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一丘山腳下倚樹盤坐一布衣少年右手持一書冊,抑揚頓挫的吟誦著儒家聖典,十四五歲的年齡卻扮著學究氣派,沉浸在經典的深意之中,面含陶醉之色,一身洗的泛白的青色布衫、消瘦而黯淡的臉色卻顯得那麼不自然。丘山之下一只黃牛與幾只山羊正在悠閑地吃草。
「哈哈哈,雲洛,又在讀書呢,以後要做大官出人頭地啊,不過當心看好你的牛羊,跑了牲口可不得了。」丘山旁邊一中年農夫背著一捆山柴路過,打趣地笑著對少年說話。
「知道了,滿堂大哥」少年憨厚的一笑,望了望吃草的牛羊,又看起手中的書卷,滿堂大哥搖了搖頭,邊走邊自顧自的說「咳,想要出人頭地太難了,這可惡的世道,可惡的氏族!」
時下永和十年,晉南朝定都在建鄴,偏安東南一隅,晉與北方匈奴、戎、狄等胡族建立的小國沖突不斷,戰火連連,百姓已難有安居生活,日日在驚慌中流離失所,能得三餐吃食果月復已是幸事。晉朝朝廷頒布的丁男課田制度在施行了一段時間後雖然起到了一定的穩定社會、與民休養生息的作用,但是隨著戰火連年不斷,晉朝廷朝廷積弱積貧,各地大氏族欺下瞞上不斷的欺佔百姓良田,在不斷失去賴以生存的耕地情況下,特別是偏遠西北地區,百姓生存越來越艱難。此地是秦國都城長安邊上的一個小縣的東郊,縣上有沒落士族陶氏,掌握著本縣的八成以上的良田,以及控制大部分的農商店鋪。本縣有八成以上的人口卻是耕種著微薄貧瘠的半山田和荒堿灘,收入微薄但是卻仍然在被迫按丁男課田標準繳納課稅。而縣上的府衙長官實被陶氏架空,沒有什麼實權。
少年姓厲名雲洛,其家耕種東丘山腳下半山田三十余畝,每年卻被迫按五十畝繳納課稅四十升,豐年時一年新辛苦勞作所剩也勉強僅夠一家人生存所需,若遇年頭不好有天災則苦不堪言。雲洛與村里大部分同齡人一樣為家里放牧飼養幾只牛羊,也能少許貼補家用。雲洛家有一頭牛、六只羊,如今正值初夏,農田作物長勢正猛,丘陵坡地遍地青草,牛羊悠閑低頭吃草,雲洛也偷得清閑將從縣城私塾教書先生「醉翁」那里討來的聖賢書卷帶來誦讀學習。
「君子起居不求安飽,做事敏捷,謹言慎行,求正道而正是非。如今亂世,戰禍連連,秦王剛在長安建立秦國不久,百廢待興,大地主士族霸佔著土地,像我等百姓何時能夠不求安飽,社會何時能還我們一個太平啊。爹娘均已老邁,卻還得為為果月復吃食拼命勞作,我生為男兒卻不能為爹娘搏得無憂生活,只能在此放牧牛羊,何時才能有出頭之日啊?……」雲洛邊看書卷邊思索,不免嗟嘆。
夕陽半掩著雲霞掛在遠山之上,似留戀這一天的風光明媚不願歸去,仍在回首望著郁郁蔥蔥的田園、山巒。光線漸暗,雲洛收起書卷,站起身撢了撢粗布青衫上塵土,遠望牛羊已經吃飽都在四下張望走動,自語道︰「該回去了,回去還能幫爹娘做點事情」。
東丘山離村子有一段路程,雲洛用小藤條編的鞭子趕著牛羊往村子走,剛到村口就听見前面有人喊自己名字,「雲洛,雲洛,你可回來了,告訴你個不好的消息。」雲洛抬頭看,見一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粗壯少年快步走來,黑黑的皮膚,憨憨的五官,臉色有些焦急,上身青色粗布短衫,草系兩個扣結,灰色粗布短褲,腳蹬破舊布鞋。
