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你這南朝匹夫,如此愚蠢頑固,听不進本單于的招賢良言相勸,既然這樣,我不殺你,卻也不能這樣放你南歸漢朝,就發配你去北海牧羊吧,你就抱著你那頑固的愚忠祈求上天對你的憐憫,何時公羊生下羊羔,我便放你歸漢!」大單于怒極而笑,冰冷而惡毒的語言像一柄冰涼的尖刀狠狠地插在我的心髒。「哈哈哈、哈哈哈,大單于英明,就該讓這匹夫喂北海的野狼!」大單于的帳內大臣們轟然叫喊,我腦中轟鳴、眼前眩暈,滿眼都是那些傲慢、野蠻的嘴臉,即使我與他們只是一面之緣,即使我帶著大漢朝滿滿的友好真誠,可是舊積的民族沖突讓我們彼此之間就像有著萬世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他們欲看到我屈服或者死亡而後快。
蒼天啊,我的出使道路怎麼會如此艱難、困苦,如果向大單于屈服固然可以獲得自由,也許會得到匈奴的官職,但是就馬上成為千古罪人,落上千古罵名,終生不能再見中原父老,死不能歸根祖宗陵寢,更得辜負武帝陛下的器重和重托!唉,北海何懼,我便去北海牧羊看那公羊生下羊羔,縱然死在野狼口中也不枉今生生為漢家堂堂男兒!我從王座階下挺身站起,推開要押解我的士兵,昂首走出單于大帳,頭也未回。
草原上的天是那麼的蔚藍,像一面寶石鏡子,離我那麼近,飄著的白色雲朵輕而軟綿,就那麼三兩朵,有蒼鷹在遠空翱翔,草地上除了那些匈奴帳篷便是茫茫的草原,是如此的遼遠、是如此的壯闊,可是這里的統治者和那些官員的心胸和思想卻是那麼的狹隘和卑鄙。
別了,美麗的草原;別了,孔武好戰的大單于;別了,我向往的大漢朝,迎接我的是那九死一生的天之北端的死亡之地---北海。
北海一年三季地凍天寒,北海天天風霜雨雪,北海大地荒蕪寂寥,北海毫無人煙孤獨沉悶,北海生活無衣無宿,只有羊群和我依偎,渴了吃冰坨,餓了刨草根砸冰湖找吃食,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說話了,這個世界只有我的羊群在發出活著的聲音,思念親人成為我的唯一的寄托,我的眼淚都變成冰粒散在了北海的大地,生命在度日如年中慢慢消磨。
後來匈奴的信使告訴我漫長的十九年過去了,大單于死了,新單于即位恩準,我終于可以回漢朝了……!
我朝昭帝陛下登基了,新單于終于肯放我回我的國家了,我終于可以回家了,我已經不能流利說話了,我的腿已經僵硬、步履蹣跚,我已滿頭白發,胡須已經長過膝蓋了,我的爹娘、我的孩兒可還識得我麼?……
昭帝始元六年,我終于回到了長安,昭帝陛下親自接見于我,陛下拉著我那干枯的手指說「子卿留胡廿載節不辱,實屬竹之直節、漢之白玉,朕封你典屬國……!」
後來宣帝陛下賜我關內侯爵位。
如今我已耄耋,在龍門村隱居,家族已薄有基礎,兒孫已經滿堂了,只是我近來愈感病軀沉重,藥石已不能救我活命了……
咸陽西北的龍門村此時正值寒冬,漫天洋洋灑灑的雪花飛落,沙沙的落雪聲如大地的呢喃、聲如雲朵留戀的呼喚,村子淹沒在濛濛雪中,沉寂、蕭索,一處較大的院落較顯富足,高大堂皇的門樓以及明晃晃的帶「御賜」字樣的匾額昭示著人家的與眾不同。而此時院內一片寂靜,正房臥室內床上棉被簇圍著一位閉目仰躺的遲暮老人,須發如雪、皮膚褶皺如堆,干瘦的臉上毫無血色。床邊的方桌上尚有余溫飄渺的藥碗說明這是一位病中老翁。
床前靜站著男女老少七八人,沒有一人出聲,只靜靜的站著,屋內靜的滲人,唯有暖爐偶有炭火發出「啪啪」的爆裂聲響。
床上老人正閉著眼楮艱難的憶想著生平。
「昭帝陛下將符節上的虎符收回,卻將三尺節柄賜予我以示褒獎……」
「節柄……節柄」
老人兀然張開了眼楮,暗淡昏黃的眼神中忽的有了幾分神采。
「曾記得退養回歸龍門的途中,曾遇一游歷異人,與我盤桓相談甚久,乞看把玩節柄後告訴我好生珍藏並留傳後人,留下四句捉模不透的話語︰「正氣凜然養道種,一入龍門浩然存,七甲到時人間亂,氣節綻露道門興!」這是何意呵?久不得參詳。難道是在節中藏有東西?難道這節柄關乎著天下大事?……
老人思索著愈顯興奮,突然胸口一悶,痰涌喉嚨,猛地咳簌起來,而且越咳越烈。窗前的男女急忙湊到床前,有的撫胸、有的捶背、有的端茶,七嘴八舌紛紛輕聲呼喚「父親、大伯、爺爺……」
老人稍平復了一下咳簌,抓住一個中年男士的手說道︰「大郎吾兒,父病已入膏肓,藥砭不能回天,自知命限將在頃刻,汝等不須悲傷,須承我蘇門正氣浩然,威武不屈的氣節,方不使祖宗失顏……」
中年男士諾諾稱是,已是滿眼含淚,周圍其他人更是泣然淚下。
老人將在手中撫模了許久光滑如玉的節柄慢慢交到男士手中,口中又道︰「吾兒定要將此柄代代傳承下去,作為吾門做人為事之警持,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正氣凜然養道種,一入龍門浩然存,七甲到時人間亂,氣節綻露道門興!呵呵,此為何意啊,節柄----吾兒,此中有……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人還想再把節柄中藏物疑慮一事說出,但是,劇烈的咳簌已經令他不能再語言,良久,老人咳聲漸不再聞,而呼吸也隨著咳簌的停止而停止!
一代忠貞不改、丹心照千古的漢代名臣盍然離世,是時公元前6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