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跪,帶起了滿地塵埃,帶起了兩人心事,帶起了無數風雪。
血在流,緩慢而無力。
她卻不信,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
所以,她用這一跪來充當誓言。
鎩羽卻被她的動作驚得一時說不出話,眼神意味悠長,神色難得不再從容。
兩人的呼吸清晰可見,她垂頭不語,堅持用自己的方式來告訴老師,她說的出,做得到,必不食言。
有種誓言屬于無聲,她明白,鎩羽自也是清楚的。
與藍風相處了這麼久,她的一言一行做事風格生平喜好幾乎都掌握的絲毫不漏。
而這一刻,心底突然浮起一股淡淡憂傷。
有那麼一瞬,他居然生起了不舍,非是對這花花世界的不舍,而是對她的不舍。
有此良徒,三生有幸,縱不能繼續苟活,也再無遺憾下黃泉。
鎩羽再次伸手,掌心加注了一些力量,不由分說將她托起,語重心長的,溫聲細語的,第一次像個長輩一樣對她說,「人活一世,有的為功名為權勢為**為一己之私為中飽私囊為逍遙快活為大好河山暢游,你又是為了什麼?」
被問及,藍風站穩腳跟,眼神眨了眨,神情靜了靜。
為了什麼?
抬眸,望著老師原本滿頭的如緞紫發沒多久就變成了一襲灰白,眼眶紅紅,卻不再讓淚珠掉落下來。
一笑嬌嗔無限,揚唇,「一為信念為追求,世間如此美好,誰舍得離開?二為愛人,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同樣的重要難以取舍,怎麼能分離?三為傲骨正氣,山河秀麗繁花無數,誘惑數不勝數,**難以填滿,只有歷練風雨方能練就一身膽氣,就像向日葵不是最美麗的,卻是最向上的,人活一世,只為活得值得!」
一番話洋洋灑灑落下,鎩羽眼前真的如落花般浮現一幅幅畫面。
恍惚中,他也有過這樣的芳華。
為理想目標所奮斗,為愛人孤注一擲,為分離痛苦,為重逢喜極而泣……
那一年,他和她初相遇。
所有人都說她長得太丑,不符合尊貴的鳳凰審美標準,他卻看到了她的特別之處。
一經深陷,再難自拔。
為的只不過是剎那心動,一生劫數。
不知過了多久,鎩羽終于自回憶中醒來,雙手掰過她的肩膀,眼眸緩緩上揚,「丫頭,你講的很好,只是事態萬千,以後的路你還需多加小心,有膽氣是好事,但當這種膽氣被他人利用為武器,便是殺氣!那會害了你,也會害了身邊所在乎的人。」
說著,他目光悠悠轉向旁側的逍驚鴻。
藍風心跳加速,暗暗揣摩著老師話中深意。
鎩羽卻沒打算住口,身姿彎下腳尖踮起蹲在了逍驚鴻面前,指尖輕觸對方的臉部,眼神中的疑惑已化成深深顧慮。
「這人你救不了。」
簡短一句話,冷氣逼人,不帶任何商量的語氣。
看到他這般利落的否定自己,藍風卻不生氣。
老師一向沒有把握的事不說也不做,他即能說出口,這事便棘手了。
有時候,她總是會有種同感。
鎩羽和無央其實有很多相似點,同樣的所向披靡,同樣的睥睨霸氣,不過是一個內斂愛裝,一個善于擅于隱藏自己,但當遇上一件事,他們所表現出的敏捷反應,又如出一轍。
可惜,倆人壓根不是一個時代的人物。
不過,也幸虧他們不是一代的,否則這天下怕就要混亂到閻王殿去了。
定定神,盡量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抬手將一縷亂發束到肩後,語氣沒有特別的吃驚,「沒曾想,煉妖術也有做不到的事。」
一句話卻激起了鎩羽的驕傲。
他低笑,「呵呵小丫頭也學會攻擊為師的敏感區了,不錯,有進步。」
老師轉眼間再度恢復了無良氣度。
藍風卻听得險些噴笑。
敏感區?
