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跑一路之後終于將他們追上，她躲在暗處遠遠觀望，一眾大臣正要和皇上告別，幾路人分別朝不同的方向散去。凌萱緊緊盯住尉遲•爾也的行蹤，待人頭一散盡，忙提步追了上去。跟了大約有數十米，見已走到了偏暗處，她才暗自鼓了一口氣，出聲叫道︰「尉遲大人，請留步。」
對方回身查看，見是一名小小太監在稱喚自己，頓覺奇怪，問道︰「是你在叫老夫？」
她穩穩走近，沉聲回道︰「正是。」
「大膽！」爾也的隨從對她大喝一聲，「什麼狗奴才這般不長眼！見了我們堂堂一品大將尉遲大人竟敢禮也不循，還如此橫沖直呼，你腦袋不想要了麼！」
爾也細察之下發現此人甚為眼熟，仔細一想方才醒悟，原是剛剛跟隨十三王爺、聲稱患了惡疾的那個奴才。于是他心下頓時疑竇叢生，緩慢抬起手朝隨從揮了揮，示意他住嘴。
「你急匆匆追上來叫住老夫，所為何事啊？」
走到差不多距離時，她停下腳步，且暫不答話，只與他默然相立。許久，才冷生生開口道︰「我前來告知的乃機要之事，請尉遲大人屏退左右，以防落入他耳。」
爾也虛著眼楮打量她半晌，終對隨從下令道︰「你們先去宮門外候著。」待隨從走了遠，他方才捋著白透的胡須對她發問道︰「現在你該可以說了吧。姑娘。」
凌萱淺笑道︰「不愧是三朝元老，尉遲大人果真眼光凌厲。」見對方淡然未有回應，她繼續賣關子道︰「既然大人這般好眼色瞧出我是女兒身，敢問大人又可否猜得出小女子的身份呢？」
爾也不緊不慢將她從上打量至下，便搜刮了腦中有可能沾的上邊的各子，卻仍未有頭緒辨識眼前之人。正要答話之際，他腦海中忽地閃出一個念頭，瞬時間猶如驚雷炸開，忙不迭盯向那斗笠未遮掩住的下半張臉。
「你是——」
「祖父，凌萱這廂有禮了。」
爾也驚詫萬分，立時色變，凌萱當他是驚恐自己，心底生出幾絲冷笑。卻不料對方忽然三兩步上前，拽著她便又穿回御花園中，直到走進了一堆假山叢方才停步，面上仍舊驚魂未定。他嗓音略有顫抖，本就瘦削得血管曝露的額頭這時更加皺緊。
「你怎會在此地！先帝有令，命你不得擅自踏出貧窟，你這般在外面橫沖直撞是想著死嗎！」
她輕揚嘴角道︰「凌萱被囚禁多年，早已生不如死，既能在活著之時親眼得見祖父一面，死又何懼？」
爾也自然听出了她反唇相譏之意，心底不禁打翻了無味瓶子，一時間悲情自四方涌來。他蹣跚著步子走近凌萱，顫顫巍巍的伸手扶住她肩膀，哀嘆道︰「來，讓祖父好好看看你。」
看著這皺紋如同石刻一般烙印在面頰之上的蒼蒼老者，她心里似乎並不像之前設想那般盡是仇恨，仿佛其中還夾帶了許多難言的情感，這些莫名其妙的情愫未及區分就交匯在一起，最終令她有一種悲從中來的感覺。
有那麼一刻，那沖動已涌上了她的嗓子眼，她多想像尋常人家那樣，張一張嘴，喚聲阿公。
兩人相對無言許久，爾也終于平靜下心緒，滿臉擔憂問︰「你方才為何會同十三王爺在一起？你和他如何有的牽連？此番匆匆追我而來又為何故？宮中人多眼雜，交談時間有限，你自挑要緊的說與我听。」
「尉遲大人行事果然利落果斷。」她有意用這稱呼，但見他神色一僵時，心里卻又有幾分不忍。「十三爺是我打小便認識的伙伴，在貧窟的日子無親無故，孤苦伶仃，幸得十三爺隔著一方矮門作伴，凌萱才不致淒淒慘慘戚戚。」說到此處，她有意避開老人的神色，繼續道︰「而方才同他在一起，是因了內侍子寧的緣故，我懇求十三爺將我帶到天牢探望子寧。」
「你怎麼這生糊涂！此事攸關重大，被發現可是要砍頭的！」他雖慍怒斥責，落在凌萱眼里卻莫名化作舒舒抹抹的溫情，奇奇怪怪叫她竟有些欣喜。見她良久不做聲，老人只得長嘆一氣，接著道︰「你追上我來，自然也是為了那內侍的案子罷。」
凌萱這才從那莫名的溫情中醒過神來，立時嚴峻了神色，噗的一聲跪倒在地，叩首道︰「子寧與凌萱相守十年有余，相依相伴，情分已不僅視作兄長。尉遲大人有所不知，我雖困于貧窟之中，卻仍多次遭人迫害，生死存亡總在旦夕之間，若不是子寧他舍身相救，今生今世，恐怕都無法與大人相見一面。」
爾也長嘆一氣，道︰「你身處怎樣的險境我又怎會不知，這深宮之中，一隅一角都從不會缺少惡斗，把你身邊唯一的侍從除掉，自是對你極為不利。」
「大人的體諒，凌萱感激不盡。」
「可惜……」他無奈的折轉了話鋒，「此案非比尋常，我們尉遲家一步走錯不得，終也是無可奈何啊。」
她冷冷道︰「不過求求情罷了，不勞大人一兵一卒，無可奈何且從何說起？」
老人仰起頭，蒼茫望向遮天蔽日的綠葉和枝蔓，沉聲道︰「國師在我大秦地位尊顯，對于那些從不曾得見他真顏的地方官員和百姓來說，更是敬同神明。如今他被一個地位低下的內侍無辜殺害，自然激起公憤。如若這時有誰不表明立場誓將凶手嚴懲，便會失去朝野之外眾多勢力的信任和支持，民心也將散去。這便是我尉遲家和成氏態度一致的根源。」他重又看回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孫女，眼中滿是無奈。「此時如我替那內侍求情，便是將人心盡往成氏那邊送，這其中的厲害關系你可懂得？」
凌萱早知他不會輕易答應，于是擦干淚痕直立起身，平聲道︰「小女有一個法子，無須大人親自開口求情便能救出子寧，同時還能借此機會除掉成氏一族，不知大人有無興趣？」
爾也看著她眼中那抹近乎陰邪的笑意，胸中除了蒼涼就只剩下心痛，她不過十六歲的碧玉年華，卻需要學盡權謀手段，這些年來該是如何難熬。老人緩緩閉上雙眼，嘆出一口氣，沉聲道︰「你便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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