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御書房
司空灝剛剛下朝,在龍書案前翻閱了一會兒奏折,然而心緒越來越不在折子上,眼前總是閃過那道令他魂牽夢縈的頎麗身影,撩袍起身,負手在龍書案前來回踱步。
隨著時間的推移,晏回依然杳無音訊,對于司空玥回來時講的一番話,他已從開始時的半信半疑,到現在完全相信,不過心中仍有猜疑,司空玥既然知道晏回本人就在南疆,以他對晏回的深情,怎麼會放心將晏回留在異國,自己獨自返回?
所以,他吩咐安插在肅王府里的眼線,密切注意司空玥的一舉一動,此人捎話來,說是無意間看到司空玥沐浴時,後背上的確有一塊愈合的傷疤,這樣一來他就是司空玥,可是,司空灝心中仍有疑慮,司空玥回來後便以休養為名,閉門謝客,甚至連昭華郡主和故交友人都拒之門外,這不能不引起他的懷疑。
今晚第二路兵馬就會到京,定于明日天一亮便發兵,想到司空玥明日離京,司空灝走到格架前,從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里,取出一只藥瓶,他就試一試司空玥!
抬手喚出黑衣暗衛,低聲吩咐︰「帶幾個手腳利落的,去肅王府為司空玥驗明正身!」說完,將手中藥瓶拋給暗衛。
黑衣暗衛是司空灝培植多年的心月復,伸手接住藥瓶,只一搭眼便知瓶中藥的用途,此藥專門用來給易過容的人卸去臉上偽裝的,領命後身影晃了幾晃,便消失在御書房里。
司空灝挑起唇角,到底司空玥有沒有耍花招,過了今晚便知!
日影西斜,夜色漸深。
司空灝已躺在龍床上昏沉欲睡,忽覺一陣微風灌進來,司空灝睜眼看去,只見殿門推開一條縫,閃進來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司空灝瞬間睡意全無,翻身從床上坐起來,看一眼旋風般,轉瞬即至的黑影,問︰「查明了?」
黑影抱拳回道︰「沒有,屬下本想趁肅王熟睡,將他迷暈後行動,不料肅王臨時改變行程,于今晚發兵,現在已去城門外清點兵馬了。」
司空灝聞言面色一變,看著黑衣暗衛,眸珠變幻不定,模不準司空玥到底是因為軍情緊急,還是為了防備自己,揮手命暗衛退下。起身下地,喚宮人進來。
康弼聞聲進來,小心翼翼走到司空灝近前。
司空灝吩咐︰「備車,朕要去城外為肅王踐行。」
康弼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肅王是要連夜發兵,心中忐忑難安,皇上對肅王一向不滿,怎麼可能為他踐行,而肅王突然提前發兵,這里面不會又生什麼事端吧?惴惴不安地領命退下。
城門外
司空玥身穿深灰色戰袍,端坐在純黑色的高頭駿馬上,幾乎同夜色融為一體。
黑漆漆的眼楮望向面前的十萬大軍,軍容整肅,即便在寂靜的黑夜里也不發出一點聲響,心中甚是滿意,司空灝派來的不愧是擊退匈奴的虎狼之師,訓練有素,他發出命令不過一炷香時間,士兵就都已整裝待發,有了這些兵馬,離軍攻下南疆會更加輕而易舉!