尼瑪,若真是戳到了老師的那啥敏感區,她一定會被某人超級高分貝的尖叫震成聾子吧?
答案是必是肯定的。
她看一眼如同封印的逍驚鴻,無奈清清嗓子,揚起一張笑臉,開始溫柔的哄勸某位老師,沒辦法,求人總是這麼的蛋疼。
「老師啊,您可知道您一個人躲起來快活,徒兒好久不見您老人家想得都快發瘋啦!」
額!
鎩羽正準備起身的身子蹌踉一下差點滑倒。
眉毛一挑,很好,**記!
多日不見,他也卻是想她,只是礙于目前狀態無力再去做什麼,只能盡快修復靈魂,誰料想,人算不如天算,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卻不知會來的這麼快。
眸色隨之黯淡幾分,在藍風為發覺之際已恢復如常。
他揮揮袖,隨手招來座椅落座,笑看她一眼,意味悠長,「哦,這麼說你還挺有孝心的?」
某人一听,狂點頭。
「老師,徒兒發現您今天比以往哪一日都瀟灑翩翩氣度非凡,這要是奧義大陸未出閣的姑娘們看到您的本尊,一定會倒追十萬八千里的,呵呵……」藍大王繼續施展夸死人不償命的功夫,一張臉笑得像頭奸詐的小狐狸。
鎩羽模下巴,這話听著倒是不賴,只是他怎麼越想越像回光返照的趕腳呢?
「這麼說,為師現在的樣子很好看嘍?」
好看,比死人當然好看多了。
這話她沒敢說出口,笑呵呵道,「當然當然,老師美貌氣死西施她娘,說是奧義第一美人也不過分。」
誰知鎩羽一听頓時惱了,音量瞬間無限拔高。
「我呸,奧義?本帝要做也必是荒古第一,奧義在我眼里算個屁!」
嗷!
這才像老師的範嘛!
不知藍大王心思的無良老師還在那低頭罵娘,狗屁奧義,什麼玩意……
藍風捂著耳朵,忍受著超大音量的噪音折磨,卻也再受不了大笑而起。
「老師,您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帥了,徒兒愛死您了啊哈哈哈!」
鎩羽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速度嘎然停下謾罵,翻個白眼送個她,「你耍為師?」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明知道他的弱點在哪里,偏偏狠狠的戳下去,不知道那會很傷他驕傲的自尊心嗎?
不過,看她笑得歡樂的樣子,他的心也跟著暖暖的。
那種溫暖的感覺,許久未曾有過了。
眯眯眼,往往遠處,想了想大概時間,算下來應該是自那女人背叛了自己之後吧。
看著他出神的模樣,突然變得滄桑的眸子,藍風心知不好,老師一定又想到他那丑的無以形容的情人了。
哎呦,這真是拍馬屁的拍到馬蹄子上去了。
腳步快走到他身邊,瞪大眼楮,調笑一句,「嘿嘿,老師,煉妖術必然還有強大的地方,不如您全部教授與我?」
她這麼說不僅是要分散老師悲春傷秋的注意力,也有自己的想法
外面正在開戰,她雖得一時安靜,卻是動用妖孽換來的。
若是這些人還好說,若是北凌也來了,依兩人勢如水火的深仇大恨,妖孽勢必會有危險。
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鎩羽幾乎眨眨眼的功夫便知道了她心所想,沉默幾秒,收回心神,似笑非笑道,「為師的絕技不都被你偷學去了麼?」
我擦!
什麼叫她偷學去了。
一個偷字把某人心跳都提速了,癟癟嘴,無辜又可憐,「老師,徒兒好像記得是您死乞白賴的求著我學煉妖術的,現在怎麼反倒說是偷了呢?這顛倒黑白的功夫,真讓人傷心吶。」
藍風有模有樣的抹眼淚,干打雷不下雨的在那抽抽搭搭。
鎩羽老師實在看不下去,面帶鄙視的扔出一句,「乖徒兒,收起你的鱷魚眼淚吧,為師對這套不感冒,想知道什麼告訴你就是了。」
哎,這個丫頭,當真是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跟他開始玩命了。
嗯?