少年過來抓住雲洛的手急促的說︰「雲洛,出事了,據說晉國派一個姓桓的征西將軍率大軍要打到我們秦國來了,外面都在傳呢,要是真的打過來咱們怎麼辦啊?」
「什麼,真的麼?是啊,如果打過來我們怎麼辦?孫辰,官府有什麼動靜?」雲洛撓撓頭,詢問叫孫辰的少年。
「還不知道,回家問一下再說吧」。
「好,先去我家吧」雲洛說著,趕著牛羊與孫辰一起往家走。
雲洛家在村東頭,是三間用茅草搭建屋頂的老舊泥土房,院子四周是泥土堆起來的低矮土牆。雲洛把牛羊趕進圈後,兩人快速進屋,此時正有三人在昏暗的堂屋內低聲交談,見有人進屋三人都抬起頭。
「爹,我回來了。長年叔和富錦叔好!」雲洛見是熟人忙打招呼。
「是雲洛和孫晨啊,雲洛幫你娘去做飯吧,我和你兩位叔叔商量些事情」,雲洛爹向其揮揮手,繼續與二位交談。
雲洛與孫晨轉身出堂屋時隱約听到爹與二人的交談話語︰「……晉國五萬大軍……秦大軍迎敵……」。
看來是真的要打仗了,剛剛太平了不久的關中大地又要遭受戰亂之苦了。
「雲洛,如果真打起來了,我們怎麼辦?真打過來弄不好要家破人亡啊」孫辰沉默了一下怔怔的看著雲洛。由于兩人是一起長大的發小,同是苦難人家孩子,兩人互幫互助,情同手足,有事情基本上兄弟二人一起商議解決。
「爹娘在這里,而且我們也是在這里長大,肯定不能逃跑,如果晉國的人馬打過來我們當然要反抗,好男兒應該報效國家呢」,雲洛思索了一會說,「你我還能有其他選擇嗎,投軍吧,雖然我們年齡不大,但是我們照樣是頂天立地的男兒!」
「對,決不能做窩囊廢,不做亡國奴!」孫辰似被雲洛的話語刺激,舉著拳頭漲紅著臉狠狠地說。
晚飯後,爹簡單的對雲洛和娘說了白天村里傳來的消息,晉國派桓符之做征西大將軍率五萬大軍攻打秦國,晉軍已經攻克上洛和青泥二地,秦國皇帝已經向各郡縣下達了征兵及征糧的命令,至于是如何征法現在都還不清楚,靜觀其變吧。
城南最繁華處有大片的豪華府邸,遠看宛若一座城中城,府牆既高且厚,院內雕梁畫棟、斗角挑拱閣樓連綿起伏,近瞧建築雄闊的正門左右一對巨大石獅威嚴蹲坐兩邊,九階漢白玉長條石階遞階而上,抬頭上看巍峨的門樓下兩扇朱紅大門各瓖嵌一百零八顆拳頭大金釘,厚重而莊嚴,正門上方大大的匾額,上書兩個大大的隸書大字「陶府」。大門左右各站一名勁裝持刀府兵,門內靠右手有一長條桌及凳,一名府丁對進出府人員進行登記和接送。
此時二進院內正房大門緊閉,屋內正有三人,二人分賓主左右而坐,一人站立于左首人之後。
「陶城兄,想必已知曉秦、晉前方戰事,本縣也不與陶兄繞彎子、開誠布公了」,右首人抿了口茶微側身子說道,「我縣庇屬都城長安,唇齒相依,如今晉國五萬大軍已逼近蘭田,且本次統軍為征西將軍桓符之,此人文治武功皆屬不世人才,奪荊州滅漢國,驍勇非常啊,陛下對此人忌憚非常,現已經發布旨意,廣征丁糧,刺史大人專使已于本日到我縣,陶城兄乃我縣之柱石、治民賢良,下官特來與陶兄商議如何應對國之危難、縣之平安。」
「呵呵,費縣令言重了,想我陶氏乃是沒落之族,已風光不再,如今只能蜷居此地苟活求生罷了,何談柱石,如今國家危難,我等也不會袖手旁觀,自會盡心盡力報效國家,不知縣令大人有何分派?」陶城不陰不陽的回答費縣令所言。
