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裳鼻間敏銳地嗅到幾股與這地方格格不入的氣息,陌生而陰沉,連陽光的熱度都消散了,如同北朝那千年不化的寒冰。她知道他們正審視著她,就算看不見,他們的目光卻仿佛化作實體一般扎在梨裳的皮膚上,令她全身的每一條神經都繃緊了。
然而此時琉璟卻在旁邊說道,「草民景流,叩見太子殿下、使臣大人。」聲音暗啞難听,仿佛嗓子被撕裂過一樣。那是用幻雲術修改過的聲音。
隨後是一陣衣衫細碎的聲響。
而琉璟長得跟雲神一模一樣。
梨裳忐忑,只怕自己已經被墨汐看穿了……
「哦?那想必閣下已經開始著手治療梨裳姑娘的病了?」
「不信?為什呢不信啊?」
「只是緩兵之計而已。心病哪里有這麼好治的。」
「其實……我一直有一件事情不懂,雲神他……為什麼放棄了北王朝?而北王朝究竟是為什麼那麼恨雲神,還派殺手暗殺你?」每當想起琉璟曾被暗殺,梨裳就會心有余悸。雖然她曾生活在北朝十七年,知道北朝從不信奉任何神明,卻不知他們對神的恨究竟因何而起。
梨裳死命的攥緊手掌,只怕自己控制不住化雲術的威力。
那要是琉璟露出真面目,宣稱自己是雲神,這些人還不全听命于他?到時候跟軒轅帝吩咐一句,「傳皇位給玄灃,不許跟雲境北朝往來」不就萬事大吉了?
「不要這麼討厭碧落嘛……上次听說你遇刺,他可是特別擔心你。親兄弟嘛……不記仇的。」
「听說閣下精通雲人的醫術?」墨汐在旁問道。
「這樣說來,當務之急是要找出是誰讓梨裳姑娘得了心病咯?」那是太子的聲音,尾音又一次揚起,仿佛下著一個圈套等待別人往里跳。
可不論如何,這二十年的記憶總是會有一定影響的吧。
琉璟輕笑兩聲,答道,「原來大人是在懷疑梨裳裝病。」
梨裳有點想笑,沒想到琉璟……還挺能編的……
許久,才听到溯汐的聲音,「這位梨裳姑娘的情況,有點怪啊。」
墨汐卻沒有說話。
性情大變?再讀讀小說閱讀網幸虧梨裳此刻閉著眼楮,否則要是親呀目睹這一場面,她必定是忍不住怒火的。
可是,他們就算離開,會這麼輕易地善罷甘休麼?
「我沒有對你生氣。」琉璟的眼神又柔和下來,「只是冒充雲神這條路行不通,若我是雲神,身上就應該有銀色的神龍印。但是我沒有。一旦被識破,對軒轅國和南王朝的關系非常不利。況且,即使雲神身為神明,也不可以隨意干預別國的國事,否則就破壞了天下秩序,會遭天譴。」
梨裳不忍,「他不會這樣的吧……就算回憶起了前幾世的事,不代表他就會忘了作為碧落的這二十年啊?」
琉璟從容答道,「不敢說精通,只是曾經與雲人接觸過,習得一些皮毛。」
「這要說起來,話就長了。」琉璟半開玩笑地說了句,「七月初七以後你可以去問問碧落,如果那時他還想見你的話。」
感覺到額頭上一陣清涼而溫潤的觸感,似乎是有人把手放了上去。接著,墨汐低吟一陣渺茫而高貴的咒語。那是治愈之力,中州人從未見過的絕美和澄澈,它們順著皮膚的每一個毛孔鑽入,滲入五髒六腑。
碧落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很難想象……
「我並沒有這樣說。只不過覺得奇怪罷了。」
身邊的氣流突然有細微的變化。一股帶著冰冷的氣息漸漸接近,陌生而又熟悉,熟悉得令她不安,伴隨著的是北朝使臣的聲音,「容我為梨裳姑娘察看一下。」
心中只能一遍一遍地祈禱墨汐趕緊結束治愈的過程。
「梨裳姑娘很明顯是得了嗜睡之癥。取銀葉松兩錢,紫參粉一錢,七夜蓮二兩,再加入幾滴憐幽花蜜,混合後熬制三天三夜,便可以延緩嗜睡癥病情的加重,使完全陷入沉睡的時間往後推延十五到二十天。」
那是琉璟,就算不是真正的雲神,以後也是要做雲皇的,兩個什麼東西,也配讓琉璟給他們下跪?!
「該是都有……」
琉璟卻用溫和有禮的答道,「回殿下,正是草民。」
琉璟便問,「何處奇怪?」
無論是雲境還是中州都虔誠地信奉著雲荒之神和四方天帝,而雲神又是天帝伏羲的二字,也是受眾生崇敬的神明。
梨裳卻有點慌了……
此時一個有些膽兒大的想法忽然出現在她腦海里。
梨裳藏在被子里的手掌暗暗攥緊,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遏制住胸腔中的怒氣,琉璟給他們下跪?