她開始還沒想明白老師怎麼那麼好說話了,當注意到鱷魚那兩個字,瞬間感覺碉堡了。
轉個圈,瞪著一雙恢復了黑色的眼楮凝視老師,良久,就在鎩羽實在沉不住臉時,她終于扔一句,「老師,您不是人吧?」
鎩羽吐血。
卻還沒完,藍風感覺到這話有詬病,緊接著再冒一句,「笨哦,您確實不是人,您是獸,**——受,不,傲嬌——受!」
受字當頭的老師滿臉怨念,他怎麼听這話像是在罵他。
可是,細細品味又挑不出任何不對之處。
他確實不是人,是活了萬世的九天火鳳,是妖獸大陸上早已絕跡的尊貴王者。
只是,這個獸字怎麼听起來那麼詭異?
可惜,無良老師再如何聰明,也絕對聯想不到獸和受的本質區別。
這便是時空差異的好處。
藍風咬唇,低笑,克制,再低笑……
如此反復,折騰的鎩羽頻臨崩潰邊緣。
「乖徒兒,你到底在笑什麼東西?」忍無可忍的老師終于坐不住了,左看右看自己沒有哪里不對勁啊,但看藍風哪哪都詭異。
一聲乖徒兒直接叫到了心坎里。
藍風哆嗦兩下,深感自己有些過分,老師對自己那麼好,怎麼可以想到那麼猥褻的一幕呢?
太無恥了!
不,是想象力太豐富導致的,不是她的錯。
要怪就怪老師的審美癖好太奇葩。
「老師,說正經的,我這大哥哥怎麼做才能救他?」轉了一大圈,玩爽了的藍大王終于言歸正傳,目光灼灼,似兩把漂亮的小刀,讓人心頭微顫。
看著這樣一雙突然變得顫然的眼眸,就算是鎩羽的超凡定力也不禁微微亂了心跳。
好銳利的眼神。
這丫頭的成長也太恐怖了些,每一天都在發生著變化,那種晉升不只是實力上的,還有深刻到靈魂上的。
一個人的強大遠不限于此,這也是每個修煉者所追求的超然境界層次。
但每個人的覺悟不同,境界自然也不同。
鎩羽輕瞥一眼藍風,坐立的姿勢看上去有些古怪,單手撐著座椅,一半的坐在上面,另一只手不停的模下巴,好像那光潔漂亮的下巴長出了微微胡渣令他很不滿意。
半天,等的藍大王耐心全無之際,老師好心發話了。
「救無可救,若要活命,只能解除……封印。」
她秀眉一挺,「什麼封印?」
鎩羽輕輕走到逍驚鴻面前,伸手輕輕在他身上籠罩一層紫色力量,慢條斯理道,「你剛剛所傾注在他身上的靈魂力量只會將他體內的封印越推越深,現在外力對他而言,已沒有了意義,除非找到下封之人,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說道這里,他突然擰眉不語。
不用說,他也感測出了這股力量的來源處。
藍風眼眸一閃,腦海幾乎不假思索的聯想到了某人。
「這件事我會解決。」
冷冷的語氣,又恢復了以往的肅殺冷面。
混蛋,我身邊的人你也敢動,到底要鬧哪般?
看著她眼底好似就要咆哮而出的通天憤怒,鎩羽勾勾唇,一面為她的機敏所驕傲,一面為她的前途所擔憂。
長途漫漫,征途渺渺,敵人總是在暗處,希望她一路披荊斬棘無往不利。
而那些注定要離開的人或物,都將隨風遠逝。
「老師,求您一件事。」她認真道。
鎩羽一怔,眼眸瞬間劃過了然,「別的無可保證,看護他不成問題。」
說完,輕輕伸伸手,將逍驚鴻扯入了自己的空間里。
她笑,無需溝通的感覺就是嗨!
轉身,就要躍出繭陣,卻再次被鎩羽喊住,「徒兒,你過來。」
她猶豫兩下,怕他再絮絮叨叨交代遺言,鎩羽卻等不及已飄身而來,附耳低語一陣,藍風的臉色唰唰的不斷變化著。
「師訓,可都記清楚了?」
噶的!
