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琴廟前停了很多輛車，都是前來應考的人。梨裳遠遠的就下了車，徒步走上前，在門口登上自己的名字，按下指紋，然後就離開那里，找到上次伏羲神祭時來過的客棧入住。
一個下午，她都呆在屋子里，練習著引導部分的說辭。
入夜時分，正要睡下，忽然敲門的聲音響起。梨裳滿懷疑問前去開門，以為是客棧的伙計。
「他是沛頊，你也是沛頊，不就分不清楚了。」
當中一個考官一揮手，六個神侍抬上來一個長板，上面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獨角獸，全身的銀光都黯淡下來，但是沒有外傷，大概是生了什麼病的樣子。
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烙印在梨裳耳朵里，像青天白雲一樣清楚。可是她卻傻呆呆地看著他，如同沒有听懂一樣。
「他還不知道你回來了。」
以前不會說話的碧落，有什麼一定會直接寫出來給她看的。
「那麼。」碧落轉過身來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請你離他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不需要你。」
但是梨裳不會放棄的。就算是碧落也不可以把她和琉璟拆開。她轉身，關上房門，鑽進被子里，把頭蒙起來。
「是有很多人告訴過我。但是我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因為我想。」
她腦中一片空白，完全地愣在那里。
她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躊躇半天只能問，「你最近還好麼？」
可是她猜錯了，門後站著一個她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但是，還剩下的這一門，是最讓她忐忑的。不知道會遇上個什麼樣的考官。
碧落話里有話，梨裳听得出來。
碧落沒有帶隨從的樣子，徑直走到窗前，向外看著，「明天大概沒有什麼陽光，可能要下雨了。」
碧落垂下眼簾，說道，「對不起。但是這樣對你對沛頊都好。他是我的另一半，我不可以看著他……」話說到這里，忽然打住了，他靜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我已經給你備好車，就在門外，隨時可以啟程。你就算參加明天的神侍大試，也不可能通過。不如今天晚上就走，以後好好生活。與你相處的日子我過得很開心，謝謝你。但願以後不要再見了。」
是因為覺醒的緣故麼？
他這樣從她身邊經過，沒有在看她一眼，只留給她一個背影，深沉，決絕。
「是。」
第二天通過考試的名單被貼了出來，她果然通過，名字後面寫著還原考試的時間，是當天下午未時。沒有心情吃午飯，一直在門外等著，未時一到，梨裳和另外兩名考生被叫了進去，一路往里，進入一間偏殿。殿里坐了三個考官，每個人都黑著一張臉，看不出一絲表情。
從偏殿里出來，梨裳心已經放下一大半了。
碧落竟然真的這麼說了……梨裳本來以為，他是不會忘記她，不會忘了他們之間的情誼的。可是他現在卻說了這麼絕情的話。
考前梨裳閉上眼楮，寧心靜神，同時把能想的到的天神都求了一遍。
卷子發好後，考官一聲令下，梨裳立馬開始奮筆疾書。這一個月來她每天晚上都會溫習一部分天雲經，到現在還沒有忘記。
她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的眼楮，「我，還可以叫你碧落麼？」
梨裳呆滯的看著前方碧落剛剛站過的窗口，好半天腦子里都空空蕩蕩的。
藍色的長發，蔚藍的雙眼，絕美干淨的面容。
梨裳試探性的叫著，「碧落。」
碧落也要來阻止麼，她笑容淒慘，如今為了找回琉璟，她好像已經站到了全世界的對立面，所以所有人，包括高高在上的神，都要來反對。
他點點頭，「還好。很平靜。」
「你說什麼？！」她的語氣，幾近質問。
這兩個月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指個她後。
考生三三兩兩的在門口簽到。梨裳上前簽了名，往大門內走過去。第一場考天雲經的背誦，考場設在仙音殿前面的一大片空地上。
他回過身，看著她微笑。
還好，她還有一個素瓏。如果哪天連素瓏也這樣了，那她就真成了雲荒史上最不幸的人。
「梨裳。他已經不是琉璟了。我想這一點已經有很多人告訴過你了。」