那股氣息一點點飄到她的旁邊。
梨裳心髒一頓……
太子狀似安心地答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若景流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盡管開口。」
琉璟卻聲音平平,沒有情緒起伏地說道,「他現在把我當兄弟?等覺醒之後就不會了。我是他這一輩子前二十年的擋箭牌而已。」
能感覺到屋子都靜了下來……
會不會……對琉璟生疑呢?
琉璟淡淡說道,「梨裳姑娘是二殿下的救命恩人,草民承蒙二殿下的恩情,才能以無用之軀效命于我大軒轅,二殿下的恩人便是草民的恩人,草民自當竭盡全力,醫好梨裳姑娘的病。」
不可能,墨汐那張臉她從未見過……
終于,治愈結束。梨裳只覺頭上已經冒出汗來,指甲已經戳破了掌心。
琉璟最先開口,聲音沙啞不堪,語氣中充滿驚訝和贊嘆,「這難道就是雲境的法術?草民曾經听人說起,卻從沒親耳听到過。沒想到這麼美妙!」
墨汐不緊不慢地拍了幾下手,「果真是行家,但是,如何才能治本呢?」
真的有熟悉的感覺……
「裹得這麼嚴實啊?」
琉璟這句話說得沒有起伏,冰&冰冷冷,但是听在梨裳耳朵里卻暗藏了許多酸楚。也是啊……他一直認為,他以前得到的所有尊重,所有愛慕,都是因為他「是」雲神。這回,他大概是想用琉璟的身份真正做一件事吧?
「冒充雲神?」琉璟冷冷地笑了一聲,「確實是個好主意,反正我已經冒充了將近二十年。」
梨裳問,「疑什麼?懷疑你還是懷疑我?」
拉長呼吸,做出熟睡的樣子。
「你就是景流,我二皇弟那個毀了容的幕僚?」太子耀武揚威的聲音。
「那閣下的緩兵之計又是如何?」
琉璟輕輕嘆一口氣,「他不會忘,可是這段記憶對他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梨裳,你還是不要和他太接近了。雲神覺醒後會性情大變,我怕你到時會難過。」
「卻不知,這心藥又是什麼?」同目仿那。
「那得看情況。雲神的責任,就是護佑南王朝而已。」
「草民全身已經燒得沒有人形,怕露出來嚇著殿下。」
太子問,「情況如何?」
「哦?原來是這樣啊。」墨汐如是說,但是听他的語氣,怎麼都不象相信的樣子。
梨裳有些懊惱,自己怎麼這麼沒有眼力見地「舊事重提」,于是連忙說,「生氣啦?」
「還懷疑你……琉璟,要不你干脆冒充雲神,這樣他們誰都不敢違逆你。」
琉璟說,「心病,自然還是需要心藥。」
知道對方要細看,梨裳感到不妙,渾身都開始緊繃,像一根根拉緊的琴弦隨時都要斷掉一樣。
「我施展的是中最普通的治愈之術,按理說對嗜睡癥的患者是全無作用的,怎麼梨裳姑娘會額頭冒汗,心跳加速呢?」
梨裳感覺到一股視線刺在身上,燒灼一般。墨汐正在審視著她。
梨裳一時不懂什麼叫「如果那時他還想見你的話」,只是一提到碧落,不由得就會想起他與琉璟淡薄的親情。
她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嚴重,接著問道︰「不可以干預別國的,那可以干預自己的國家麼?」
因為她又感覺到那熟悉的激流從月復部旋轉上來,似乎有無法控制的趨勢……zVXC。
梨裳詫異,記憶真的能徹底改變一個人麼?
「草民只是來為梨裳姑娘診治,對其他的都不了解。」
「梨裳姑娘現在在嗜睡癥的初期,每天會清醒上一段時間。算起來,她也快要醒過來了。因此這會兒對她用治愈之術,有反應也是理所當然。」
琉璟搖搖頭,淡然說道,「不是恨,而是不相信。之所以想要殺了神,不過是為了摧毀南王朝的信仰,動搖國體而已。」
琉璟沒有解開斗篷,說了一句,「他們起疑了。」
梨裳听著他們談論她的「心病」,感覺還真是詭異……
……
太子和那個使臣卻沒有再找什麼麻煩,又客套了幾句,便暫且離去。梨裳听著他們的腳步漸漸遠離,直到再也听不見了,才敢睜開眼楮。
梨裳真想說,只要您快點走就是幫大忙了……
雲神沛頊……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神?
莫名的,梨裳很不想知道那個答案。
當天晚上,月色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