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一桿子高的時候、米忠于老漢才慢慢的起了床、幾十年養成的習慣、起身一泡尿、炕頭一袋煙。他光著腳丫子坐在炕邊、給旱煙鍋里塞滿煙葉、「啪嗒、啪嗒」的吸起來。這些天他老是自覺不自覺的就想回憶往事。現在山鳳又失去了。關于要回孫子的事情、由于麻桿子的出現、這種願望反而淡漠下去、想想也無所謂、反正自己的種也留在這世界上、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這都是事實、認真不認真也就那麼回事、姓甚名誰只不過是一個人的符號而已、真是他的種、也就無所謂了。現在有一件事壓在他的心頭、就是那年在他主持的批斗會上、他的本家兄弟米老八由于不願意接受大家對他的「資產階級享樂思想的」批判、正當會議高潮時候、這老兄弟卻抹開了臉、把一次莊重嚴蕭的批斗會罵得炸開了花。
舊社會過來的米老八、一直自由自在的生活慣了、從來不喜歡受人約束、不願意在家當一個老老實實勞動的土包子、總想著在外邊投機倒把做生意、耍錢拐騙當流民、大把大把的撈銀子、過個吃喝玩樂的好日子。那次批斗會、由于是本家兄弟、米忠玉決定發動群眾狠狠地批斗他、讓他改邪歸正、承認自己的錯誤、收心在農業社好好勞動。那米老八卻並不當一回事、剛開始听著別人批斗他、他只是低著頭、頑皮的臉上時不時的露出嘻嘻的笑、嘴里卻嘟嚕著︰「是人都要吃飯、都想過個好日子、、、、、、我、我這只是想過個好日子、、、、、咋？難道不對？、、、、、」。
「你一天只知道耍錢攆場合、自己的女人擱在家里不管、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是一個什麼東西？只想著自己吃喝玩樂。說小了你是一個公子、說大了你就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一個積極份子站起來、義正詞嚴的批判他、會場立時進入了嚴肅緊張的狀態、把嘻嘻笑笑的米老八罵了個狗血噴頭、米老八那張頑皮的長臉霎時拉了下來、慢慢的露出了怒色、怒氣在他心中喘作。可是因為是批斗、他也只好強壓心頭的惱火、尷尬的臉上顯得非常難看。一些婦女看著他、捂著嘴在偷偷的笑。在一邊的米八婆臉上也是一陣紅一陣白、卻始終低著頭、心中很是惱恨、只覺得自己的男人這次丟人丟大了。
「你這個米家的敗類、你、你今天要好好接受大家批斗、月兌胎換骨、重新做人、、、、、」。米忠于看著面有怒色的米老八說、他是怕這個從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強驢在這種會場撩碲子、砸了會場。果然、米老八沒等米忠于說完、梗著脖子、高喉嚨大嗓門的罵開了。
「我接受個屁、我他媽的只是為了一張不爭氣的嘴吃、喝、、、、、一張嘴、誰沒長嘴？要吃要喝那是必須的事情、犯了哪家的王法？」米老八那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末了指著米忠于的鼻子咆哮著；「你等著、往後日子長著哩、你會受到報應的、我要看著你變成一個孤家寡人、變成一個要吃要喝的老窮酸、、、、、。」
沒等得米忠于反應過來、那米老八甩開腳丫子奔出了會場、一瞬間沒了影子、從此隱沒在江湖中、神出鬼沒、誰也模不清他的蹤跡。
米忠于心里明白他一定還活在這世上、隱隱的他似乎有這種神秘的感覺、有時候奇怪的覺得、在什麼地方有一雙怪異的眼楮監視著他、但是好像是影子、有好像是錯覺、如今老了、行將就木、也正應了米老八那句話；「往後的日子長著哩、你會受到報應的、我要看著你變成一個孤家寡人、變成一個要吃要喝的老窮酸、、、、、」。
他會變成孤家寡人的、他現在不正是個孤家寡人。他也正在變成老窮酸、而且越老越窮酸。
老了、老了、米老八這個冤家對頭是神是鬼、是死是活。成了他心頭一團揮之不去的迷霧。他既害怕又凝惑、總是凝神凝鬼、也許以前自己人生的一些事情、離不開這個冤家對頭的暗地手腳。他覺得自己正在朝著這個冤家對頭預言的路上走著。
這一天天氣陰沉、山頂半隱在迷霧中。日頭罩在陰霾里、米忠于老漢在家閑著無聊、想起這些事情心中不免煩躁。他現在是孤苦一人、就又來到老伴的墳前、他想在老伴墳前訴訴思念和孤獨的苦處、訴說他心中的煩惱、他習慣的坐在墳前那棵大松樹下、依舊掏出他的從不離身的旱煙鍋鍋、從切身處掏出已經揉搓成粉末的煙葉塞進煙鍋、嘴里正咕嘟了一句︰「老伴、我又來看你、、、、、我今兒個孤獨的慌、、、、、」。
「哈哈、日月輪回、你也有今天、、、、、。」一個奇怪的聲音從半山中陰沉的樹林發了出來、像貓頭鷹的叫聲、讓人不寒而栗。
「你、你是誰？」米忠于詫異的問。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嘴為什麼還要吃飯？如今人們都在發家致富、你咋的越來越窮酸、、、、、哈哈、你、也有今天、、、、、」。
「米老八你出來、裝神弄鬼算什麼好漢、、、、、。」米忠于一驚、憤怒的喊著。果然這個冤家對頭還活在世上。
「我不是米老八、米老八早已不在這世上了、我叫王公平、公道的公、平靜的平。」
「你胡說、哄誰哩？你就是米老八、是人你就現身證明給我看、不要裝神弄鬼、、、、、。」
「憑什麼我給你現身？你以為你是誰呀、老朽一個、窮酸孤獨的老不死、你以為你是誰？你听說過嗎？人有多紅就有多黑、這都是因果報應、、、、我勸你、你如今在有生之年、應該多做善事、日後也好升入天堂、、、、、。」
「米老八、你也別神來鬼去的、我只問你、你這樣作弄我到底是為了啥？」
「啥也不為、給你再說一次、我叫王公平、不叫米老八、只為了公平、我是來給你指點迷津的、、、、、」
「你放屁、我有什麼迷津要你指點？」
「你有的、過去你仗著手中有權在水流灣里呼風喚雨、而今世道變了、人常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難道不反思你過去的作為、你應該行善事、結善緣、給身後留個做念。」
「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你老婆的墳頭上壓著一張紙、紙下面有一封信、看看就知道了、看完交給你的老相好、哈哈、也算你做了一件功德事。」
「你、你出來、你到底是個啥狗屁東西、讓我亮亮眼、我心里不踏實。」
「你不用亮眼、照著做就是了、也算你一件功德善緣。、、、、、。」
樹林的濤聲在風中呼嘯、米忠于用力的喊了幾聲、卻只有濤聲的回聲、神秘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