命四名副將先帶兵上路,自己則待大軍全部啟程,撥馬走在大軍最後,剛走了不遠,就听城門處響起嘹亮的馬鞭聲,緊接著傳來吱吱呀呀的車轍聲響,司空玥黑眸微閃,調轉馬頭看去,只見城門口飛馳而來一輛不起眼的黑色馬車。
司空玥的臉上顯出一抹了然,「吁——」地一聲勒住馬韁,看著由遠及近的馬車,腦中飛速運轉。
馬車剛剛停穩,司空灝不等侍從挑起車簾,自己撩簾子走下馬車,修長的身形立在馬車前,抬目看向馬背上的挺拔身影,冷峻的面容透出一如既往的威嚴高貴,然而,一種怪異的感覺還是從司空灝的心底里升起,眼中閃過一抹算計。
臉上露出沒有一絲溫度的微笑,語聲清冷︰「沒有朕的旨意,肅王為何提前發兵?」
司空玥面色不變,黑眸看著車前肅穆端嚴的明黃色身影,十余名太監侍衛肅立兩旁,排場不大卻極具氣勢,司空玥手拉著馬韁從容回答︰「此去南境近千里路程,大戰在即,士兵需要留出休整的時間,這一點相信皇上應該清楚。」
司空灝的眼中閃過一抹思量,司空玥的聲音依然沙啞,按理說歇息了三日,風寒早就該好了,心中更加懷疑,看著司空玥唇畔緩緩勾起來︰「肅王所慮極是,朕此來特意為肅王踐行。」
說話間,一旁的太監端過來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只酒壺和一只酒杯,司空灝拿起酒壺斟滿了酒,端起來遞向司空玥,臉上噙著一抹淺淡的笑。
司空玥黑眸閃動,打量一眼司空灝同自己之間一丈多遠的距離,唇抿著微微勾起來,腳踩馬鐙,翻身跳下了戰馬,從容不迫來到司空灝面前,勾著唇角一抱拳︰「多謝皇上。」
說完,伸手接過酒杯,置于唇邊,沒喝之前,垂簾瞟一眼淡黃色的酒水,一股清冽的酒香撲鼻而來,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看一眼司空灝,舉杯一飲而盡。
司空灝注視著司空玥的一舉一動,他的舉止無懈可擊,威嚴中現出雍容,眼看著司空玥將酒飲盡,又將酒杯放回托盤上,司空灝清冷一笑︰「肅王此次率兵上陣,身系國家重任,朕忽然想為肅王把一把脈。」
司空玥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詫,似乎早已料到司空灝會出此言,沉聲而笑︰「那麼本王就有勞皇上了。」聲音里帶著些許戲謔,很是隨意地抬起手。
司空灝心中微訝,對司空玥如此輕易答應自己的要求深感詫異,難道真是自己多慮了?伸手按在司空玥的手腕上,脈搏沉穩有力,一來不像剛剛受過毒傷的脈象,而且也沒有染上風寒,再有,低頭看向此人的手腕,肌理和按上去的感覺都和記憶里的有些出入。
司空灝凌厲的目光瞪向面前的人,此時,他可以確定面前的人十有*不是司空玥!這麼說來,司空玥一早就做好綢繆,故意不告知自己晏回身在何處,然後輕易說動自己派他出使南疆,自己如同一個聾子瞎子一般任他擺布,不用問,現在司空玥肯定已經插到晏回身邊,甚至可能已經令晏回就範,他竟親手將司空玥送到晏回身邊!司空灝的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面前的人手腕一翻,輕松掙月兌司空灝的手,看著司空灝勾唇一笑︰「大戰在即,皇上也不想延誤戰機吧?」
司空灝冷冷看著面前的人,勾了勾唇,然而實在笑不出來,哪怕是冷笑!雙手在寬大的袖子里緊攥成拳頭,此戰關系到晏回的安危,那張南疆兵力分布圖也已交還到此人,他的確不能將這個人怎麼樣,眼看著深灰色的高大身影躍上馬背,拉著馬韁朝自己笑著道︰「請皇上放心,本王定當凱旋!」說完,揚鞭打馬,疾馳而去!