「我縣乃三等小縣,有戶兩千八百戶,在冊人丁一萬一千零五人,其中男丁三千三百六十二人,男次丁不在征範圍,田二十八萬畝,按陛下旨意,凡戶有男丁二人者征其一人,有男丁三人者征其二人,戶有田三十畝征糧一斛,有田二十畝征糧五斗,有田十畝征糧二斗,無糧者可按算錢每畝二十文抵用。此次共計征丁五百,征糧八千斛」費縣令稍頓了一下又說,「陶兄勢力所佔本縣八成,此事不仰仗陶兄實難奏功啊!」
「奧,費縣令這是要為難陶某了,陶某家大業多也承擔的職責多,每日也在為生計所累,如按縣令所言,陶某實則要難以為繼啊,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呦!」陶城舉杯喝茶,顯然不想買費縣令的帳。
費縣令暗暗思索,陶城老狐狸一族佔用本縣良田八成,如他不出血,陛下旨意肯定是完不成的,自己豈不要延誤軍機,要被追責拿問,對于陶城既不能一下鬧僵,也不能姑息縱容,需要拿捏好分寸行事。
「陶兄所言不差,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本縣恩師長安刺史楮大人日前遣使來信,陛下新晉封恩師為侍中,主管戶政,不日將巡檢治下,本縣雖非小縣卻庇佑都城之下,必是所經之地,我等定要精誠合作才能不失職責,奏功與上,也能賺得上賜,我想這也是陶兄所盼吧。至于征丁征糧當是必行之令,不得有誤,至于細節當可從拳」。
管家陶建在陶城後面附耳幾句,陶城沉吟一下哈哈哈大笑,說道︰「費縣令之言陶某記下了,軍令要求陶某不敢違抗,不過對于征收方法和細節有兩點請求,縣令答應了陶某馬上準備丁糧。」
「奧,請講?」
「本次征丁征糧由我陶氏全權替縣令大人完成,必當按時全數繳納完成,只需縣令大人派衙吏隨行即可;其二征丁征糧的細節稍作調整便宜從事,費縣令意下如何?」
費縣令手捻胡須稍作沉吟,陶城老狐狸既不想得罪官方,又不想認頭全數提供丁糧,必定轉嫁給百姓,不過為了盡快完成諭令,不至于丟官罷職,這樣也無所謂了,當下雙手拱揖道︰「好,就按陶兄說的辦,請陶兄馬上安排細節,妥當後送至縣衙,本縣發布告示,給你行事授予文書,七日內我們交割丁糧!」
費縣令與陶城商議完成,當下告辭回縣衙。
次日,縣城發布告示︰奉秦國陛下旨意,晉賊兵犯境,侵我國土,辱我秦民,我秦當舉義師擋與國門,舉國上下戮力同心、誓驅晉賊,今向全國征保國丁男,資義師餉糧,秦之臣民當奮起而行。凡戶有丁男二者出其一,戶有丁男三者出其二,次丁不出則出算錢每次丁二十文;戶有課田三十畝出糧兩斛,有課田二十畝出糧一斛,有課田十畝出糧五斗,無糧者按每畝三十文抵用。限布告五日內征繳完成,如有抗擾滋事者即刻捉拿問罪。
公告一下,全縣嘩然。
百姓心有怨言但是卻被陶氏丁牙及縣衙衙吏的凶狠和殘暴所壓制。
通告征丁征糧兩日,滿縣到哀嚎處處。征丁入伍就要上陣打仗,眼見晉軍就要打過來了,新征丁兵來不及訓練,戰斗力極低,軍紀不嚴,甚至是烏合之眾,有可能上陣就要陣亡,哪個願意去啊?被征到者無不悲哀、絕望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