王卻偏偏在這個時候不在。

打獵?呵呵。

不過是送個公主和番,何至于此出動京畿衛,只怕皇帝那里,也嗅到了點什麼。

水溶豁然開眸,銳利的眸中帶了幾分冰冷的譏誚。

罷了,左右是時機未到,且令他們你方唱罷我登場。到頭來,都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

想到這里,復是一個波瀾不驚的淡笑。

借人之劍,除我心月復之患,如此而已。

轎子緩緩停住,外面侍衛將簾子打起,請他下轎。

「水溶!」哭腔,糅雜著怒意、委屈、痛苦,種種情緒,于水溶的身後一聲斷喝。

水溶並不覺得意外,清雋的容色沉靜如冰,從容的轉身,就見司徒兒一臉急怒的快步向這邊走來,再也沒了素日故意做出的清高端莊之態。

「誰放她進來?」詰責的目光望向四周的護衛。

「王爺,郡主直闖,末將等不敢苦攔。」

「下去,各領五十杖。」水溶面無表情的道,然後迎向司徒兒︰「郡主,哦,不對,該稱一聲公主了,皇上的旨意不日便至,該是斷無更改之理。」

司徒兒滿臉淚痕,被水溶的這幾句話,灼了一下,踉蹌後退︰「你故意的!」

「什麼?本王听不懂郡主在說什麼。」水溶的笑意止于唇角,目光冷漠。

「王爺不必再惺惺作態。」司徒兒低頭拿帕子拭了拭淚,旋而抬頭道︰「我都知道,都是因為你,才換了我去和親的,你就,你就這麼恨我!」

「此言差矣,讓公主去和番的是皇上,不是本王。南王在殿前懇求說郡主有明妃之志,令皇上大為稱嘆,所以才下了旨意,遂了郡主的心願。而且,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昨日郡主還言之鑿鑿,說赴西羌和番乃是好事,有益家國天下,言辭之中大有為不能去而惋惜之意,怎麼如今卻又改了口風?還是對聖旨有什麼不滿意?」

司徒兒這才回過味來,昨日她和黛玉說了什麼,水溶都是一清二楚,他在報復,那個女子,居然能得他如此殷殷回護,頓時心冷如冰︰「你都是為了,為了她……你舍不得她,所以要將我往火坑里推。對不對?」

「郡主焉不是為了自保而要將旁人推入火坑之中?東宮密談,哀詞懇求,梨花一枝春帶雨,以為本王不知道麼?」水溶嘴角噙笑,語氣卻是冰冷道︰「本王如此,也是為了報答郡主。」

趁著司徒兒一呆,他走近,微微俯身︰「郡主的行事,本王早已領教過,若不以其人之道,還郡主之身,怎能對的起郡主一番苦心孤詣的陷害之情?」

司徒兒身上就是一陣戰栗︰「那,那不是我,跟我沒關系……」

「呵呵。」水溶從容而笑︰「本王有說什麼嗎?」

「我……」司徒兒語塞,這等于是不打自招了,買了山匪,要壞黛玉清白,在京中制造流言蜚語,樁樁件件,這個人都清清楚楚,只等此時和自己算總賬,想到這里,面如死灰,肩頭顫抖,忽而跪下︰「北王,求你,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去和番,我不會再和林姑娘作對,兒求你,若王爺能施援手,兒願意為妾,不,為婢……」

水溶無動于衷,冷然道︰「公主殿求錯人了,你如今將為西羌王後,為妾為婢,本王可都消受不起。」聲音一頓,一面轉身離去,一面道︰「來人,請長平公主回府!」

司徒兒知不可挽,含淚起身︰「王爺,兒是有做錯事,可說到底那也都是因為王爺之故,不期王爺如此冷面冷心,今日的羞辱,兒會永生永世,銘記于心。就算嫁入西羌,也會遙祝王爺和林姑娘得償所願,比翼齊飛。」

言罷,即去。

她撂下的這番話,若有深意,水溶听著,卻只是冷冷一笑,並未多在意,那雙深瞳之中更未留下任何波動。

水溶眯了眯眸,腳步放緩,最後停在一株芭蕉樹下,靜靜的望了一會,輕輕撢去上面的雨滴,輕輕的吁了口氣。

沒來由的很想去見她。

昨日在她面前,他沒有戳穿司徒兒的謊言,故意將話說的不清不楚,讓人誤會,一來是為了行事便宜,掩人耳目,其實也是想知道,她究竟在不在意。

怕她不在意,想她在意,卻又怕這一日,她徒受煎熬。

嘆了口氣,水溶終還是決定去一趟,管她怎麼想,至少該給她個解釋。

而此時,黛玉卻已經知道了司徒兒和番之事。

「怎麼會這樣?」涼亭之中,她一時有些怔,望著對面坐著的楚沐寒,是他帶來了這個消息。

雖說是聖意莫測,可是這也變得太快了,才一夜,就天翻地覆。

楚沐寒淺啜一口香茗,笑望她一眼︰「怎麼,你還真希望落在你這里?」

前次之後,他已經是許久沒來了,這次得到消息,便趕忙過來,本來只想通過門房遞話進去,不指望黛玉能見他,只是心底仍莫名其妙的存了一點期待,還未走下台階,卻听見黛玉請他進去見面。