沒關系……她不怪他……他只是被那幾千年的記憶束縛住了。
梨裳捂著超負荷的又胳膊出了考場，這一場不出意外是能夠通過的。
梨裳得意地看向考官。他們三個對視一眼，然後問，「你是叫梨裳麼？」
為什麼要阻止她，為什麼要打擊她。
這是吃什麼東西中了毒吧……
「愛。」
梨裳腦子剛剛轉過彎來，她想笑，想給他一個擁抱，可是剛想動又想起來他已經是雲神了，不知道到底還是不是以前認識的碧落。所以她只能壓抑著重逢的喜悅，站在一邊把他讓進屋。
「對，我就是梨裳。」
「是不是他的意思？」
因為有了經驗，這梨裳跟那個考生幾乎同時沖上前去，不過梨裳還是比他快了一點點，考官判定由她先來。
「為什麼？」
題量很大，寫到最後的時候，她幾乎連筆都快拿不住了，抽筋抽得厲害，好在監事說收卷的時候將將寫完了。
「當然可以。」
半晌，她回答他，「是。」
風輕雲淡的一句，笑容依舊純澈。
「你可以叫我碧落。但他是沛頊。」
「碧落。可以問一下你這樣對我的原因麼？」梨裳凝視著他的雙眼，卻看不到曾經的目光。
他說，「我希望你不要再來迦藍城，不要再見沛頊。你的出現只會給他帶來麻煩。」
他沖她笑了，一如以前的單純燦爛，「梨裳，不請我進去？」
這個問題還用問麼，若不愛，她何必這麼幸苦。
結果那個考生畫了半天法陣，又念了半天還魂咒，什麼起色都沒有。左邊一個考官冷冷地說，「你被淘汰了。」
是碧落。
梨裳心里難受，特別難受，有種被背叛了的感覺。她不懂為什麼會這樣，先是琉璟，然後是碧落，大家是不是就要這樣一個一個地遠離她？她犯了什麼錯？
碧落跟她說，他們不需要她，要她滾遠？
「是因為沛頊麼？」
然而在碧落的眼楮里，梨裳還是發現有什麼東西變了。
她有猜到類似的情況，可是真的經歷了，還是無法釋懷。她想起來碧落在陽光下沖她笑的樣子，他拿著掃帚代替她打掃藏書樓的樣子，他蜷縮在床腳睡得宛如嬰孩的樣子，他用唇形讀出她名字的樣子。這些樣子，以後再也見不到了麼？
就讓她當神侍吧。她一定會很虔誠地給雲荒之神四天帝燒香的。
那她要是知道的話，是不是也會來趕她走？
碧落怎麼可以這樣跟她說話？！
「梨裳，你通過了。明天早上卯時到聖琴殿，參加引導的考試。」
「他也很好。不過你現在應該叫他沛頊。」
原來那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哪里去了？
那個考官說，「你們每人只有一次嘗試的機會。誰最先把它治好，誰就可以通過。你們誰先來嘗試？」果然，還是變了麼？
梨裳說，「是麼。」
「我在神侍大試的名單上，看到了你的名字。」碧落說。zVXC。
梨裳鎮定下心神，忍著喉間的苦澀，問碧落，「這是琉璟的意思麼？」
他們不是朋友麼？
梨裳圍著那獨角獸轉了一圈，它微微張著嘴，黑漆漆的眼楮里盡是痛苦和恐懼。她俯抱住它，身體竟然火熱。
碧落把臉轉向窗外，淡然說著，「我跟他源自同一個靈魂，有相同的記憶。他的感覺，我最清楚。梨裳，你真的愛他麼？」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明明曾經是那麼要好的朋友，現在卻也開始做這種話里有話的事。
梨裳一邊吟念著寧心咒，一邊在地上畫法陣，獨角獸漸漸安寧下來，眼楮也合上了。法陣完成後，她又念起清塵咒。這種咒術可以逼出原本不存在于它身體中的異物，不多時，獨角獸半張的口里流出許多黑色的東西，她不間斷地施術，直到那東西流盡。獨角獸很快就醒來了，身上的光澤在一點點恢復，它試探著扭動身軀，嘗試幾次，終于一躍而起。
「你要當神侍？」
考官話音剛落，還不待梨裳反應，一個考生已經沖上去了。她跟剩下的面面相覷，心里祈禱著他可千萬別治好。
第二天早上，梨裳起了一個大早。如碧落所說，似乎要下雨，陽光熹微。她穿戴整齊，往聖琴廟趕過去。
「是沛頊。」碧落執著地糾正著她。
難道他們在一起一年的時間所留下的記憶，真的什麼也不是麼？
梨裳仰頭望天，幾只靈鳥掠過。
如果實在說不通，她是不是應該考慮武力解決？但是如果打不過怎麼辦……。
「琉璟呢？」
以前那種完全的信賴不見了，剩下的是淡漠和疏離。就算他掩飾的很好，全身都是親切溫柔的氣息，可是在他的面前橫著一條線，那是誰都跨不過去的。
碧落，他會說話了。
碧落，他說她一定過不了……他會不會做些什麼呢？
晚上，梨裳最後一次練習了明天引導考試的說辭，其中包括她對雲荒之神、伏羲天帝虔誠的信仰，對雲神無比的崇敬。說到兩位雲神的時候梨裳忽然心里覺得很有意思，他們兩個原本一個是她的朋友，一個是她的戀人，可是現在她竟然要用一種仰望活佛的方式表達對他們的敬愛之情。
原來記憶真的可以改變這麼多東西。