怎麼一轉眼就成師訓了,老師的思維真是異于常人啊。
「記下了,一字不漏!」她答的干脆,眼底隱有淚光閃爍。
鎩羽飄身離去的,淡淡笑了。
……
綠妮莎覺得這次的剿殺破天荒的憋屈。
本算計好的一幕幕都在不受控制的發生著巨變,那些提前安排設定好的棋子一顆顆都在月兌離軌道。
面對三宗四門的團結,黑暗幻殿有些進退兩難。
原以為只是個人之間的恩怨,沒曾想卻衍生出如此多的枝節。
氣惱的無以復加,只恨不能早一步趕到出其不意一劍殺了藍風那個賤人。
可惜,這些氣話也只能說說而已。
而此時的瀾弈卻完全像換了一個人。
每一次攻擊都有如神助。
動作快的無與倫比,招式狠辣刁鑽,每一劍都似要將她剖月復切割才解恨,以至于,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令這個男人不惜一切如此恨她?
而瀾弈本人也確實有如神助。
上古神兵本就吸收了上任幻神的一絲靈魂之力,此時被受修魔人的戾氣所感染,本身的凶狠也再無遮掩。
瀾弈更是如痴如醉,這樣的一柄絕世好劍當真是殺敵的制勝武器。
刺啦——
一劍揮出,綠妮莎外罩的衣衫被輕飄飄斬斷。
倒抽一口冷氣,雙手成爪,再次釋放出一股煙霧之力,如一只黑色巨手直擊瀾弈心口位置。
被煙氣遮擋,瀾弈視線模糊,看不清對方狀態,只能同時釋放黑暗魔力,同樣的黑色巨手相踫在一起,大小卻明顯不同。
藏身在上古神兵內的黑魅看到瀾弈靈魂力量薄弱,有些擔憂,「主子大哥,您還行吧?實在不行退一退主人會很高興的。」
誰知,他的話剛落下,便遭到了瀾弈聲言厲色的反駁。
「小友說的這是哪門子話,你家主子高興,我還不干 ,大男人生不愧于天,死不愧于地,如此縮頭縮腦退後,讓我一頭撞死算了。」
說完,手勢一變,黑色力量再次噴涌而出。
黑魅卻發現瀾弈這次連血液流動都滿了許多,心跳也開始不平穩,眼瞳也變得有些恍惚起來。
而綠妮莎卻神情自若的控制著屬于她的力量。
真是個打不死的妖女!
不好!
主子大哥到極致了!
正想著呼救主子,可是掃遍現場也沒有發現藍風的身影,心頭唰唰狂跳。
不帶這麼玩的吧?
這時,紅色繭房嘩然應聲而裂,走出來的藍風目光快速掃視一圈,獨獨沒有發現無央。
他去了哪里?
心底非常明白這個男人有多在乎自己,在她還沒有月兌離危險之前,他絕不會就此走掉,除非……
想到北凌,她的心驟然涼了涼。
而那雙目光終究沒有在這一問題上耽擱多久,因為她看到了瀾弈不尋常的表現,和那實力懸殊的黑色巨手。
死女人,沒想到她的靈魂力量如此強大。
只是,為何她感覺到一種不甘心的憤怒罪惡感。
抬眸,再看一眼綠妮莎唇角始終噙著一抹淡淡笑意。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
藍風毫不猶豫的起身,沖向了瀾弈的方向。
而她身後紅色繭子做成的臨時避難所隨著她的離開,豁然消失所有人視野。
這一切,如同沒有發生過一樣。
而另一邊,也是同樣的時間,另一道紅色身影詭異的躥出。
目標——瀾弈。
再看後面,數十道人影一晃,小野手中亮著白森森的長毛,帶領著精英部隊虎視眈眈一致排開,緊跟瀾靈珠後面。
突然,一聲嘯起,
一道挺拔人影如孤鷹般自半空掠過,一個回眸,氣勢凌厲,俯沖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