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天長天 第一百七十三篇 祖母只好接著講下個故事

作者 ︰ 江南一水

冬天,祖母穿起厚厚地棉襖,頭包扎上一塊棉巾。一大清早,就趕她的牛緩地走出村口。乳白的熱氣從口里呼呼地吹出來,然後就消盡在冷氣中。祖母的手凍得通紅,努力地搓幾把,再伸進口袋里。她縮起頭來,在蕭瑟的寒風中行走著。像一片楓葉,回蕩在風的旋渦里,可又一直朝著一個方向前進。

我和祖母放牛時,她身上隨時帶有火柴。如果實在冷得刺骨,她會找來一把干柴,生一堆火。我們圍在火堆旁,火光照紅了我們的臉,一下子就溫暖多了。回頭一看,我家的牛還在默默地吃草。祖母拍拍我的頭,說在這看著牛,我到地里去問人家要幾條番薯來。我們生火的不遠處,正是一片綠油油的番薯地。還有一兩個農人正舉起鋤頭在挖著。這麼冷的天,他們還在忙碌著,一鋤接一鋤地挖掘著勞動果實。他們活著,手就要不停的勞動著,沉默得像一棵樹,默默地吸收陽光雨露,又默默地為別人獻上一片綠陰,一片清涼。然後有默默地消亡,化為大地的肥料。歲月無情,也許,沒人記取它們,那麼一群為生活奔波忙碌的人。然而,這樣的勞動身影承襲了一代又一代。

祖母走到他們前面,很熱情地向他們打招呼,並說明自己的來意。他們心腸也挺熱忱的,就塞給了祖母一大包番薯。祖母說不要這麼多。他們卻一個勁往祖母前面推。祖母很感激他們。也許大家都是鄉下人,純樸厚道,熱情而好客。

我遠遠地望著祖母。這個老人抱了一大包的番薯,蹣跚地走著,跨過一塊又一塊的耕地。回來時,還要走個大陡坡。祖母上坡顯得很吃力。風呼嘯著,剛好順著下坡路吹,與祖母的臉龐相抵觸。風襲向穿著笨重的祖母,阻止她上這個高坡。祖母每前進一步就停下休息一陣,風把她的衣服吹得「啪啪」響,像獨138看書網標,又像寒風中的一尊石頭。祖母就這樣一步一停地爬上了那個坡的。

回來,她喘了幾口氣,然後把那包番薯輕輕放下。整個人顯得輕松多了,拍拍身上的泥土,坐了下來。我往她臉瞧去,凍得紅撲撲的,眼楮還溢出了眼淚。估計她上坡時被風吹得太厲害了。我說祖母,你流淚了。祖母笑了趕忙擦拭,說風太大了。可能因為她的眼楮被風吹得太多,以致後來有一只眼失明了。

祖母用樹枝把燒得通的火紅碳刨開,把一條一條飽滿的番薯放進去,然後輕輕地在上面鋪了層火炭。風越吹越大,火也越燒越旺。火苗急劇地升起,祖母的身子不再哆嗦了,她身子靠得很近,雙手通紅一片,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被火暖紅的。

不一會兒,番薯的清香從火堆里飄出來。祖母用細枝條輕輕地刨開火碳,一層一層地刮開,裹藏在里面的番薯兒漸漸地露出了腦袋。這時香味更濃烈了,只輕輕一聞,直流口水。刨出的番薯熱噴噴的,手是不敢伸去接的,但又忍不住。剛伸手一接,又觸電般地縮了回來。祖母看我被燙的樣子,微笑著。也許她的手繭厚,拿起一條冒著熱氣的番薯,用嘴吹幾下,剝開皮,鮮美的番薯肉露了出來,香得可真誘人。我目不轉楮地看著祖母把整條番薯的皮剝完,舌頭這時也變得不安分起來。「祖母,番薯可真香」,我說。祖母看了一眼我,笑著說︰「看你饞成那樣子,給。」祖母把香噴噴的番薯遞給我。我接過來,吹了吹,輕輕咬起來。吃番薯的時候,祖母總挑最大最香甜的給我,自己卻吃最小的。不過,倆人都吃得很香。

祖母天生得一副好嗓子。唱山歌,全村人又數她唱得棒。听村里的長者說祖母在生產隊的時候,是革命歌曲的領唱者。每當大伙兒在田地休息時,總讓她唱上幾首。這個習慣她一直保留著,放牛時候就呵上一兩句。她的山歌唱得不錯,山歌從她嗓門里流出來,地道山里人的歌音,有滋有味,如喝了一碗農家香烈的米酒,帶有一點粗野,又縴細慰藉。只可惜的是,村里唱山歌的人不是很多,像爺爺一輩的還會唱幾首。爸爸一輩的幾乎不會,我們就更不用說了。鄉村里響起的是城市流行的音樂。早晨起來,學校廣播就放流行音樂,鄧麗君的,譚永鱗的等等。我听得最多是祖母的山歌,然而至今又忘卻了,只會呵幾句合浦山歌《蛋家漁歌》,唱得四不像的。哎!最近我也一直在找《蛋家漁歌》,但毫無頭緒,

不了了之。

清明節,到祖母墳地上香。墳堆如饅頭大小,上面爬滿了青草,山風一吹,搖曳不定,透著一股莫名悲涼,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來。祖母已經沉寂在這6年了,偶爾也有牛的身影牛鈴聲晃悠而過,不過已經不屬于她的。她安靜地睡了,睡在這曾經她放過牛,留過歌聲的坡地里。每當我經過村莊田野時,一看到空闊的山崗上、草地里、田野中,一頭老牛低頭吃那綠油的草,不遠處站立或尊坐著一個頭戴斗笠的放

牛人。我便黯然淚下。

(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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