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凌萱也甚覺納悶，起初喜愛躲到舊書苑看書偷閑，正是因為它殘敗破舊少人問津，既能求個清淨，又能翻翻書本，豈不愜意。可近幾日，這里似莫名其妙的被人隆重了起來。大前天傍晚她來時，差點認不出門面——門窗牌匾檐腳梁柱大紅新漆歡快明亮，角角落落清掃得縴塵不染，完全察覺不出前一日青苔落灰蜘蛛網的蹤影。再往里看，早前橫豎亂擺的書架眼下排列得井然有序，那些散落在地上或亂堆在架上的書本也一本本整理得規規整整，儼然是徹夜大動工過。
書苑改頭換面也就算了，思模著也許是年頭收成好，國庫豐盈所以出資修葺修葺舊處，可難以想通的是，雖然這地兒向來門口羅雀，但每日不多不少總有額外幾個人光顧，可自從它煥然一新之後，竟一次也沒見有第二個人來過。
踏進書苑，她照例環顧四周，確認下今天是否又是空空如也只有自己，卻探頭時瞥到里間死角似是有個身影，于是掂著腳尖張望，那里確實有個男子的身影正在翻閱書目。于是心中疑惑大大消去了些，想道，許是前幾天事務繁多，奴才們都沒空閑過來罷，這不又恢復正常了。
正挨本翻閱著可能感興趣的書籍，忽然頭頂灑下一個聲音︰「看來采茶這活兒還不夠你忙的麼。」
凌萱一驚，書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而她還保持著拿書的姿勢，傻呆呆仰望著他。這是數日來彥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同她接觸，比先前遙遙望見的要真切許多，第一眼便覺心里悶了一下，想道︰「雖被紗幔遮著，怎地卻明顯覺得她臉瘦了一圈，身型似乎也更加弱小了。」盡管心里是一種隱隱不舒服的感覺，他嘴上卻刻薄道︰「原先是想罰你受點苦，這倒好，比在貧窟還養得心寬體胖了。」
她回過神來，低頭看看自己曬得黝黑的手臂，再想想連日來粗劣的飯菜及幾十人共眠的大通鋪，胸腔里一股怒火驟然被點燃了起來，便禮數也不顧，嚷道︰「這話你可也說得出口！」她把袖口往上撩了一點，舉到他眼皮下︰「你瞧，都成黑炭了！」
他漫不經心掃了一眼，眼神飄渺的穿到別處，悠然道︰「有什麼打緊的，反正你不也樂在其中。」
「敢問皇上是哪只眼楮瞧見我樂了？」
他冷哼一聲，「在茶園里發瘋亂喊亂跳的事兒都穿到朕宮里了，不知有多少只眼楮瞧見了，難不成那人不是你。」
她略微想了想，隨即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那日為了叫允簡安心而在茶園歡舞之事，一時不知如何反駁，便嘟囔著嘴道︰「那是事出有因，又不是時時刻刻都是那樣。」
彥佑不耐煩的繞過她，不理不睬的自顧翻起書來。而凌萱被他這麼一攪，哪里還能靜得下心來，便跟上前問道︰「皇上，你到底打算把我擱置在這里多久？縱使我是個落魄公主，但宮里盤算顧念我的大有人在，時間長了總會被人發現的！」
他左右看看，從架上又取下一本藍殼硬本，拎在半空中抖了抖灰塵，像是听不見有人在說話。
她強壓住火氣，追問道︰「您難道就不怕給自己惹禍上身麼？我這有罪之身可是兩個先皇定奪的，都說我是亡國滅主的災星，聖旨命令要我圈禁終身，如此厲害攸關，你卻絲毫不顧及，可要遭天下人非議的！」
他眼不離書，不緊不慢道︰「一個連自己命都保不住的瘋道人的話，聰明人是斷不會信的。更何況……」他終于轉過臉，目光正正與她相對︰「所謂的聖旨，只有在自己的時代才能生效，如今是朕當朝，我的話——才是聖旨。」
凌萱被他的銳氣壓得無以反駁，惱怒之余只得拂袖離去，卻在一只腳踏出門時听得他幽幽的聲音又不慌不忙的自身後響起︰「你不是還有仇沒報麼，就這麼慌著躲回去做縮頭烏龜？」
她猛然一頓，頓覺揪心，回頭望去他仍是滿臉泰然的樣子，也不知問出這話是旨在試探還是有意慫恿，于是有些僵硬的回道︰「先帝壯年駕崩，算是遭了天譴，當年的主謀成祿也已然處死，事至于此，凌萱自該知足才是，還能再有什麼痴心妄想？」她說這話，無非是顧忌著成姬的身份，她想就算彥佑與成姬再是不和，對方總歸是他生母，生養之恩豈能小覷。想來他的發問也不過是替自己母後擔憂，為了確保自己再無復仇之心罷了。
哪知回話卻出人意料，他踱步上前道︰「成大人設計加害你母後，左右不過為了一個‘權’字，私下于你雖然帶來萬分悲痛與遺憾，卻在這深宮里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縱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從某種層面上來看，他的所作所為不可寬恕，但尚可理解。但另有一人……卻是真正歹毒，是整個陰謀的始作俑者。」說完他意味深長的輕笑了兩下，繞開身去。
凌萱被‘提點’得丈二和尚模不著頭，想他這般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亂究竟所為何故，難不成他母子二人真的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君心難測，她決心還是謹慎保守一些為妙，便道︰「當年的來龍去脈我又怎會不知，只是皇上已經如此大義滅親助我誅殺了成祿，我又何以恩將仇報再妄圖去傷害皇上的至親。靜下來想想，便就算了吧。」
听她刻意推辭，彥佑也不心急，像是掐算準了她的心思，淡淡道︰「難得你有這樣慈悲的心腸，前事盡可不必計較，但日後自己的人身安全呢，也能同等灑月兌任由它去麼？」
凌萱一愣，「皇上不妨明示。」
（明天是長假最後一天咯，莫名想到一句憂傷的句子︰不如，我們再重新來過？可事實是另外一句更加憂傷的句子︰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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