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10
周憲章也不知是哪里來了力氣,兩臂一撐,甩開架著他的兩個兵丁,攔在吳佩孚身前,沖著那軍官喊道︰「葉大人,吳佩孚無罪!」
那軍官名叫葉燾,官拜正六品守備之職,是天津武備學堂警衛營營官。
葉燾的品級雖然不高,但是,他的父親葉志超官居直隸提督,是京畿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相當于現在的北京軍區司令,手握重兵,拱衛京師,深得朝廷信任,李鴻章也讓他三分。
葉燾仗著有葉志超這麼個老爹,在天津武備學堂飛揚跋扈,學堂總辦、會辦都得看他的眼色。
學堂的警衛營更是葉燾的天下。葉燾信奉重典治軍,在警衛營里獨斷專行,士兵稍有差池,輕則八十軍棍,重則立即斬首,手段極其殘暴。
在大清國,實行兵為將有的治軍體制,營官對手下的士兵擁有至高無上的生殺大權,葉燾的警衛營其實就是他的私家軍隊,又加上有葉志超做靠山,學堂上上下下都知道葉燾是個活閻羅,可誰也拿他沒辦法。好在葉燾只在警衛營里耍威風,沒有干涉學堂教學。學堂的總辦、會辦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周憲章,你一個戴罪之人,有什麼資格和本守備說話!」葉燾喝道。
「葉大人,我是待罪之人,但還沒有定罪!在沒有定罪之前,就是天津武備學堂的學員,享受把總待遇!當然有資格與葉大人說話!」
把總正九品,守備正六品,雖然品級相差懸殊,但都是朝廷命官,是可以對話的。
葉燾冷笑︰「周憲章,死到臨頭,還這麼嘴硬。吳佩孚轅門喧嘩,按律當斬!」
「葉大人,這里不是轅門,這里演武堂!按照學堂的規矩,吳佩孚就算有交頭接耳之罪,也是禁閉三天!」
「周憲章,吳佩孚是我警衛營的人,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輪不到你來說話!把吳佩孚拉下去!」
「葉大人,你草菅人命!」周憲章大叫,縱身攔在吳佩孚身前︰「葉燾,有本事你先殺了我!」
葉燾冷笑︰「放心,李中堂會殺你的!」
正在吵鬧,艾德從演武堂正門走了出來,沖著葉燾說道︰「葉大人,我認為,你是在侮辱軍人的尊嚴!」
這年頭,洋人見官大半級,葉燾可以無視學堂里的各級官員,但卻不敢對洋教習太過分。
「一個小兵有什麼尊嚴!」葉燾不服,語氣卻是降了八度。
艾德正色說道︰「軍隊的尊嚴構架在士兵的尊嚴之上,葉大人,你侮辱一個士兵,就是侮辱整個大清軍隊!」
葉燾笑道︰「艾德先生言重了!這幫該死的兵,你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他們就不肯賣命!」
艾德厲聲說道︰「葉大人,大清國士兵不肯替朝廷賣命,不是因為你沒有給他們顏色,而是因為,朝廷沒有給他們尊嚴!葉大人,請你放過這個士兵!」
艾德有關尊嚴的說法,葉燾不以為然,就連在場的士兵和學員,也是听得雲里霧里,在大清國,士兵是最為低下的職業,地位連妓女都不如,哪里有什麼尊嚴可言。
不過,洋人說了話,葉燾不敢不給洋人面子。
「也罷,看在艾德先生的面子上,就饒了吳佩孚一命,拉下去,打八十軍棍!」
八十軍棍下去,吳佩孚不死也得殘。
周憲章大吼一聲︰「葉大人,學生願替吳佩孚受軍棍!」
「放屁!」葉燾斥道︰「你小子等著砍頭就行了!」
「先受八十軍棍再砍頭,痛快!」周憲章大笑。
隨著周憲章一聲大笑,演武堂前原本立正肅立的學員們,全體下跪︰「請葉大人收回成命!」
葉燾在天津武備學堂飛揚跋扈,學堂上上下下,從教習到學員都看不慣他,如今見周憲章出頭頂撞葉燾,學員們頓覺揚眉吐氣,跟著周憲章替吳佩孚求情。
葉燾見犯了眾怒,洋人艾德也站在學員一邊,只得順水推舟︰「既然大家求情,也罷,這八十軍棍就不打了,把吳佩孚趕出學堂,從今往後別讓我再看見他!」
兵丁松開了吳佩孚。吳佩孚走到周憲章面前,跪地說道︰「周大哥,小弟走了,但小弟不會走遠,小弟就等在學堂外面,等著替大哥收尸!」這吳佩孚倒是個實誠人,認定周憲章活不了多久。
吳佩孚說著,沖著周憲章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昂然而去。
艾德望著吳佩孚的背影,聳聳肩膀,向周憲章說道︰「走吧。」
「走?走哪里去?」
「去見李中堂。」
「他不是要砍我的頭嗎?」周憲章心頭有氣,要砍就砍,還見什麼面,月兌了褲子放屁。
艾德也不答話,招招手,往演武堂正門走去。
「押進去!」葉燾大喝一聲。
兩個士兵架起周憲章,跟著艾德進了演武堂大廳。
演武堂大廳里,氣氛肅穆。
大堂正北牆上,掛著一面碩大的大清龍旗,那是大清的國旗兼軍旗,旗下並排兩張太師椅,坐著一瘦一胖兩位身著一品朝服的官員。
左邊一位身形瘦小,臉型尖瘦,山羊胡子,臉色陰郁,目露精光。右邊一位體態寬厚,胡須濃密,面目和藹,神情悠然。
周憲章沒見過李鴻章,也沒見過翁同龢,但李鴻章和翁同龢的名頭家喻戶曉,無人不知,周憲章听人說起過這兩位的體貌,一看這架勢,就在知道,左邊瘦小者,必是北洋大臣李鴻章,右邊寬厚者,必是戶部尚書翁同龢。
大廳兩側,站立著兩排文武官員,天津武備學堂的總辦、會辦、監督、總教習等官員全在其中,還包括六位德國教習,中國教習倒是一個都沒有,他們的品級太低,沒有資格站在這里。德國教習沒有品級,但是和所有的洋人一樣,沒有品級就意味著品級無邊。
劉步蟾站在李鴻章左側,劉步蟾以下,還有幾位軍官,有北洋水師的,也有直隸陸軍的,周憲章大多不認識。翁同龢的右側,站著一排文官,周憲章一個都不認識,不過,從服飾上樂意看出,這些文官不僅僅是戶部的官員,應該還有一些諫官,比如御史台之類的。
大廳的正中央,擺著一個碩大的軍用沙盤,沙盤上,擺出了一個讓周憲章十分眼熟的攻防態勢。
沙盤標示的是一個海灣,一面向海,三面環山,沿山脈五處制高點上畫有五座炮台,從北向南分別標識為1-5號炮台,炮台居高臨下,配備有大口徑加農炮,炮口指向大海,炮台面向大海方向構築有胸牆和堡壘群,配置有加特林機關炮和各種長短火器,胸牆下設雷有寬達五百米的雷場。炮台上遍插紅旗,海灣外,一支插著藍旗的艦隊,擺開登陸的架勢。
這個沙盤所標識的,與考卷上的作戰態勢圖一模一樣!
那一瞬間,周憲章終于明白了,他為什麼冒犯了李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