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折子,裴少余忐忑的打開,那一剎那,他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極了。驚怒交加之下,竟失了平常的機敏和圓滑。
容華也不給他反應的機會,故意扭曲道︰「丞相的眼光一向不錯,朕是信得過的,等凌川從河南回來,便去工部做事吧。」
這話說得極為巧妙,听在其他大臣耳里,只以為裴少余一直是容華的人。
果不其然,站在他旁邊的方懷安嘴角一沉,看向他的目光已多了深色,其余幾位平常和他交好的大臣也都或多或少的帶了絲懷疑。
他張張嘴,剛想辯解,卻被容華突然打斷︰「修水利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朕意已決,無需多言。這事就交由工部去做,用度方面戶部全力配合。」稍微一頓,又道︰「還有百家村那邊的疫情,災銀也要盡快撥下去。」
等了片刻,卻遲遲沒听到馮澹的回答,容華奇怪的望過去,只見他神色有異,恍如未聞。
「怎麼?有難處?」
馮澹倏地回神,吶吶道︰「沒有,沒有,臣遵旨!」
容華心頭一動,道︰「今年春季的稅收應該都繳上來了吧?」
聞言,馮澹臉色大變,額頭隱隱有冷汗浸出,「是,都繳上來了!」聲音中還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容華見他如此,眉心一皺,眸子里瞬間染上寒冰,語氣也透著清晰的涼意。
「是嗎?」不置可否的語調,听的人心里七上八下,「這幾年大周朝天下太平,大部分地區算得上風調雨順,國庫應該充盈不少吧?」
「是……是……」馮澹遲疑著答道,頭上的汗水大滴滑落,在靛青色的官服上氤氳成一片墨紋。
空氣中的緊張似乎一觸即發,方懷安微微側頭瞥了眼馮澹,眼里盡是怒其不爭的失望。
「馮澹!」容華一聲大喝,怒氣瞬間充斥整個大殿,「你還在狡辯!可是要朕親啟國庫清點?」
馮澹腿一軟,竟直直跪了下去,臉上灰敗一片,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容華藏于袖袍中的手緊握成拳,努力壓下心中沸騰的怒氣,沉聲道︰「來人,去戶部把這幾年的稅收賬簿全都給朕拿到御書房,朕要親自核對。」
霎時,殿內像炸開了鍋般,紛紛竊竊私語,有些心虛的甚至還擦了擦鬢邊的細汗。
見此情景,容華冷冷一笑,道︰「今日的朝會暫到這里,退朝!」
寬大的袖袍掃過案幾,帶掉一重厚厚的奏章散落在地上,發出「啪啪」的響聲,給人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經過馮澹身邊時,容華微微一頓,眼神凌厲而寒氣四溢,譏諷道︰「馮大人勞苦功高,這幾日就在家休息吧!」
馮澹了無生氣的萎靡在地,連最後的掙扎都忘記了。似乎這麼些年的提心吊膽就是為了等這一刻的事發。
恍惚間,檀香拂過,猶記那年風華正茂,考取進士時的光宗耀祖,那些雄心壯志也歷歷在目,可惜宦海場,名利心,禁不住誘惑,奈不住寂寞,一生清名從此喪,到頭來,一抔黃土,葬!
人群散盡,徒留滿殿靜謐。馮澹緩緩從地上爬起,撢了撢靛青色二品官服上的灰塵,撫了撫那些因久跪而起的褶皺,動作輕柔緩慢,似帶著無限留戀。
殿外,方懷安負手佇立,看到他出來,目光沉痛又隱隱自責,「哎,你說你這是何苦?早就告誡過你,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你……」
馮澹苦笑一下,道︰「下官有負大人的厚望,對不住了!」
方懷安嘆口氣,拍拍他的肩,一時無言。
兩人相攜著漸漸離去,只剩一朝落馬後的真實感觸從風中傳來︰「方大人,听下官一言,放權吧,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咱們的陛下志向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