司空灝氣結,望著消失在地平線的背影,雙目赤紅,良久,驀地轉身上了馬車,命車夫急速回宮。
回到宮中,已是四更天。
司空灝在寢宮里煩躁地來回踱著步,腦海里閃現晏回跟司空玥糾纏在一起的畫面,心痛恨得滴出血來,恨不得肋生雙翼立刻飛到南疆。
窗外天色將開,司空灝命人去叫康弼,康弼睡得本來就晚,此時覺還沒醒,來時還一路打著哈欠,進來時臉上的慵懶表情早已一掃而空,躬身立在司空灝面前。
司空灝道︰「一會兒早朝,你就說朕偶感風寒,過幾日上朝。」
康弼的眉頭皺起來,問道︰「不知皇上要誰來主持朝議?」
司空灝微微一愣,之前自己臨時離開,都是由譚鄂主持,如今譚鄂還被關押在天牢里听候處置,朝議能交給誰呢?將朝中大員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竟沒有堪當大任又值得信賴的人選,眼看著早朝即將開始,司空灝不得不穿戴上龍袍冠冕,升座金鑾殿。
于是,時間耽擱下來,一天就這樣過去,最後,司空灝從朝臣中選出來四名老臣一同協理朝政。
處理好朝中事務,臨近傍晚時分,司空灝輕裝簡行,帶著為數不多的十名精騎,一路飛馳出京城。
此時,在太學院。
前堂里一片肅靜,只听見輕輕翻動試卷的聲音,閱卷工作已經完畢,現在是將考生五門科目的成績分別填寫在原卷名下。
晏回坐在桌前,看著眾人神情嚴肅地埋頭填寫,端起茶來啜了一口,待他們填寫完畢,將考生和成績掛上號,也要到明天凌晨,再經過推敲甄選,排出最後沒名次,還是不難按時公布中舉名單的,之所以閱卷工作有了長足進展,是因為這兩日吳曦臨沒有讓眾人提前散去,而是一直在這里掌燈到深夜。
天色漸漸暗下去,桌上的光線越發昏暗,晏回捶著腰起身,想去點上燈盞,正在這時,吳曦臨從鋪天蓋地的試卷里抬起頭,看著晏回眼中閃過一抹笑意︰「殿下累了吧?」聲音透出關切。
晏回的心莫名快跳了幾下,抬眸瞟一眼吳曦臨,這兩日他在自己面前表現得都是中規中矩的,當然若是忽略他投向自己時灼灼的眼神,含混答道︰「嗯,還好。」移開目光。
吳曦臨望著晏回別扭的模樣,臉上不禁寵溺含笑,看一眼還在埋頭批卷的眾人,發話道︰「今日就到這里吧。」
眾人略感意外,但是看看手頭的工作幾近結束,考生的名次想必左相大人早有算定,而且,太學院里已經傳開了,左相曾在皇太弟殿下房中過夜,只是這兩日並沒有看出一點端倪,眼角余光暗暗在兩個人之間瞟來瞟去,掂量著傳聞的可信度,收拾好試卷後,紛紛告退。
前堂里又只剩下晏回和吳曦臨兩個人。
晏回自然知道吳曦臨作何考慮,大戰在即,他們也是時候商議離開南疆的可行之計,只不過,晏回蹙了蹙眉頭,再次忽略吳曦臨投在自己身上灼熱的眼神,心中一片平靜。
在晏回蹙眉之際,吳曦臨已經步履輕快地走到晏回面前,含笑注視著微微側過臉去的人,語聲濃釅︰「走吧,去我房里用膳。」說著,大手毫不客氣地伸過來,將晏回攬在懷里。
晏回的心沒有節奏地跳動著,這三天來,他一直在心里告誡自己,可以跟吳曦臨演戲,但一定不可以對吳曦臨動心,三天沒有接觸,他的心也漸漸趨于平靜,本來以為自己那晚失常只不過是受吳曦臨挑逗,可是,為什麼現在吳曦臨一踫觸自己,自己就會心波搖曳?這太反常了!
勉強穩住波動的心緒,晏回低著頭依偎在吳曦臨的臂彎里。
吳曦臨看著溫順地貼附在自己胸前的人,臉上的笑容不斷加深,溫柔地摟著晏回走出前堂。
晏回靠在吳曦臨懷里,感覺身上越來越沒有力氣,心神越發沉迷,這個臂彎如此熟悉,依偎在他懷里,就好像在那個人懷里一樣,還有那晚烤雞的味道簡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心底里涌起一個大膽的猜測,吳曦臨就是司空玥,其實這幾天,這個猜測一直盤踞在晏回的腦海里,但是每一次冒出來,都被晏回立刻否決掉。
那是不可能的!吳曦臨若是司空玥,為何不明白無誤告訴自己,這樣的話自己對他更加沒有顧慮,他們更方便一起行動,而且他同他,一個是南疆的左相,一個是離朝的王爺,這樣兩個人是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可是這種熟悉的感覺又該作何解釋?
