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當你與世隔絕、向無往來，事實應不盡如此吧？」他始終上揚著嘴角，保持著又冷又輕的笑意，「據朕所知，已然打草驚蛇、在你跟前刀劍相向的刺殺已不下十次，更不算那些你尚未發覺也未及成功的偷窺暗算，你該不會不知這一切是出自何人指使吧。」
她怎會不知。雖說自己頭上頂著亡國滅族的罪名，可絕大多數人也不過當個迷信傳說跟著唾罵她兩句，絕不會有誰單純為了國家社稷而再三費力刺殺自己。這樣細細一盤算，那些刺客的雇主除了成氏以外再無其他，而經子寧多番入夜打探後，也確定是成姬無疑。
時至此刻，凌萱已確信他是意在慫恿，想要激起自己凶猛的仇恨，至于他為何想對自己的母後痛下殺手，她只能歸結為皇家的親情在利益面前向來一文不值。
心里雖然清楚，可她口上卻裝糊涂道︰「我只當世上想要我消失的大有人在，還以為每次前來的都是不同歸屬的殺手，的確不知……」
「是朕母後。」他不等她說完，徑直報出了答案。
做戲做到底，她訝異的「啊」了一聲，冷然道︰「她真是好狠毒，當年謀害我母後不夠，還要一路想至我于死地，是擔心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麼。」
「是也好，不是也好，總之她就是要至你于死地，你能選的只有兩條路——要麼等死，要麼反擊。」
「原來皇兄把我調離貧窟是早有打算的，難道你覺得凌萱身上有可用之處？」
他笑笑道︰「也不全是。你壞了朕的好事，罰著做做苦力還不該麼。」
這下話題倒又回到了正軌之上，她借機追問︰「那皇上到底還要我在這里耽擱多久？你既有盤算，何苦尋這些勞什子的事來磨難我！」
說起「磨難」，白日里她笨手笨腳的樣子便立即浮現在他心頭，于是嘴角忍不住上揚得更高些，而自己卻不自知，倒是看得凌萱火大，撅嘴嘟囔道︰「我難堪皇上就這樣高興麼！我倆無冤無仇，真想不通到底是個什麼怪心思。」
彥佑正色道︰「朕的盤算朕自會安排，該是時候便會知會于你，眼下還是老老實實采你的茶葉吧。」說完他昂首挺胸，闊步而出。
「真是個混世魔王！」她在原地跺了跺腳，望著他背影把牙咬得咯咯作響。
是夜，彥佑在案前批閱奏折，福萊伺候在旁總覺得他心不在焉，常常是筆端剛觸到紙張人就開始凝思起來，待回過神後墨水早已暈開了一大塊，如此反反復復，定是心事在作怪。
從主子下午及傍晚的行程來看，這心事又定然與那個采茶女子有關。
于是，趁著換茶的間隙，他假裝無意插話道︰「今日這茶皇上倒不能多喝。」
彥佑一面批閱一面隨口問道︰「為何？」
「這是新近曬好的一批，茶房主事的特意解釋過，由于新去的幾個工人手腳不很利索，攤曬得不太均勻，導致了有些茶葉水分尚且飽滿，原液過多喝了要影響正常休息的。」
這話自然立時讓他聯想到了她，匯合之前的思索，他索性放下筆頭，起身踱步開去，皺眉專注沉思。福萊見引誘奏效，趕緊跟上前繼續套話︰「看來那位姑娘還是對采茶這活計不夠上手，皇上要不要將她調換調換？」
彥佑一愣，不自然道︰「你又知朕是在想她的事了。」
福萊訕訕笑，心想︰「你打從舊書苑出來起就心不在焉，听到茶房的事還特地反應，跟她有沒有關系這不閉著眼都能猜得出麼！」
彥佑知他機靈，佯裝也定會被這小子看了穿去，干脆嘆口氣直接承認道︰「你說這茶房的事務當真有那麼勞累人嗎？朕瞧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要說累吧，做奴才哪有不累的，總覺得這位姑娘比別的人總要嬌氣些，不知道以前在哪個部門伺候，大概都不是什麼重活吧。」
他點點頭︰「想來以前沒有吃過太大的苦頭，這一下過于反差了。」
福萊見他嘴上雖這麼說，臉色卻沒有舒展，于是揣摩著心思試探道︰「要不就直接將她調到咱們宮里來，隨便給個閑差混著吧，一來免得皇上你心疼她苦了累了……」
「朕哪有心疼她！」
他驀地把話打斷，可隨即又覺得回音刺耳，後半截兒忒沒底氣，于是垮著臉煩躁道︰「二來又是什麼？」
福萊咬牙忍住笑意，道︰「這二來嘛，也免得皇上你苦了累了。」
「朕苦累什麼……」話說到最後一個字，他才將醒悟過來，這臭小子是在譏諷自己有事沒事總大老遠的跑去窺看她，于是頓感窘迫，真想賜他個三十大板，卻樣樣都被這奴才看得透透的，尋不出理由反駁，于是硬著嗓子假裝沒有在意道︰「朕跟她只是有過一面之緣，有些交情罷了，不必大費什麼周章了，再苦再累也是她個奴婢應該受的。」說完，便踱回案前，重新俯首批閱起周章。
福萊等在原地偷笑夠了，才跟到一旁站著。以前但凡這種時候，彥佑都是獨處的，只有需要換茶或是磨墨時才傳喚個下人進來，等完成後又退出去。自打福萊被提拔到近前後，常常燈下這一坐一立的兩重身影，竟無端端生出了許多溫馨，許多人見到此情此景都不免訝異，而後是鼻酸，心想這個從小孤僻到大的主子終于不再那麼孤單了，起碼他肯讓人在自己身旁陪伴著。
夜色越來越濃，已漸入深。福萊本是拿著蒲扇替主子扇風的，也不知什麼時候起竟打起盹兒來，扇子被他用來支在桌上，腦袋每隔半刻便要往下點一次。間隙時，彥佑抬起頭撇撇他，覺得好笑便會揚揚嘴角，然後重又低下頭忙碌。
外面打更的已不知來回了幾次，福萊正夢到自己被金元寶砸得滿頭是包時，忽被一聲怒喝震醒，霎時間元寶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長假沒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內流滿面……各位同學們該收心的收心，重新整裝待發喲~~~寒假在等著我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