黛玉也是釋然,微微笑了一下,心中卻是如釋重負。

楚沐寒看著她輕松的笑容,不由得也就跟著露出一個微笑來,終于雨過天晴了,想著,他輕嘆了口氣道︰「我還真是擔心……」

「師兄前程大好,有什麼可擔心的。」黛玉不是不明白他要說什麼,淡淡的岔開話題。

楚沐寒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造次,便笑道︰「我是說,師妹,現在大概也不必在擔心行動出入被禁了,你有沒有想過離開京城。」

黛玉微微一怔︰「離開?」

楚沐寒道︰「這個京城,並不適合師妹的性情。」

太多不堪的陰謀,一不小心就會泥陷其中。

這實在是他不忍看到的。听到黛玉要去和番的流言,他也是捏了一把汗,奈何不過戶部侍郎,卻是說不上話,甚至決定辭了官,帶著黛玉離開這里,躲開這些是非。

誰知道,他的折子還未上,黛玉出行便被阻,緊接著夜里,便有一個黑衣人來見他,告訴他若想要挽回,便從戶部的舊年錢糧賬目中找出幾處漏洞來,他接連暗中查了幾夜,才將有關文書盜出,抄錄了交給那人。奇怪的是,那些線索指向的擅自挪用的款項虧空都出在南王主理戶部之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皇上要追究起來,也很難萬全。

緊接著,南王自請由郡主赴西羌和番,他才隱隱窺出了一二分端倪,有貴人在暗中襄助黛玉。

只是這番緣故,他自己都是半知半解,也很難和黛玉說明。

這里,黛玉听了,輕嘆一聲︰「或者,我真該回去了。也許會少很多麻煩。」

她心里一直隱隱有個疑惑,這件事和他,有未有關系。

想著,有些恍神。

楚沐寒忽然拿出一樣東西,在她眼前晃了晃︰「師妹,師妹,想什麼呢?」

黛玉猛然回神,卻見楚沐寒手里晃悠的是一個竹葉編成的小畫眉,連著架子都有,活靈活現。

黛玉一見,不覺驚喜又詫異道︰「師兄,你怎麼會這個東西?」

「記得有一次,在林師的書房說話,他就在編這個東西。我問他是做什麼呢,他說他的小千金喜歡這些他親手編的這樣小玩意,我看著有趣新雅,便也跟著學了一學。」楚沐寒笑著解釋,然後遞在黛玉手上,望著黛玉︰「喜歡麼?」

「喜歡。」黛玉接過來,拿在手里擺弄著︰「小時候,可喜歡這個了,因為爹爹忙的時候,可以有這個東西陪著我,給我解悶。」

誰知道一說到爹娘不禁又觸動了傷心,神色漸漸的黯了下來。

「哎,怎麼突然傷起心來?」楚沐寒打趣開解道︰「這麼大的姑娘家,可不興哭鼻子啊,你一哭,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黛玉的眼淚還沒掉下來,便是噗嗤一笑︰「誰哭鼻子了。」

嫣然一笑,如花初胎,美玉生暈,看的楚沐寒也是一陣恍惚,不自覺的跟著就是一笑。

黛玉便要叫紫鵑過來添熱茶,可是在她一抬眸的瞬間,笑容頃刻僵住。

亭外,一射之地處,白衣冷冷,那雙深邃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目光灼燙的讓她有些不安。

楚沐寒見她神情不對,順著她的目光看時,不覺一怔,連忙起身︰「王爺。」

「原來是楚侍郎。」水溶輕輕的笑了一下,目光卻並不離開黛玉,語聲冷冽如冰︰「看來戶部松散的很,令楚侍郎有時間與美人對坐品茶。」

他們對坐相望的情景,她對著另一個人,嫣然動人的輕松笑容,令他胸口一陣陣的硌痛。

能如此輕松,她應該是根本沒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自己走這一趟,簡直像是個笑話。

黛玉暗里蹙了蹙眉,起身,行禮︰「王爺。」

神情又恢復了那般清冷疏遠。

水溶定定的望著她,欲言又止︰「楚侍郎無事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其實,楚沐寒便是北靜王一手保薦上來的,此時見一貫謙謙君子示人的北王聲氣不似往日,心中略有所覺,看來,傳言不虛,心中一嘆,識相的道︰「謹遵王爺之命,下官這就告退。」

「楚師兄是我請來的客人,恐怕不由王爺來逐客吧。」黛玉很是有些氣惱道。

「是不由本王。」水溶冷冷道︰「才從朝里出來,戶部有要務商議,楚侍郎身居戶部之副,恐不好缺席罷。」

楚沐寒微微一笑︰「是,下官遵命。師妹,我先去了。」

「也罷。」黛玉道︰「雪雁,替我送送師兄。」

「是,姑娘。」

楚沐寒向水溶拱拱手,道聲告退,便離開了。

「不知王爺今日前來有何吩咐。」黛玉對他這番莫名其妙十分惱火,話到嘴邊,不覺就是冷漠刺心。

「說完就趕緊走,免得影響姑娘的清譽是麼?」

「是。」黛玉多少有些賭氣道。

水溶微微俯身,迫著她清澈的眸子︰「那剛才,你和別人對坐品茶,相談甚歡時?嗯?」

黛玉猛然一抬頭,定定的望著他道︰「什麼意思?」

水溶竭力克制了一下情緒,緊繃的身體忽然一松,莫名的嘆了口氣︰「沒什麼意思--來,就想告訴你,和番的人已經定了,是南府的司徒郡主。」

黛玉道︰「這,我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你已經知道了。」話,似十分無味,水溶嘴角縈上一絲涼薄的笑︰「就是這樣,告辭。」

說完果決的轉身離去,大步離開,沒有半分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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