晏回一路心神恍惚,轉眼間來到吳曦臨的房間,侍從擺上來飯菜,燭光里,兩個人依舊是相對而坐。
吳曦臨面容帶笑,殷勤地為晏回夾菜,不多時,晏回的碗里就摞成了一座小山,晏回低著頭,不去看對面灼亮的眼眸,單獨相處時,那種熟悉的感覺更加強烈,吳曦臨還在布菜,一雙銀筷子時不時晃進眼簾。
漸漸地,晏回的目光定格在吳曦臨的手上,白皙修長的手指,掌心看起來略有薄繭,指頭之間卻光滑如玉,晏回恍惚中看著,忽然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那日同吳曦臨下棋的情景在眼前浮現,同樣是那只右手,那一瞬間,晏回的腦海仿佛被炸開一般,這,這不是吳曦臨的手,那麼……答案不言自明。
一旦明白過來,晏回不禁急喘兩口氣,余光見吳曦臨眯著眼楮看過來,晏回心生警惕,連忙從吳曦臨手上移開視線,強作鎮定地低著頭,快速吃著碗里的飯菜!
心潮翻涌澎湃,難怪他會對吳曦臨產生莫名的依戀,甚至總是希望看到他的身影,原本以為,是因為他的身形與司空玥相近,原來遠非如此,在司空玥參觀太學院之前,他還沒有這樣的感覺,他們就是在那時對調的身份?可是,他為何要瞞住自己?
晏回默默吃著飯,不斷猜測司空玥何以隱瞞自己,越是猜測,心中越是黯然,司空玥在顧及自己的身份?可是經歷了那許多事,他為何還是不肯相信自己?想到這里,晏回有心開誠布公問出來,但是轉念一想,他還不知司空玥出自何種考慮,而且心里壓著一團火氣,他倒要看一看,到底誰能夠堅持到最後,他一定要司空玥主動在自己面前揭破身份!
耳邊再次想起吳曦臨的笑聲︰「照這樣吃下去,曦臨抱起殿下時就不咯手了。」
晏回回過神來,低頭看時,才發現滿滿一碗飯,連同小山高的菜肴都被自己打掃得一干二淨,抬目看向吳曦臨戲謔的模樣,染笑的瞳眸深邃明亮,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心中懊惱,自己之前怎麼就沒有認出來他!
悶聲不響地低頭喝了一口茶水,心中已經做好了謀算,再抬頭看向吳曦臨時,臉上溫柔帶笑︰「曦臨要不要現在試一試?」
吳曦臨聞言閃眸,快速聯系上下文,當他意識到晏回是在同自己調笑時,不由愣住,怔怔然看著晏回忘記言語。
在他晃神之際,晏回已經從座位上起身,閑庭信步般,優雅地走到司空玥面前,手臂環住吳曦臨的脖頸,彎腰坐在吳曦臨的大腿上。
「曦臨,本殿下怎麼覺得越來越離不開你了,嗯?」語聲極是輕柔,說話間,唇瓣似乎是不經意間輕輕掃在吳曦臨的嘴唇上,溫熱好聞的氣息灑在吳曦臨的唇齒間。
吳曦臨如遭電擊,從未見過晏回如此放浪形骸的一面,心中不禁激蕩難抑,雙臂順勢環住晏回的腰身。
此時,晏回的整個上半身全都趴伏在吳曦臨的胸前,嘴唇幾乎貼在吳曦臨的耳朵上,「曦臨,抱我上床。」
吳曦臨的心髒幾乎破腔而出,一股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巨大歡欣在血液里奔流,幾乎是晏回的話剛剛吐出唇,吳曦臨便立刻采取了行動,大步流星來到床前。
耳中反復回蕩著晏回的話語︰「曦臨……」
然後,他很快意識到不對勁,鳳目里冷芒閃過,晏回口中怎麼總是帶著「曦臨」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