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舫中,則與則慧盈盈相對。
「我所說的,你可入耳了?」則擔心地看著則慧,十三歲的年紀,小姑娘堪堪已長成,唇紅齒白,明眸善睞,襛縴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一身紅色長裙,袖繡藍色牡丹,銀勾祥雲,胸裹粉錦,皎若朝霞。
則慧打了個呵欠,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我守規矩還不成?姐姐大人你饒了我吧,唧唧歪歪簡直是唐僧轉世,孫猴子都會被你嗦死。」
則扶額,不知是否她八字犯沖,身邊總是些異樣之人,母親魂不守舍,一舉一動如同夢游,妹妹精靈古怪,一言一行皆胡言魘語,二娘……似乎也快了,那她自己呢?她就很好了嗎?
起碼,她努力放下了的,則對自己攥拳。
白府,中堂正屋大廳已經站滿了京都名門閨秀,花開的季節,春天的芬芳,幸福的憧憬,爭奇斗艷的少女們三三兩兩並作一堆,听到丫鬟傳喚出「謝則」三個字,皆停住話頭,向那門口望去。
這位名滿京都的閨秀典範因一直恪守禮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京都之人少有親見,外面皆傳其德少言其美,于此時方顯真容,見其不過十四歲的豆蔻少女,要說絕色傾城似乎褻瀆了她,卻是正大仙容的不可逼視,只是面容太過沉靜,無端少了幾分靈動,倒越發襯得身邊紅衣少女的嬌俏動人。
「謝姐姐」,在廳里正中的人群,一位少女出聲呼喚,則抬頭看去,那排場氣勢必是白家大小姐無疑,久聞這位才藝雙絕,今日相見果不其然,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露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說不盡的風流婀娜,見到則,不顧周圍縈繞的人群,分紅撥綠地走了近前,拉著則的手,笑語盈盈道︰「這便是謝家姐姐,真真天仙下凡,難描難畫。」
「白妹妹,」則露出中規中矩的笑容,拉著則慧施了閨中一禮。
「快里面請——」白雲釵對著自己左邊一位少女使了個眼色,那少女便笑嘻嘻地來拉則慧的手︰「妹妹是誰?好生面熟?」彼時皆韶華少女,閨中交往自是隨意,則慧見那白雲釵只把眼楮對姐姐打量,小嘴一撇,剛要說話,卻覺姐姐在袖中正捏她的手,想起她那事後唐僧式的唾液攻勢,只得罷了,由著那少女拉著她的手離了則,引到別處去。
白雲釵見則慧已然走開,笑嘻嘻系地拉她向里間走去,眾人皆知兩家親事,便由她們自去。則以為這位白小姐要為自己引見白家眾位女乃女乃,卻見她腳步匆匆,越走越偏,拐過兩個抄手游廊,到了一片花海才停住腳步。
「姐姐,這花兒如何?」白雲釵笑指那花紅爭艷處,既是賞春會,府中自是做足了準備,三里之內,奼紫嫣紅,猶如花海。
則不知她何所圖,不動聲色,只笑著點頭︰「自是好的。」卻听前方腳步聲近,悉悉索索里帶著一絲詭異的氣息,轉過身,游廊盡頭出現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五官端正,白面黑須,十分儒雅。
白雲釵叫了︰「爹」,則便知這是當朝首輔白程乾,盈盈下拜,施了一個長輩大禮,「謝家則見過首輔大人。」
那中年人淡淡應道︰「罷了。」卻未讓則起身,則蹲著身只覺一股怪異氣息撲面而來,波濤洶涌般涌向自己的丹田,竟是人間所未遇!情不自禁抬頭看去,見那白程乾神情也未見異樣,只在眼眸接觸剎那閃過一絲異樣的紅光,則警鈴大作,卻不知從何而起,便只低頭,再抬頭,斯人已遠。
白雲釵拉著則起來,解釋道︰「爹爹從來事務繁忙……」
則善解人意地應道︰「首輔大人稱量天下,日理萬機,今日一見,甚為幸會。」
竟如此知情知趣!白雲釵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女子,臉上露出異樣的笑容,拉著則向花海中央走去︰「姐姐,趁她們都沒過來,我們姐妹先賞個新鮮兒如何?」
富貴人家,做什麼自是華麗無比,那花海深處橫著一條大大的石制麗舫,流蘇般陽光搖搖曳曳傾瀉滿艙,周圍一律懸彩;精粗艷晦,特色各異,妙趣橫生。船艄隱約可見一桿風錦,放眼望去,這錦上寫到︰「蘭亭舫」三字。
白雲釵擎著則的手,走到舫頭,一起遙遙看著那花海,徐徐道︰「早聞姐姐驚采絕艷,如今一見果然凡人難及。」語氣依然溫柔和氣,卻不知為甚透出了幾分莫名的冷意。
既然她投之以木瓜,則自然報之以瓊瑤,道︰「早聞妹妹才貌雙絕,如今一見,果然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因未見她展示什麼才藝,不好擅夸。
「哦?」白雲釵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美人嘛……姐姐,看這是什麼?」則順著她手指看去,見舫右側樹立一扇請雕玉刻的花屏,花屏有字,近前看,龍飛鳳舞之《蘭亭序》。
「姐姐,這字寫得如何?」白雲釵歪著頭,一霎不霎地盯著則。
則仔細看那字,隱隱卻覺方寸三丈內,已然有人靠近,腳步虛浮,一听便是內精過耗的人物,心中暗嘆,風流三郎來了,面上不顯,只把眼瞧著那屏,見字蒼勁有力,入木三分,筆走龍蛇鐵劃銀鉤,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確實好筆力,心下大奇,要說字便如人,這白雲釵是個弱柳扶風的美人兒,那白三郎又是內精過耗之人,如何寫得這種筆力之字?
