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發難成氏，本是想削其利益轉增己勢，一步步平衡三方的力量。可現在，」彥佑冷哼一聲，「你便安心在這里等著吧，不出幾日你那漁翁得利的祖父定會親自上門討喜，不但這一切的輾轉辛勞全要拱手送于他，今後朕對你尉遲一家更得要多忌憚幾分了。」
凌萱被他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羞恥感頓生。她本不是過河拆橋、不知恩圖報之人，向來也極其重視承諾約定之事，可偏偏此事繁復不定，牽連著子寧性命，危情之下她才背棄與他的協議，暗通第三方，于是間接折損了他的利益。而最最令她愧疚的是，他卻不為自己的出賣而遷怒于子寧，仍舊按照事先約定赦了他性命。
如此一番內心折磨後，她終于鼓起勇氣問道︰「對皇兄的禍害，凌萱萬死莫辭，如何懲治全听皇兄發落，凌萱絕無半句怨言。」
彥佑早已坐回塌上，單手撐在木雕龍頭的擋手上，拖著下頜，姿勢神態好不悠哉。
「賜死你除了叫天下人安心之外，對朕半絲好處沒有。」
凌萱尷尬站著，也不知如何接他這話，只想著自己無恥在先，現在便甘甘心心做塊魚肉吧。
「從今日起，你便是坤寧殿的侍女一名，他人做何你便做何，別無它異。」
她在紗幔後嘴巴驚得可以吞下一枚雞蛋，結巴道︰「可是我……可是我……」
「可是你是公主？」他調笑道︰「可你是全天下最不待見的公主。反正向來也被囚在貧窟，一來生活並非錦衣玉食，在朕宮里當差說不準還勝過從前。另外，你向來過的是與人隔絕的日子，即便失了蹤也未必見得惹人注意。」
「可是……」她撅了好一會兒嘴，雖甚感匪夷所思不可理喻，但卻是荒誕難言，找不出理由反駁，思索許久後終于尋得個托詞︰「可我頭戴碩大斗笠，還被紗幔遮著面，行事極其不便，無論如何也是趕不上其他侍女那般手腳麻利的，只怕一事無成不說，還十分惹人嫌疑。」
大概這確實是個問題，彥佑听她一說也跟著皺了皺眉頭，想了半晌道︰「你不能見人的是臉上哪一部位？」
凌萱不知他何意，如實答道︰「額頭。」
他又沉思些時，悶聲道︰「偏偏又生在這麼堂皇的地方，若在下半張臉，尚可只用方巾系在耳後，視線便能不受阻礙，行頭也輕巧許多，不如戴斗笠這般惹人眼球。」他氣餒一氣，「真是麻煩。」
眼瞧著有機可趁，她忙見縫插針道︰「對吧，這個問題可大大擾人呢！不如皇上就……」
「有了！」他忽地坐直身板，眼中黠光閃過，「就命你去做采茶的侍女好了，反正她們終日在茶園中曝曬，本身就須戴著斗笠遮擋日光風雨，這樣一來你身處其中就不算另類了。」
「采……茶……女……」凌萱定格住表情，還算面貌被紗幔遮著，否則定要讓他笑得前仰後合，因為此時當真是一只活靈活現的大呆鵝！
此時的另一處地方，皎潔月色下，周身一如既往，塵埃未變。他環顧四下，只覺熟悉中帶著強烈的陌生感，自己這一遭簡直如隔世一般，再回故地，但覺物是人非了。屋子里如他所知的一樣空空如也，沒有他最最期待相見的人。
從天牢出來時，十三王爺早已等在門口，他是代凌萱來的，可在自己看來，卻差點一眼心酸生出淚來，在他身後平定了許久才恢復常態上前請安。一路上，允簡將事情始末大致說與了他听，也將凌萱眼下的處境告知，並征詢可有辦法救她出來。
子寧倒不恐慌，沉思著道︰「按王爺描述的情形，公主是不致有何危險的。皇上與公主相識于幼年，兩人之間多多少少有些特別的牽扯和情感，再來公主身世復雜，雖不知終為哪方所用，總歸是一枚好棋，兩者加在一起，皇上絕不會輕易下殺戮的。」
允簡憂心道︰「難不成就任由萱兒一直被困在坤寧宮？」
「這倒不是，只是眼下風波剛剛平息，一是尋不出法子，待到我打探幾日再做決定。」
允簡地位尷尬，又不如他這般身負絕學，只得無奈的點頭回應。只是一想到彥佑那喜怒不定、心意難料的樣子，就不免為凌萱揪心起來。
子寧這廝瞧著空空落落的貧窟，並回想著連日來遭遇的種種，就如噩夢一場，眼下大汗淋灕自夢中掙月兌出來，卻才是真正面對事實的時候。這許多年來臥薪嘗膽，籌謀計劃，原以為早就在棋局之中，直到國師那一日的事端發生才知道這盤塵封的棋局方才開啟。
若在之前，他一定精神抖擻志氣高揚，隨時隨地都準備參與戰斗之中，可今日不同以往，身陷牢獄的日子，他不時會想起國師臨死前那一番話。
「收起你的仇恨罷，否則就算是天意也將在你手上轉變為助紂為虐。公主這一生本要承受的已不堪重負，你何苦要再為她徒添一劫。」
是了，我這是在把自己的仇恨往她傷疤里烙印，就像決心毀滅自身一樣，帶著她投奔萬劫不復。這些個不知明日生死日子，原來自己真正丟棄不下的並非平日所記掛，反倒是一直以來最想回避的東西。常言道，人只有到鬼門關前兜轉一圈，回來方能看透前塵、珍重後事。他這一遭也卻非白走，如今他清晰的曉得于自己而言最要緊的是什麼，並因此而使內心有了暖意，竟不再有了往日那般行尸走肉的痛苦。
就從今天起，才是他生命的第一天，他需要真正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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