口里卻連連稱「好」。
白雲釵眨眼相詢︰「敢問好在何處?」
則莞爾道︰「蒼勁有力,確實神似了澹齋先生。」
「可有不足?」白雲釵詭笑如狐。
「唔……」則微微沉吟,心想既是那三郎一人竊听,索性直言,也好讓這未來夫婿開啟蒙學之道,將來能做些正經事情,因此道︰「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此字殺氣過露,怕是入了偏倚,究竟不是長生久視之道。」
白雲釵深深望著則︰「謝家小姐果然絕頂人物,按你說,這殺氣過露自是不好了的?」
「自然,魚不可月兌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哦~那姐姐嫁給我三哥,亦是為此守身保位之舉嘍?」白雲釵迅捷地壓住則之尾音,話聲提高了幾度,象是說給誰听去。
則的眼眸精光在白雲釵臉龐迅速轉了幾圈,聖上不庾日久,當朝大皇子與太子爭位日熾,大皇子性格溫柔敦厚,氣量寬宏,太子則象極了聖上本人,殺伐決斷,眥睚必報,按此本來是第一人選,卻不想聖上自己如此,卻不希望兒子如此,以嚴苛御天下如何能長久?他希望後來者能以寬待人,以柔處事,恩養天下,因此太子在皇上面前並不得寵,大皇子的威望蒸蒸日上,兩廂對立,爭執多年,不日即見分曉。白府身為朝廷第一重臣,面上一直不偏不倚,謝家是聖上明示的太子妃備選,雖與中宮不親近卻也算
系,如今驟然舍太子妃之位嫁入白府,確確像守身保位之舉。但明明是白家主動相脅,怎麼要說是自己謝家要嫁入白府?
則不明所以,卻也不好否認,只笑笑不語,听那白雲釵朗聲道︰「姐姐別害羞嘛,想我三哥風流天下,閨中女兒無不夢中肖想,姐姐便是想是一想,也算尋常。」
此話便十分唐突了,則最重禮儀聲譽,臉色一沉,正要說話,那腳步聲已然近在咫尺,抬頭看,大吃一驚。
不是一人,卻是兩個男子並肩而立!
左邊是一位俊秀郎君,一身冰藍長袍,袖口繡著雅致竹葉花紋,與其頭上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芙蓉臉上杏眼星眸,微微一轉,便流動溢彩,風流無限。右邊卻是一身墨色緞袍的英武男子,器宇軒昂,五官如雕如刻,舉手投足間便有雄視天下之氣,只是眼眸深處已然一片陰翳,則心如墮冰窟,這是龍氣!怪不得以她煉氣圓滿的修為沒感到他的氣息,龍氣在人間與靈氣是相生相克之物,如果所料不差,這就是當朝太子!
中計了!
則強抑制微微發抖的嘴唇,正要開口回轉局勢,卻听白雲釵的聲音已脆如玉盤落地般先聲奪人︰「太子殿下,三哥啊,這是謝家大小姐謝則姐姐。」熟諳語氣里頗有幾分撒嬌的味道,還埋藏著一絲絲得逞的快意。
則咬住嘴唇,先行了大禮︰「見過太子殿下,三公子」。
那白三郎矚目打量自己未來之妻,不禁略略失望,他最愛風流知趣的人物,曾為青樓第一恩客,眼前這美人美則美矣,但是長得實在太過……正經了!所謂風流,講究的是一藐一顰之間皆透風月,一言一行皆有情趣才好,而這位仙子似的美人即使藐了顰了,透的卻不是趣,而是他實在煩透了的,禮。
美而無趣,惜哉惜哉!
太子則在不斷打量中愈來愈怒,這樣模樣雖然稱不上惑亂眾生的絕色,卻正符合他中宮之所望,所謂母儀天下,正大仙容,正是不二人選,這謝家好好的備選,卻因大哥跟自己爭位而臨陣月兌逃,其心可誅!不過到底他亦涵養之人,怒而不發,只淡淡道︰「倒是不巧了,打擾你們了,」說著,邁過兩個女子,快步走下畫舫,向那花海之岸走去。
三公子向來憐香惜玉,吩咐妹妹道︰「妹子好生招待謝小姐。」
「那是自然」,白雲釵輕快地答應,究竟年紀小,臉上已禁不住露出謀算得定的笑容,螳螂撲蟬,黃雀在後,中宮,中宮,就憑你小小故去太傅之孫女、兵部尚書的佷女嗎?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娥眉多嬌,白家一出,誰與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